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小说: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
    口里低吟, 脸上一股悲戚戚的落拓,叫白无常面具遮掩着, 能听见却瞧不见。“冤魂”二字吐得极轻极轻, 像扎人的芒刺, 亦如穿心的毒针。

    陈若吟一瞬间怔住, 许是酒醉未解,趔趄着,朝东边廊子躲闪了几步, 他曳着金贵的紫袍, 喃喃道“冤魂, 谁的冤魂”

    老八陈实护在身前, 他将其狠狠推了一把, 高声喊道“死在本相手中的冤魂不胜枚举, 今日便为你送行”

    陈实就势出招,夜半前来领命, 未佩剑, 便以掌作刃。容落云偏身躲过,翻纵飞檐,被纠缠至院中,他见识过抟魂九蟒的厉害, 一人能敌,双人则威力倍增。

    那黑衣人是阴差阳错也好, 是为了帮他也罢,总之已将三名暗卫引走, 以一抵三,恐怕撑不住多久。这方打斗无法隐瞒,待其余暗卫一来,休说报仇,估计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容落云一味攻击,尽出绝招,电光火石之景炸成一片。这玉砌雕阑的丞相府遭了殃,莲纹的砖石碎裂成粉齑,栏杆折断,草木更是霎那凋零。

    陈若吟被一干侍卫护着,从东廊挪到屋门口,眼看便躲回屋中。这工夫,又有下人急忙来报,府中南花园,金木台,纳宝的灵囿阁,竟然接二连三地燃烧起火。

    一切来得这般巧,陈若吟只当是容落云的同伙所为,道“命老二老三回来,这个落了下风,那纵火之人定会来救。”

    说罢,欲反身进屋,一只手扶住了门框。

    容落云耳聪目明,掠至院中一隅,将石凳冲着陈若吟一脚踢飞。嘭的一声陈若吟身前的几名侍卫被石凳砸中,血浆迸出,赤红染透陈若吟身上的紫袍。

    若是寻常人,早骇得屁滚尿流,陈若吟却侧身立住,凤眼微微眯着,道“老八,给我擒活的。”

    容落云竟收剑入鞘“不知天高地厚”

    他空出双手与陈实近身相搏,拳脚功夫难分伯仲,但八方游实在逍遥,对方根本碰不到他。

    脚步声传来,定是其余暗卫到了。

    一瞬息,陈实因帮手前来稍稍松懈,被一把扣住了手肘。容落云爪如银钩,登时捏烂肘间骨肉,另一手凝力为掌,用了十成功力击在陈实的胸口处。

    陈实甚至来不及闷哼,心脏麻痹,肺腑绞烂,后心的脊椎骨瞬间粉碎。那般快,嘴角、双耳、鼻孔和眼角,以及隐秘的后庭,鲜血源源不断地溢出。

    另三名暗卫赶来,见此情状,一时间俱为错愕。

    就连容落云自己也惊了一下,他使的是凌云掌,第一次对人使,将将第六层,未想到竟这般厉害。

    趁众人分神,他以鞋尖儿触地,风似的,沿着围廊飞掠,将燃着的纱灯尽数吹熄。院子陡然昏暗,恰有流云经过,连中秋圆月也一并遮住。

    乌糟糟看不见丁点,秋风过,树叶响,盖住了衣袍窸窣,这时候,追寻黑衣人的三名暗卫赶来两个,老八已死,院中共抟魂九蟒之四。

    那一掌过后,容落云将密函拿到,他动耳分辨,陈若吟进了屋,四名暗卫列阵屋外,全然等着他动作。

    气沉丹田,顿生锁息诀。

    八方游,燕羽轻,快不可追。

    容落云无声、无息,犹如鬼魅绕梁,伴着秋风忽至,院中荡起一声嘶哑的低吼。一名暗卫躲闪不及,颈间湿热,腥得很,血脉已经被挑断。

    又死一个,其余三人杀气骤增,容落云绝非狂妄之徒,深知接下来寡难敌众。他不惧生死,亦甘愿以命填仇,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恰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大喊“快走啊快走”

    锁息诀未达第十层,撑不久,那四人齐齐冲来。容落云闪躲抵挡,于黑暗中死死盯着大屋,盯着那晃荡的雕花门。

    他翻身飞逃,几乎吼破了嗓子“陈若吟定有一日我杀了你”

    一通走壁飞檐,容落云没尽快离开,反而在偌大的丞相府四蹿,待三名暗卫被他稍稍甩下,他迅速落入一方庭院,寻到受伤被擒的黑衣人。

    一名暗卫押着黑衣人,容落云俯身冲去,缠斗数招后,探手将黑衣人搀扶住。“走”跃上屋檐,这才携着对方奔逃而去。

    黑衣人颇为精壮,容落云拖着,沁出一身汗水,逃离丞相府,寅时将过,城中的家家户户俱已黑透。

    闪入枇杷巷,容落云松开手,那黑衣人沿着灰墙出溜到地上。伸手不见五指,谁也不开口,仅能闻得各自的呼吸声。

    容落云暗抚胸口,确认密函完好,说“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你夜探丞相府意欲何为,但今夜我要谢谢你帮忙。”

    就算引开暗卫是凑巧,那两声“快走”也是实打实的提醒。

    这时,黑衣人开口“二宫主”

    容落云一愣,如此唤他,莫非是自己人他蹲下身去,摘掉对方蒙面的布巾,试图窥见一二,黑衣人又道“信函怎的总被二宫主劫去。”

    这声音是耳熟的,容落云惊道“张唯仁”

    张唯仁嘴唇微动,欲应一声,却呼出一口血来,他艰难得说不成话,容落云却嘴皮子利索道“你怎会来长安为何又出现在丞相府是为了密函,还是查探旁的什么”

    待那一口血流尽,张唯仁咕哝道“宫主,你好烦。”

    暗夜里,容落云气得脸色发白,伸手扶住这汉子,一步步朝巷口走去,街上已有丞相府的侍卫巡查,在缉拿他们。

    容落云只当提着一口大缸,快步疾行,终于行至集贤客栈的楼外。三层楼,轩窗敞开着,他捏紧张唯仁的衣裳“运气”

    眨眼的工夫,二人落入上房内,容落云赶忙关窗,一扭脸,张唯仁已经虚弱地倒在地毯上。

    屋中点着灯,陆准未睡,正坐在桌边嗑瓜子。见状,他大吃一惊“二哥,怎还带回来一个”

    狼崽闻见血腥味,好生兴奋,畜生劲头涌上来,直往张唯仁身上扑,容落云一脚踹飞,说“先来帮忙,他受伤了。”

    张唯仁受的是剑伤,在腰腹部,伤口煞是骇人。容落云帮忙上药,分着心问“老三,夜里没乱跑罢”

    陆准回答“只去街上逛了逛,买了些点心。”

    容落云瞄一眼圆桌,上头搁着点心,瓜子,还有些街上卖的小玩意儿。“嗯,乖。”他慰一句,低头细细包扎。

    陆准问“二哥,到底怎么回事呀”

    容落云亦想知道,缠裹好伤口,扶张唯仁半躺在榻上,他搬凳坐在榻边,饿得慌,还捧一块点心吃着。陆准有样学样,坐旁边,继续嗑那把瓜子。

    “说说罢。”容落云边吃边问,“你为何会出现在丞相府”

    张唯仁答“与二宫主一样。”

    容落云顿住,他怀疑陈若吟与突厥人相勾结,夜袭丞相府,为的便是获取密函。张唯仁与他原因相同,又是听命霍临风,说明霍临风也有此怀疑

    张唯仁说“塞北开战之前,将军便有所疑虑,故而命我来长安查探。”他捂着腰间轻轻喘息,“我暗守丞相府多日,谁料,竟发现宫主也在伺机以待。”

    容落云问“那今夜的事情”

    张唯仁回答“塞北根本没有大捷,我知是有人蓄意散布,便明白了宫主的计划。”然后,在陈若吟于宫中参加中秋宴时,潜入府邸,目的便与容落云完全相同了。

    一块点心咽下,豆沙绵甜,唇舌吐字都放轻些,容落云低喃道“陈若吟真是狗鼻子,竟闻着味儿发现我。”

    张唯仁说“当时共六名暗卫,若宫主暴露,恐怕凶多吉少,于是我便现身引开他们。”

    滴水之恩尚且铭记,这般救命之恩,容落云更是感激。他为张唯仁掖掖被子,斟一杯热茶,奉予恩公一般。张唯仁轻抿,苍白的脸色稍好一些。

    容落云又问“那你如何做到放火的”

    张唯仁微怔“火并非我所为。”

    今夜着实凶险,倘若没有那及时的一把火,恐怕二人皆有危险。容落云心中疑惑,稍扭脸,见陆准吧唧吧唧嗑着瓜子。

    这伢子嗑得专心,翘着二郎腿,靴底沾着若隐若现的一抹红。容落云捉住那脚腕,拧着,细看那一抹红究竟是何物。

    “做甚”陆准慌道,“二哥,你干吗呀”

    容落云撕下那一抹红,轻轻一捻,原是一片花瓣。再细瞧,红里透着紫气,好生眼熟,貌似是丞相府的羊蹄甲。

    羊蹄甲在北方难种,这时节则更难,除却丞相府能精贵地伺候着,街上绝不会见到。他恍然顿悟“老三,是你放的火”

    陆准支吾不言,他答应过不乱跑,担心容落云训斥。掂掇片刻,发觉对方并无怒意,才小声承认道“是我”

    他偷偷看了丞相府的地图,以及中秋夜的人手安排,约莫丑时,潜入丞相府的马厩。

    “我不敢贸然行事,听见动静后燃放第一把火,为了调虎离山。”他说,“我知晓哪里戒备略松,又烧了几处地方。”

    容落云问“有没有受伤”

    陆准摇摇头“侍卫不足为俱,但有两个戴面具的人追我,后来那两人忽然去了别处。”

    如此的话,前后便能对上。陆准未遭斥责,松一口气“二哥,我逃走后赶回来,想着等你半个时辰,若你未归,我便去通知三皇子救人。”

    无论如何,今夜的风波暂时躲开,只是陈若吟绝不会善罢甘休,很快,城中将会全力搜查他们,城门以及各处关卡也会加派兵力。

    容落云从怀中掏出密函,倏地抬眼,对上张唯仁幽深的眸子。他细细琢磨道,这些日子暗中查探,张唯仁发现他,他却未发现对方

    潜入丞相府,又以一敌三拖住暗卫

    容落云淡然一笑“从前,是本宫主低估了你。”说罢,当着旁人有些不好意思,声调低下去,“从前是你们将军叫你顺着我”

    张唯仁颔首默认,殊不知,那将军也不晓得他到底几斤几两。

    他开口道“宫主,密函须得尽快送到塞北,将陈若吟的谋划告知将军。”说着咳嗽起来,“此时万不可耽搁,但我受了伤,马背颠簸恐放慢速度”

    容落云迟疑地说“你的意思是”

    张唯仁抱拳相托“人命关天,烦请宫主代为送信。”

    陆准一听,了不得,原以为是来长安游玩,谁知买卖消息、刺探丞相府、夺取密函。这下更难料了,竟还要奔赴关外,去那正在打仗的塞北。

    容落云没有吭声,倘若未遇见张唯仁,他拿到密函,是否也该去一趟塞北他早该想到,奈何一直忍着不想,这其中的忧惧、难安,仅有他自己能体会。

    “二宫主。”张唯仁以为他不答应,急切地说,“陈若吟要杀霍将军”

    容落云不禁一颤,垂下头,将密函从信封中抽出,陆准好奇地凑来,待信纸展开,两人俱是一愣。

    陆准问“这写的是什么”

    笔迹歪曲难辨,弯弯扭扭,好似鬼画符一般。容落云猜测,此非汉字,估摸是突厥文字,不知霍临风能否看懂。

    张唯仁面露踌躇,不经意地说“传闻,定北侯精通突厥语。”

    容落云敛着眸子,岔开这话“今夜惊险,都睡一会儿罢。”

    吹熄灯火,张唯仁窝在小榻,陆准合衣登床,一沾枕头便打起呼噜。容落云摘了冠,散开青丝揉一揉眉心,踱至窗边,推开紧掩的窗扉。

    “嗷呜。”

    他低头一瞧,狼崽蹭着他的衣袍,睁着碧绿的眼睛。他将小畜生抱起来,凭着窗,北风轻揽流云,一轮圆月露出脸来。

    这个中秋夜,就这般过去了。

    霍临风,此时在做什么呢

    “嗷呜。”

    他蹭着狼崽的耳朵低笑“想你爹了”

    “嗷呜。”

    半晌,容落云轻声道“那我们,就去见他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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