君王长久不语,眼神还越来越冷,叶薇终于觉得不安。68他的古怪反应一定有其原因,自己此刻却不宜去深究。思忖半晌,她终是决定扯开话题,“陛下,您上次答应臣妾的事情,如今可还作数”
他淡淡道“什么事”
她皱皱鼻子,“还问臣妾什么事,您果然没放在心上。那首萧史弄玉,您不是说了会回去练熟,等哪天有机会再与臣妾合奏么都过了这么几个月,您到底练熟没有”
他轻哼一声,“朕本就会吹,是你嫌我吹得不好,拖拖延延不肯合奏,如今却来怪我”
他果然把这事儿撂倒脑后了,叶薇忍不住在心头轻叹。
那天在清莲水阁,她送出了亲手制作的竹笛,他当即表示要合奏萧史弄玉,效仿前人往登天界。被嫌弃笛艺不够好之后,又承诺会勤加练习,等什么时候她满意了,再来合奏。
其实这不过是句闺房闲话,当时逗个乐子便罢,万万当不得真。可叶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真的存了期待,此刻听到他的话也就不可控制地生出了失望。
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她也觉得怪没意思的。他愿意说好听的哄着她,自己领受了这个心意便可,怎么能真的拿这个去要求皇帝陛下勤练笛曲呢这样容易就信了他的话,以后的日子还不得时时刻刻地失望啊
最后的结论让她一个警醒,生出种崖边行走的危机感。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划不清两人的界限,如此下去只怕会生出祸患。
可那祸患究竟是什么,她却又没个头绪。如同深山大雾中行走的旅人,前路迷茫、四野混沌,她不知道在大雾的尽头潜藏这巨兽还是宝藏,所以畏缩驻足、不敢向前。
压抑住奇怪的感觉,她微微一笑,仿若无事,“您都发下宏愿要引来紫凤赤龙,自然得严格要求才行,不然回头岂不得见笑于天神臣妾也是为咱们的前程考虑。”
振振有词、一本正经,换做以往皇帝定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十分可爱,此刻却只觉刺目。那样灵动的眼睛、那样飞扬的黛眉,这是他钟情的佳人,可在她心里,究竟是怎么看他的呢
他忽然扭过头,不想再去看那张面庞,语气也变得冷淡,“紫微殿还要你伺候,回去吧。”
叶薇正好也觉得心里乱得很,顺从地福了福身子,“那臣妾先告退了。陛下再待一会儿便回永乾殿吧,这里是风口,别感染了风寒。”
他没答话,凝视着远方的亭台楼阁,而她袅袅娜娜地下了飞桥,倩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拐角。周遭变得很安静,连远处屋檐上的风铃被吹响的声音都隐约传来,那样清脆悦耳,让他想起她唇间指下奏出的美妙笛声。
右手伸进宽大的衣袖,他慢慢抽出一管竹笛,通身碧绿、毫无瑕疵,比水头最好的翡翠还要莹润几分。唯有尾端篆刻着两个小字,笔迹潇洒大气,一如当初刻下它的那个人。
阿薇。
将竹笛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声音短促、转瞬即逝,却让旁边的高安世心肝猛地一颤。
那管笛子他认识,是慧昭仪娘娘数月前赠送给陛下的,据说是她亲手所制。陛下当时收了礼物,转头便交给他收起来,似乎并没有多么放在心上。然而就在宋皇后被废的次日,他忽然又让他把竹笛找了出来,然后随身携带。
这些事陛下从未跟任何人提过,可他身为离君王最近的大监,又怎能不清楚
非但如此,陛下还特意找了本曲谱过来,每天都会抽出半个时辰练习,反反复复都是同一支曲子。他好奇心作祟,终于在某次陛下练习时偷看了一眼,却见古旧的曲谱上方,是清丽瘦洁的四个大字,萧史弄玉。
这便是他和慧昭仪娘娘约好要合奏的曲子,他明明有勤加练习,适才却为何任由娘娘误会他不曾上心
高安世琢磨了许久都不得结果,不由感叹自己果然是岁数大了,跟不上这些贵人的心思。
“不逢秦女在,何处听吹箫”皇帝轻声念道,唇边溢出丝苦笑。
弄玉都不在了,他一人独奏又有什么意思
手腕翻转,年轻的君王握紧了竹笛,负手立于栏杆旁。飞桥如虹、划破天际,而他锦带当风、衣袂飘飘,将巍峨的宫阙、气派的鸱吻一并踩在脚下,仿佛腾空而立的仙人。
唯有这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与伦比的尊严,才能帮助他赶走心头的不安。
因那女子而起的,湖水般漫过天地四方、八荒六合的不安。
谢怀走到飞桥上的时候,皇帝正准备离开返回永乾殿,二人碰了个正着。谢怀挥了下拂尘、颔首施礼,“贫道参见陛下。”
皇帝摆摆手,“道长无需多礼。您怎么有功夫来这里,不用陪着父皇”
“陛下说笑了。太上如今卧床养病,用得着贫道的时候并不多,无需时时守在紫微殿。”
“原来如此。”皇帝微笑,“朕知道道长辛苦,若有用得着朕的地方,尽管开口。”
上次废后的事情,自己欠了谢怀一个极大的人情,他清楚早晚有一天会需要还回去,所以并没有因为此事就改变对谢怀的看法。他们不过进行了一场交易,对于这种弄权祸国的妖道,他从始至终都是反感的。
“如此说来,贫道确实有件事要请示陛下。上皇与太后都圣躬违和,贫道觉得不如在宫里举行一场斋醮,祈求道君庇佑二圣早日康复,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想了想便点头准允,“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利于父皇母后,但凭道长安排。”
谢怀颔首谢过,视线却不经意扫到他手中的竹笛,神情随之一滞,“这是”
皇帝道“一管绿笛而已,怎么,道长有兴趣”
“这笛子瞧着甚是眼熟,贫道记得自己似乎也有管类似的。”
皇帝笑起来,“道长这话,莫不是怀疑朕偷拿了你的笛子这可真真冤枉,朕再是轻狂,又如何敢动您的东西”
“陛下说笑了。”谢怀沉吟片刻,“贫道僭越,能否借陛下的竹笛细看此物的制法瞧着甚至精妙,贫道也曾学过制笛,见到好的就忍不住品鉴学习一番。”
皇帝这才想起谢怀喜欢吹笛子在宫里也是有名的,既然痴迷此道,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很合理。可不知为何,他听到这话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不想给他,仿佛这个决定很重要,一招走错便会改变之后的许多事情。
然而他终究还是抬手,微笑着将笛子递给了过去,“不过是后宫女子闲暇时的游戏之作,能得道长如此赞赏,实在是意外之喜。朕回头告诉了她,定能让她也高兴高兴。”
略显苍白的手指握住了绿如翡翠的竹笛,目光顺着从上面扫下来。滑过了光洁无瑕的笛身,滑过了圆润均匀的笛孔,最终停留在最下方的刻字上。
他是上皇身边的道士,不该知道后妃的名字,所以哪怕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已经青筋暴起,依然能从容地询问“制作这笛子的,是陛下的妃嫔手艺瞧着像是师从名家。这样精美的一管笛子,没有大半个月的功夫绝不可得。哪里是什么游戏之作,分明用足了心思。”
胸腔里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他看不到自己的脸色,所以也无法得知此刻有没有煞白了面孔,只觉得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皇帝因为他那句“用足了心思”而顿生柔情,凝视着笛子看了许久,轻声道“朕知道。”
谢怀笑了笑,将竹笛交还给他,“马上就到了做晚课的时辰,贫道先行告退。”
晚膳之后,建章宫众人都得知了七日后会举行斋醮的事情,叶薇和沈蕴初领了个意料之外的命令,去三清殿取青藤纸,供上皇书写青词所用。
所谓青词,即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形式工整而文字华丽,是斋醮仪式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因着这特殊性,叶薇觉得她们被选中也很合理。蕴初曾闭门抄录八个月经文,而自己则“道法修为高深”,这种要与上天作交流的大事,每个环节都十分重要,俗人万不可沾手。
各自带两名贴身婢女,一路循着月色步行而去。想起白天的事情,沈蕴初还觉得好笑,挑挑眉头道“你可真够可以的。大家都在外面扮孝顺,你却躲起来睡觉,就不怕被人说闲话”
叶薇打个呵欠,“就是因为昨晚孝顺得有些过分,所以今天才累成这样。我从前总觉得宫里的娘娘们个个都很娇弱,如今才知道关键时刻,她们都是能当男人使的。通宵不睡没什么,长跪祈福也没什么,大家都很坚强。”
沈蕴初忍不住摇头,“躲懒就算了,嘴上还这么刻薄,也不知陛下喜欢你什么。”
叶薇听到这个话题就有些烦躁,“陛下喜欢我他当初不是也挺喜欢你的嘛。与其好奇这个,不如琢磨下他喜欢你什么,尽早改变颓势才是真的。”
沈蕴初脸色一变,叶薇还在继续道“无论如何,你如今已经是陛下的妃子,若没有他的宠爱,在这宫里也过不舒心。我看你从无极阁出来后就心如止水,已经几个月了,居然一次召幸都不曾有过,是打算孤独终老么”
她苦口婆心的劝告被沈蕴初冷冷打断,语气带着厌倦和抵触,“阿薇,别说了。”
叶薇冷眼看她一会儿,无趣地扭过头,“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也是我白操心。你这么果决的一个人,未来要如何打算想来早就考虑好了,无需旁人多言。”
说话间已经到了三清殿前,二人并肩上了台阶,却见宽敞明亮的大殿内熏香袅袅,数名道士立在门外,见到她们后主动上前。邹远颔首行礼,“贫道见过慧贵姬娘娘,见过琳婕妤娘娘,不知二位娘娘大驾来此、所为何事”
叶薇让他免礼,然后道“本宫与琳婕妤奉上皇的命令,来取青藤纸去紫微殿。”
“原来如此。好教娘娘得知,师尊正在丹房静思,而青藤纸都收三清殿中他日常打坐的小阁内。娘娘是想同贫道去见了师尊、由师尊亲自拿给您,还是贫道取来给您阁子的钥匙前些日子师尊给了我一把,今日倒是可以为娘娘开门。”
叶薇忙道“些许小事,如何敢叨扰天一道长就请邹道长取给本宫便是,我们拿了也好快些回去复命。”
邹远点头,“那就请慧昭仪娘娘随贫道入殿,琳婕妤娘娘请在此等候。”
三清殿内檀香的气息很重,叶薇看到熟悉的阁子,想起上次来这里还是和谢怀合谋算计宋楚怡。她假扮成女鬼,从后门进入那小房间,再钻出来吓唬她那中了“清梦引”的妹妹。如今故地重游,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那晚谢怀冰凉的手指。
他握住她的手腕,慢慢把一段清梦引放到她掌心,眼神里带了辨不清道不明的深意,让她心惊、让她茫然。
还好还好,现在他不在这里。
谢飞卿啊谢飞卿,你就好好在炼丹房里沉思人生吧,我拿了青藤纸就走,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的
经过昨晚那个“我心匪石”的刺激,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免得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上辈子的仰慕者什么的,真的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青藤纸都放在阁内的玉台上,贫道不便入师尊的居处,就请您自己进去吧。”
叶薇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打算的,下意识拒绝,“还是您进去替本宫拿来吧。我身为宫嫔,更不好擅自进去道长的打坐之处。”
邹远面露难色,“这样的话,就只能去炼丹房请师尊了。”
叶薇见他提步欲走,立刻阻止,“不、不用了。”毅然道,“好吧,本宫自己进去拿。是放在玉台上对吧”
她独自走了进去。阁子并不大,和外面比起来气息也要清爽许多,没有浓郁扑鼻的檀香,而是清爽的翠竹清韵。她快步走到玉台前,弯腰拿起一叠青藤纸,却又看到旁边放着管竹笛。
通身青碧、光洁无瑕,只在尾端用小篆刻着两个字,一笔一划都牵动旧时记忆。
若水。
这是她当初送给谢飞卿的礼物。上面刻着她的小字,用意是希望他每次用这笛子时,都能想起制笛人的辛苦,时时刻刻谨记她曾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如今想来,自己还真够恬不知耻的,用谢怀教她的制笛手艺去给他送礼,还满脸的理直气壮。亏得他涵养好,才没让她下不来台。
唉,一个脸皮这么厚的姑娘,也不知他喜欢她什么
“好看么”
“啊”控制不住的尖叫从喉咙里挤出,她猛地转身,背慌乱地抵上玉台,心几乎没从喉咙里跳出来。
阁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半明半暗,所以她刚才居然没发觉里面藏了人。此刻双眼大睁,她清楚地看到昏黄的灯光下,谢怀青衣潇潇、袖手而立,一双眸子冷冷淡淡地落到她身上。
那目光,竟比冰刀还要锋利。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阿薇给黄桑和道长的笛子除了尾端篆刻的名字不同以外,几乎一毛一样,道长看到后气cry卧槽你送个笛子都是批发的‵′︵┻━┻
阿薇做的时候完全没想那么多你们男人的心思好复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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