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小说: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
    临着坊集的一间食肆, 人满为患,晌午未至便已杯筹交错。二楼上房内, 霍临风和容落云面对面坐着, 守一口咕嘟冒气的锅, 锅里炖着鲜香软烂的羊肉。

    容落云夹一块, 刚塞嘴里,烫得薄唇轻颤咿咿呀呀,霍临风抬眼瞧着, 先忍俊不禁, 而后幸灾乐祸, 道“睿王府顿顿珍馐, 怎像个饿狠的小叫花子”

    那口羊肉咽下去, 容落云说“许是当年我做小叫花子时, 落下病了。”他指的是初到西乾岭,和姐姐走散, 孤身一人在街上行乞。

    容落云瞥一眼窗户, 紧闭着,连点缝隙都未留,伙计特意叮嘱过,门窗关严些, 免得惹上麻烦。他问“能惹什么麻烦”

    霍临风说“先帝驾崩不久,百姓谁敢欢声笑语, 可眼下正值年关,是一年到头最开心的光景。”所以呢, “只能闭门锁窗,偷偷地开怀。”

    容落云哼一声“孟家人好厚的脸皮,死便死了,还想让百姓追思数月不成。”

    转念,他想起霍钊战死后的情形,尸身送回塞北城中,当时那般乱,百姓却全涌向长街,哭声几乎能把人淹没。守灵那几日,侯府门前的百姓从未间断,人人奉一只经幡,摞得恁高,下葬那日足足焚烧了四个时辰。

    容落云禁不住感慨,民心向背,是最遮掩不住的。

    稍一抬眸,他看霍临风正大快朵颐,盯着端详片刻,抿着嘴无声地笑起来。霍临风有所感知,以为自己吃相不佳,搁下羊腿,擦擦嘴停住了。

    容落云却仍是笑,双肩抖动着,面庞被熏燎地浮一层浅红。

    霍临风问“你高兴什么”

    容落云支吾不言,忽地小腿一痛,霍临风在桌下勾了他一脚。他只好屈打成招“没什么,突然想起姐姐给你的那盒药”

    霍临风神色息变“不许再提”

    容落云说“这两日,姐姐瞧我的眼神都不太对。”他怎能止得住,简直笑得花枝乱颤,“那眼神好似在说,我弟弟可真了不得。”

    霍临风五内郁结,恨不得揪一团棉花将耳朵堵住,正欲发作,桌下,容落云礼尚往来,用鞋尖儿勾他的腿。他绷着不动,道“随你说笑,你也只能过个嘴瘾罢了。”

    那笑模样顿时一收,容落云问“什么意思”

    霍临风答道“还能什么意思,说破大天去,那药也是给你用的。”他脚腕一转,将容落云的一双脚扣住,“待入夜点灯,宽衣登床,只能撅着任由欺负的时候,看你还怎么笑。”

    容落云羞恼“青天白日,你说什么浑话”

    他好心虚,眼尾朝门边一扫,生怕叫旁人听了去。谁料,余光尚未收回,门外晃来一道影儿,敲了两声。

    霍临风说“进来罢。”

    门推开,来者是张唯仁。方才闹得脸红,容落云抬手掩面,有些难堪地低着头,双足还被霍临风拘着,他一挣,却没逃离禁锢。

    桌面上瞧着正正经经,桌底下,俨如风月场的醉情宴,根本见不得人。

    “将军,二宫主。”张唯仁礼数周全地开口,“听闻阿扎泰已被押入天牢,但还未过审。”

    霍临风说“是,陈若吟那边如何”

    张唯仁禀报道“前日,长安城西侧的角门换值,一级校尉亲自登门丞相府。”

    这是递信的意思,陈若吟的兵马见不得光,一拨拨从西侧角门进城,数日前霍临风安排精骑入林绞杀,算起来,的确该有所察觉。

    张唯仁说“陈若吟得到信儿,定会派人去荒林中查看,估摸已经知晓是将军所为。”

    霍临风道“咱们的定北军不能在长安城打打杀杀,名不正言不顺,所以那十名精骑穿的是睿王亲兵的衣裳。”他亲自斟酒,“倘若暴露了,只说那一伙蛮兵祸害百姓,睿王是为城外太平才出兵镇压。”

    锅中的热汤一直沸腾着,待底下的小炉燃尽炭火,那般快,汤水便没了冒泡的声响。霍临风垂眸低望,叹道“没有炭火,煮不成好汤。”

    容落云心如明镜,这话的弦外之音是没有兵力,则成不了大业。

    此次来长安,精骑只三十名,连上睿王的亲兵也远远不足。先帝驾崩那日,霍临风出宫后见过张唯仁一面,只吩咐两个字调兵。

    容落云问“那情况如何”

    霍临风道“大哥接到消息便着手准备,所挑选的皆为侯府的亲兵,只不过新帝提防,关外往来查得极严,只能分散而出以免叫人起了疑心。”

    容落云听罢,迟疑地说“其实,我”

    霍临风看他“怎的了”

    不等容落云说出口,张唯仁忽而一笑,拦截道“二宫主,其实你曾暗中联络不凡宫,是不是”

    容落云微怔“你怎么知道”

    张唯仁说“我乃密探,睿王府飞出一只信鸽,想来是二宫主要递信给西乾岭。”

    霍临风看向容落云,不知飞鸽传书所为何事,容落云不好再隐瞒,坦诚道“我明白人手不够,因此传信回去,欲召集不凡宫的弟子前来长安。”

    西乾岭虽路途遥遥,但不凡宫的弟子乃出身江湖,极易伪装分散,届时收到命令,纵马北上应该无需太久。他说“也许你塞北的兵还未到,我西乾岭的人却先来了。”

    霍临风一时哑然,既错愕,亦不知如何应对容落云的倾囊相助。桌下,扣紧的脚踝都暖热了,他凝神与之相视,当着旁人,说不出心头的千言万语。

    容落云被盯得难为情,撇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休要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

    “哦”霍临风甜滋滋,却拈酸吃醋,“那你为谁,睿王”

    容落云怒道“臭德行”脚下一蹬,桌面轻晃不止,“我是为自己,到时我率不凡宫的弟子大杀奸贼,日后威震江湖,没准儿能当上武林盟主。”

    霍临风失笑,换个角度一琢磨,这厮做宫主时招收大弟子,连穿衣浣发都要伺候,倘若当上武林盟主,岂非梳头的、暖床的、捏身子的样样都不能少

    越想越偏颇,然而心内实在是熨帖,他拿起竹筷伸入锅中,想给容落云加一大块羊肉。筷子穿汤过,淅沥沥,连个肉渣都没捞到,一扭脸,见张唯仁的碟中堆着小山似的羊骨头。

    “”霍临风怒道,“你来蹭饭的么”

    容落云也瞠目“一块都不给我们剩”

    张唯仁抹把嘴“我看将军和二宫主相谈甚欢,顾不上吃,又怕浪费这一锅好肉。”他说得振振有词,“于是便笑纳了。”

    身为属下顶撞将军,定北军里没这般规矩,霍临风正欲摆架子,张唯仁却先一步起身“将军,二宫主,要事俱已禀报,我先告辞了。”

    这还不算完,临走,张唯仁又说“桌下纠缠得轻些,仔细掀了桌子。”

    倏地,四腿分开,应着门板开合的动静,霍临风和容落云非但没吃饱羊肉,还被狠狠地臊白一通。

    离开食肆时,两人隔着八丈远,貌离神离地回了睿王府。

    午后最晴,蛰园正是热闹,容端雨捧着手炉坐在廊下,陆准陪伴解闷儿,逗得对方难得露出笑意。石桌旁,段怀恪弄着一架琴,路上颠簸松了琴弦,需一根根调整。

    霍临风和容落云归来,打声招呼进屋,到书房,霍临风落座铺纸,容落云立在一旁研墨。落笔成线,连线成图,此刻绘制的地图比以往更加精细。

    “时间过得真快。”霍临风分心道,“回想灵碧汤一游,还恍如昨日。”

    容落云目光低垂“比武招大弟子,也像是发生在昨天。”

    长安城的地图逐渐绘完,霍临风将容落云拉在腿上拥着,一点点细讲,各道关卡、布防、宫门守卫的轮换,无一不细致。

    容落云认真地记,而后拈起一支朱笔,在丞相府上轻轻一圈。这时,窗外传来琴音,不悲不喜的,倒有几分铿锵的味道。

    霍临风说“你姐姐是个厉害的女子。”

    本是千金女,颠沛辗转亡命天涯,为报仇,委身烟花之地糟蹋了名声,如今摔断一条腿,却不自怜自艾,琴声透着一股决绝。

    容落云喃喃道“你娘亲也是个厉害的女子。”

    他二人那会儿还分崩离析般,此刻又互相恭维起来,难得晴暖,何苦辜负一片艳阳天。陡地,窗外的琴声戛然而止,有些非同寻常。

    容落云起身到窗边一窥,说“管家来了。”

    霍临风正正衣冠,待管家小跑进屋,问“可是睿王有事唤我”

    管家禀报道“并非我家王爷,宫里来人,说皇上传霍将军进宫,面审阿扎泰。”

    霍临风即刻动身,走之前更换官服,这空当车马已经备好,俱在府门外等候。临行,容落云伴着出门,低声问“既然要你在场,皇上便不好偏私,是好事”

    霍临风说“但愿罢。”

    离府登车,整队人马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丞相府的后门轻轻启开,探子递进消息,又紧紧地关上。府中书阁里,陈若吟捧着一卷佛经,燃檀香,斜倚在颤悠悠地藤床上。

    属下来报“相爷,霍临风奉旨进宫了。”

    “度脱无量菩萨及声闻众。”陈若吟念完一句,“什么旨意”

    属下答“面审阿扎泰。”

    陈若吟斜目睥睨,重复道“面审阿扎泰”他撂下经书,翻个身,弄得藤床咯吱作响,然后笑起来,笑得分外狂妄,浑身都抽搐着。

    属下不解“相爷,您”

    陈若吟说“阿扎泰昨夜死在天牢里,是本相灌的毒酒。”

    而当时,皇帝就在一旁。

    属下吃惊道“那皇上命霍临风面审”

    “什么面审,”陈若吟笑答,“这一招,叫请君入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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