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小说: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
    杜铮心急火燎地赶回千机堂, 揣着那一包“救命”的补药。

    钻入竹园小厨,三碗水倒入药壶, 煮开后慢火熬成一碗。他急忙舀些冷泉水上楼, 浸湿布巾为霍临风擦拭降温, 才这么一会儿, 烫得更厉害了。

    霍临风昏沉不醒,薄唇干燥得起了皮,喉间肿痛得仿佛嵌了颗石头。“呆子, 水”他嗫嚅, 同时往锦被中缩一缩。

    杜铮忙去端茶, 一点点喂进去, 安慰道“少爷, 你先睡一觉, 药熬好我叫你。”掖掖被子,于搭衽间摸出那条白果灰帕, 干脆拧湿敷在霍临风的额头。

    霍临风乖乖睡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股浓郁的药味儿飘至二楼。

    满满一碗乌黑药汁,杜铮端来,边吹凉边纳罕, 从前在侯府煎过治风寒的汤药,闻着似乎不同。他想, 也许这便是江南和塞北的差异罢。

    待药吹凉,他哄着“少爷, 快喝下。”

    霍临风双眼半阖,欠身啜饮一口。“呃”才一口,不禁冷眸飞针,“你弄的什么东西,味道好生奇怪。”

    杜铮说“是容落云给的,貌似他特意为你抓的药。”

    霍临风定神,这药是容落云给的容落云特意抓给他的

    看来瀚州一行同甘共苦,那人估摸倚重他不少,他忍忍难闻味道,捏住鼻尖一口气喝了。

    盖被落帐,他要安稳地渡渡寒气。

    不出一个时辰,霍临风浑身滚烫,难受得慢慢醒来。他的视野中光影斑驳,恰逢黄昏,仿佛眼眶里燃起一场大火。

    他如干涸求水的鱼,滚到床边寻盆中的水。

    “呆子”霍临风低喊,“打冷水来”

    无名居中,容落云喂鱼喂鸽,把孤单几日的活物伺候一遍,又入卧房沐浴,换一身干净衣裳。他干完这些琐碎事,斜阳将落尽,一名弟子送来晚饭。

    打开食盒一瞧,榆叶羹、牛酪麦饭,搭着两荤两素。容落云尝一口肉片,入了味,烹得也不老,想必能应付挑剔的舌头。

    他想去看看霍临风如何了,再一起用餐饭,算是感谢山中禅院的那顿烤兔。如此想着,他拎着食盒走下围廊,趁天黑前出了无名居。

    走到千机堂,算起来是第二次去那竹园。

    第一次是徐正办丧事,他亲自为其收拾遗物。

    荒废整年的园子大变样,容落云迈入园中不禁贪看,片刻后才进入竹楼。竹梯咯吱,隐隐听见低沉呻吟,似乎是霍临风醒了。

    登上二楼,他步至卧房门口“杜仲,我带了些吃食”

    容落云霎时噎住,只见薄纱帐后身体蠕动,传来的呻吟演化为嘶吼。他回神扑至床前,不待他撩帘儿,霍临风竟将整片纱帐用力扯下。

    “杜仲”他扒开摇曳而落的薄纱,急急去看对方的面容,“杜仲,你觉得如何”

    冷峻的面庞已然烧红,那红蔓延至耳根、脖颈、胸膛,将霍临风从睡梦中活活烫醒。他双眸涣散,耳内嗡鸣,嗓子沙哑得厉害“好难受,我热”

    容落云一惊,莫非锦包的药效太强了些他顾不得思考,寻一块布巾为对方擦脸,边擦边说“没事的,这会儿度过便好,你就不虚了。”

    又一阵咯吱声,杜铮重新打来山泉,正是冷冽。可把他吓坏了,主子不但没好,反而病情加重。至门外,他看见容落云,喝道“你来做甚”

    容落云何曾被这般吼过,愣住“我、我来瞧瞧他。”

    杜铮骂道“你还有脸瞧,你给的是什么药”

    容落云张口欲答,却被霍临风一声低吼打断,听起来痛苦极了。刚刚喊热,霍临风此时却在颤抖,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

    这是为何呀容落云起身凑近“杜仲,杜仲”

    霍临风散瞳看他,只觉好冷,好冷。

    冷热交替,冷时寒针刺骨般,如堕冰窟,热时炭炙火烤,心尖要燎下一块皮肉。在如此折磨下,他脆弱而迷茫,便用一双尽失凌厉的眸子诉说。

    容落云心头一颤,那困兽模样惹人怜惜,叫他慌了手脚。起身摸摸霍临风的脸颊,恁般烫,他收手成拳立刻夺门而出。

    容落云一股脑跑出千机堂,仍未停,沿小街至长街,一路冲撞无数弟子。他火烧眉毛般喊道“大哥大哥”终于跑进了醉沉雅筑。

    段怀恪闻声而出“何事急成这般”

    容落云刹停,呼哧喘道“大哥,杜仲病得厉害,你快随我去千机堂瞧瞧。”他根本不等人家答应,生拉硬拽,犹如撒泼打滚的顽童。

    将段怀恪带回竹园,这会儿工夫霍临风又热了起来,上身赤裸,真如野兽般扭动打滚,却释放不出熊熊火气。

    段怀恪命道“你们捉住他,我为他诊脉。”

    哪儿能捉住,霍将军横扫千骑的力量,一扬臂就将杜铮挥到墙边。容落云眼下无法运功,拼劲儿一试,待霍临风抵抗便将其侧身搂住。

    那一瞬,霍临风猛舒一口气,竟安宁了。

    容落云却僵如磐石,颈边烫得厉害,是对方附过来的薄唇。还不够,霍临风将整张脸面贴来,埋首蹭着他的修颈与耳后。好热,那一股烧灼蔓延,仿佛也在折磨他了。

    他被点穴般定住,揽着对方的手紧握成拳,意图把羞臊捏碎。

    这时段怀恪说“脉象极乱,他本来感染风寒引发高热,但体内有一股狂力入侵。现在寒气内於不散,又邪火侵身,难怪痛苦成这般。”

    容落云一愣,怎是风寒不是那方面虚弱吗

    段怀恪问杜铮“他风寒发作后吃过什么”

    杜铮气道“粒米未进,单喝了二宫主给的汤药。”

    目光齐齐扫来,容落云讷讷承认“是我,我搞错了。”不管好心与否,总之他办了坏事,“我以为他虚亏身弱,元阳损伤,向朝暮楼的老嬷要来补药”

    段怀恪挑眉“你管得倒是宽。”

    杜铮瞠目“你疯啦我弟弟又不像你荒淫无度,处子的元阳用你操心虚不虚”

    容落云又一愣,处子

    他垂眸看向霍临风,从汗湿的鬓角到青筋凸起的手臂,从平坦的劲腰到修长的双腿这副高大身躯竟是处子

    “最喜温柔乡,雨迹云踪翻覆尽,娇娥慰我度良宵”

    对方这句话他仍记得,难道是谎话

    那心肝宝萝呢,莫非也是假的

    这工夫,段怀恪开好一剂良药,命杜铮出宫去抓。他临走叮嘱“世间无立竿见影之妙药,一夜难捱是免不了的,好好照顾。”

    杜铮道谢,送走段怀恪,转身换一张面孔。“你也走,去去去”他是个胆小如鼠的伙计,但忠心能填山移海,“我不管你是公主还是皇子,若再折腾我弟弟,我与你同归于尽”

    容落云理亏,只得哑忍。他俯身将霍临风一点点放平,刚沾枕头,对方饿虎吞羊般把他抱住。他闷哼,骨肉被勒得发痛,霍临风在他耳边重复“别走别走”

    越挣越紧,这副严丝合缝的姿态令人羞耻。他却寻到理由“你弟弟不叫我走。”

    杜铮嗐一声,跑下楼抓药去了。

    月上柳梢头,灯火把绿竹床照成红色,连带锦被丝枕也成了红色。容落云蹬掉绫鞋,放松身体任霍临风抱着,也许不应当这样,他讷讷道“算我报疗伤之恩。”

    霍临风才不管他这些,钳着他,蹭着他,翻滚一遭卷入床里,把他压实了厮磨。他紧紧闭上眼睛,脖颈耳朵没一块好肉,被那薄唇利齿纠缠得艳红、潮湿。

    陡地,霍临风发起冷来,嘶唤声犹如头狼悲鸣。他更过分了,粗藤缠嫩枝般抱着对方,手脚并用恨不能将人吃了。

    容落云离魂散魄,无声地求了句“轻些”。

    霍临风呢喃“小狐狸别跑”

    烛心噼啪作响,照着床上被翻红浪,风吹竹窗关好,掩去鸟雀暗窥春光。这一夜如斯艰难,冷热反复没个头,到后来痛苦渐渐变轻,拥抱的手却没放松丁点。

    鼻间淡馨,霍临风竭力嗅着蘅芜香气。

    心有烈火,他惶惶然梦一场巫山云雨。

    晨光熹微时,千机堂的弟子陆续起来操练,外头的动静不小。容落云闻声睁眼,惺忪地扫视一圈,目光停在身旁的面容上。他摸摸那额头,触手微凉,邪气已经退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蹬上鞋子便走。

    悄悄离开卧房,楼梯咯吱,他沿着扶手滑下去,步出竹园绕出千机堂,一拐上小街才蓦地放松。身为宫主,在弟子的别苑逗留整晚,不仅睡在卧房中,竟还共寝一张床。

    容落云仓惶一路,一缕烟似的逃回无名居。

    走时沐浴更衣,归来也沐浴更衣,那般捱蹭厮磨,他急于濯去身上霍临风的味道。洗完,他卧于小榻撒怔,捧本书读,竟是一个字也不认得了。

    他又抱着漆盒吃蜜食,梅干杏干,糖渍青果,往手心吐了一把小核儿。甜得发怵,他去厅堂找茶喝,扭脸看见陆准过来。

    “二哥,”陆准两手占着走到檐下,“杜仲给你的,我帮忙跑腿。”

    一盏竹柄提灯,一只燕子风筝,容落云问“杜仲给我的”

    陆准道“他说你的灯坏了,于是给你做了一盏,风筝估摸也是。”回想片刻,“就是你去瀚州那日,他看你不在便托我转交。”

    意外又迟到的礼物,容落云一时怔怔。

    他盘坐檐下仔细端详那灯,素面清雅,竹柄上描着一圈云纹。他忍不住思忖,霍临风是不是想着他,故而画了云,或者画云的时候,心里想着他

    春末了,天气潮热些,人也容易瞎他娘琢磨。

    他搁下灯又看风筝,点墨未施,素面朝天的一只沙燕。他一手捏着竹骨,一手握着线轴,晕乎乎地起身出了门。

    容落云沿着小街行走,脚步越来越快,而后小跑着松开丝线。衣袂和风筝一同飘扬,所遇弟子吃惊地看他,采摘的伙夫险些丢了瓜果,他一味目中无人地跑着,跑着,终于在千机堂外停下。

    他寻到竹楼临近的围墙,乘风放线。

    风筝扶摇而上,水蓝天空飘浮一只白燕。

    竹楼里,霍临风又喝下一剂药,有些记不起昨夜光景。他无力做旁的,便取出那本孽镜,半坐着读书。

    一夜憋闷,屋中气息与药味儿混合,苦丝丝的。

    “呆子”他唤杜铮,那厮在楼下熬汤,无人应答。

    霍临风没法,亲自下床推窗,倚着窗框沐浴清风。一抬眼,空中飘着一只燕子风筝,是他用竹扎纸糊的那只。沿着丝线垂眸,容落云立在围墙外,仰着脸朝他望来。

    春光裹身,春风度人,霍临风脑中轰的一下,涌上昨夜清晰又真实的情景。

    他忍不住招一招手,容落云见状收线,有点笨拙,有点急切,然后也像只燕儿似的扑入千机堂中。他在心中喟了一声

    明明不曾温存,咂来却甚过良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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