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小说: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
    皇宫的雕栏画栋蒙上了一片白, 是孝布幡子,也是簌簌而落的雪。天子驾崩, 长安城变得素净, 无人敢当街言笑, 来来往往噤着声, 都那般老实。

    蛰园,大屋内春光融融,三人伴着一畜生, 可劲儿地说闹。“嘘。”霍临风抬起食指抵在唇上, 顿时安静, 再朝外使个眼色。

    容落云将窗子推开一道缝儿, 暗中窥视, 见府中的下人来摘围廊的灯。鎏金灯换成白灯笼, 漆柱、花毯,全用暗色的布遮盖起来。

    “看来已经昭告天下了。”容落云悄么声地说。

    待仆役们拾掇完离开, 霍临风清清嗓子, 道“今日宫中乱成一团,既要张罗皇帝的丧事,又要新帝继位,麻烦得很。”

    容落云问“那得先行国丧罢”

    霍临风回答“明面上的确是先行国丧。”他垂着眼, 往嘴里丢个豆子吃,“不过太子把持朝政, 连宫门的骁卫都换成自己人,俨然已是他的天下了。”

    扑通, 陆准的地瓜掉进炭炉,扬起一圈烟灰,他支棱着手问“那睿王不会被对付罢”

    霍临风故作无情“他被对付,与咱们何干”

    陆准嚷道“当然与你无干可不凡宫和睿王联络数年,不会被牵连罢”他也不管那地瓜,跑容落云身旁,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捉人家,“二哥,你想想办法啊”

    容落云挣开“我能有什么法子”

    陆准小声“你飞进宫杀了太子”

    容落云眉头一蹙“你当我天下无敌么,我索性飞上天杀了玉皇大帝,统治三界好了。”嘴上这般说着,却眼光轻转,和霍临风不经意地对视。

    霍临风含着笑嚼豆,既事不关己,又像运筹于帷幄之中。

    可怜小财神单纯,杞人忧天的,总之地瓜是吃不下了。他带着太平出去透气,到园中踩雪,再捂化一团冷雪净手。

    屋中,霍临风将烤糊的地瓜救起来,也不怕烫,掰开露出甜香的芯,容落云活像犯馋的猫狗,闻着味儿挨近,从霍临风的手臂下往怀里钻。

    霍临风还记得算账“二哥,想做甚”

    容落云说“让二嫂抱着。”他的脸皮愈发厚重,什么不知廉耻的话也敢说,说出来仍不算,还直勾勾地瞧对方的反应。

    霍将军绷着面孔,可瞳仁儿不受管教,颤颤地泄露一丝忍俊不禁。他把容落云搂瓷实,给一块地瓜,而后才很轻声地骂“惯会折磨人,不懂个羞臊。”

    容落云吃地瓜占着嘴,任由教训,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无人言语时甚至能听见飘落的声响。此刻若是在无名居,或者在定北侯府的别苑,该多好啊。

    小火炉,有情人,依傍着看一场瑞雪。

    单看雪还不够,春日晴暖一起练剑,夏日采莲花,捧两碗红糖冰,一入秋,趁着天高云淡外出云游,南北双煞行走江湖。

    容落云想得入迷,上弯着嘴角,端着呆呆地笑,那情态看上去格外的痴。“将军,”他低喃一句,枕住霍临风的肩,“咱们的未来,可期吗”

    霍临风应道“自然。”

    他像搂着个娃娃,既要抱得紧实,还需要说好听的话去哄。他便说,叫容落云放心“之前的恶战已结束,边关至少维持二十年的太平。”

    容落云仰脸问“那关内呢”

    成帝驾崩,太子继位后会如何处置陈若吟,陈若吟这些年暗中招兵买马,又会不会认罪伏诛,若发生最坏那一步,该怎样做

    霍临风道“我们来时说过,陈若吟一定要死,记不记得”

    容落云点点头“你还说会替天行道。”

    霍临风没再接话,只低头看着容落云,默认,眼底酝着化不开的认真。容落云捧着地瓜,一高兴,把地瓜攥成了地瓜泥,热乎乎地糊在手上。

    二人齐齐喊“杜铮”

    杜铮可真惨,麻溜儿地进来,非礼勿视地伺候这两位烦人的东西。

    睿王府已然一片惨淡的白,若单是雪,便为一股冰清玉洁的景致,可孝布装点着,只觉浓浓的死气。

    半指厚的雪地上,一串人的脚印和一串狼的爪印,蜿蜿蜒蜒直顺到湖边,陆准和太平登上观景台,目之所及是结冰的湖面。

    “嗷呜。”太平被寒风吹得乱叫。

    狼是祖籍江南的狼,人亦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陆准裹着披风打颤,没忍住,浑身使劲地打了个喷嚏。

    他吸吸鼻子,说“真他娘冷,走了。”

    太平跟在后面,呲牙裂嘴咬陆准的袍角,陆准边扭边躲,一路没正形地跑出了花园。往东,偶入一截围廊,不知怎的,这一方天地竟毫无寒风侵袭。

    “嗷”

    陆准扭着脸骂“你叫唤什么”

    一转头,咚地撞上一人,硬邦邦凉冰冰,骇得他后退半步,站稳后定睛细瞧,原来是一身丧服的睿王。陆准先声夺人,企图把挑理的话堵住,说“对不起啊。”

    孟霆元环顾四周,未见容落云和霍临风,想必这伢子是独自闲逛。抑不住般,视线又移向对方的手指,瞥见玉戒指,心头生起一股闷气。

    陆准把手背后“瞧什么瞧,别想要回去。”

    这闪躲的情态,孟霆元以为是胆怯,吓唬道“我的戒指,我就要回来。”

    岂料刚说罢,刷啦一声,一柄锋利的弯刀抵在胸口,陆准凑得极近,冒着杀人越货的气势。孟霆元愣住,无比的难以置信“我是当朝王爷,你的胆子会不会太大了”

    陆准说“行走江湖,一定要够猛”

    孟霆元失笑“为一枚戒指而已,就敢取我性命,聪明人的话,不是应该巴结着我,谋求长远的富贵么”

    陆准收刀,一脸不屑地说“等太子继位,你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当我傻啊”

    孟霆元好生无语“常言树倒猢狲散,我这棵树还没倒,三宫主就要散了”在宫中操劳整日,他觉得累,索性在廊下落座,“可不凡宫与我联络多年,怎是那么容易就能撇清的。”

    这话主要为唬弄人,他便抬眼盯着,将陆准的反应尽收眼底。陆准果然一怔,蹙起眉,嘴也情不自禁地噘起来。

    一副小儿模样,孟霆元问“你多大了”

    陆准答“二十。”

    他仍惦记那番话,到旁边坐着,细细地辩驳“不凡宫虽和你联络,但没有实证,否则陈若吟早揭发你了。”

    孟霆元假装道“也对,那不凡宫众人还算幸运,可你却难逃干系。”

    陆准咋呼“少胡吣,我以前都未见过你”

    孟霆元说“你时常劫道,劫的尽是贪官污吏,或为富不仁之徒,没错罢而指示你的消息实际来自于我,你劫得的银钱扣下多少,充公多少,那账目实际也是交给我。”

    他好整以暇,稍微一偏头,见陆准的脸色忽白忽红,忐忑得很。“何况你每次劫道第一句便说,我乃玉面弯刀客陆准。”他又道,“谁都知道是你做的,我再把账簿一亮,你还撇得清吗”

    一身腥臊沾惹着,哪里撇得清。陆准到底才二十岁,又被容落云护得好,三言两语便吓得有些慌,他转过身摘手上戒指,低着头还挺委屈。

    孟霆元从后引颈偷望,见那玉戒被捏住,褪下一截,舍不得,又重新套回去,如此反复。他感慨道“你怎的如此财迷”

    陆准一听揣起手“本宫主就是财迷,这戒指我戴定了,届时要杀要剐随便,老子不怵”

    方才还惶恐不安,眼下又张牙舞爪了,在这死气沉沉的围廊中显得异常鲜活。孟霆元与太子周旋大半日,应付朝臣百官,又处理殡仪杂务,没一件爽快的,此刻看着陆准的傻样子,竟觉得心间有些欢愉。

    他动一动恻隐,不忍再吓唬孩子,说“放心,我若拉你下水,小容定会找我算账。”

    陆准嘴快“小容也是你叫的,被我二嫂听见”他及时刹住,然后醒悟过来,“真他娘的,霍大哥是将军,我怕你做甚”

    孟霆元不擅长拌嘴,也疲倦,便沉默着没有回应。身后栏杆外,风雪烛影共徘徊,身前面对的屋子,是那夜与容落云说话的暖阁。

    当时尽是酸苦,当下却是开怀。

    身旁这一个,天真烂漫的,肩上没有背负太多的重量,有些傻,只有未曾经历磨难,才能拥有这种傻气。

    孟霆元说“我有些羡慕你。”

    陆准扭过脸“羡慕我羡慕我什么”

    孟霆元答“生于草泽,自由自在。”

    陆准说“那你生于帝王家,我还羡慕你大富大贵呢。”他撇撇嘴,直言不讳道,“睿王,你这人有点矫情。”

    孟霆元不乐意“哎,我怎的”

    他发不出声了,陆准忽然捂住他的嘴,不叫他继续说,那手掌很凉,掌心却热乎,不轻不重地贴着他的薄唇。从来没有人这般过,敢如此僭越,不顾尊卑地捂他的嘴。

    陆准沉下脸,冷声道“什么人出来。”

    唇上的手拿开了,孟霆元顺着陆准的视线望去,围廊拐角处,一道身影缓缓走出,曳着长裙步摇,走到灯下,原来是他的王妃。

    陆准还以为是心杂的下人,见是对方的发妻,顿时有点尴尬,他撇过脸抱起太平,起身准备先一步告辞。

    这时孟霆元开口“眼睛怎的肿着”

    似是关怀之语,语气却冷得和风雪无异。王妃说“父皇驾崩,思来觉得悲切。”

    孟霆元问“是为你自己悲切罢”

    两步之外,陆准想走却不动,扒墙角似的旁听,他为何觉得这二人的对话奇奇怪怪正磨蹭着,只听孟霆元说“父皇已死,你没了靠山,怕我容不下你么”

    陆准心中剧震,难不成王妃和狗皇帝有一腿

    孟霆元又道“父皇把你嫁给我,让你监视我这些年,以后你我都不必再假惺惺了。”

    竟然是这样一瞬间,陆准明白孟霆元为何羡慕他了。

    皇上的大丧还未办,且没工夫处理“家事”,孟霆元将王妃打发走,然后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回首一瞧,见陆准仍在,还瞪着眼看他。

    “有事”

    “嗯一切都会好的。”

    孟霆元微怔,这是同情他,还是安慰他

    说罢见对方没反应,陆准有点难为情,扭身便走“哎呀,我不会哄人,回去吃烤地瓜了。”

    原来是哄他

    孟霆元立在灯下,慢慢笑了起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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