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顾哲

    当晚顾哲做了个梦, 梦见他被一只海妖扼住脖子往深海里拖。

    深海底, 海妖松开他的脖子, 触手缠在他身上, 俯在他耳边说“你来杀我吧。”

    顾哲伸手覆在她后脖颈上, 想要掰过来看清她的脸。

    他的手刚刚搭上去,海妖的脑袋突然断掉,向后滚进深海里。

    “李灿”顾哲失声大叫着从梦魇中醒来,汗湿了一身。

    他扯开眼罩,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 后背的汗开始变凉。

    睡衣黏在胸口, 透不过气。

    顾哲抱着枕头赤脚下地,一路走进浴室。他站在淋蓬头下, 没有脱衣服, 直接拧开开关。

    冷水兜头浇下来, 淋湿他的睡衣和怀里的枕头。

    顾哲站在淋雨下,回忆着刚才的梦境, 海妖与李灿的脸交织重叠在一起。

    身上明明浇的是冷水, 他丹田却升腾出一股暖流。

    海妖。

    画展那天,他双手抄着裤兜吊儿郎当地走过去, 堂而皇之横在李灿和那副油画中间, 勾着唇角朝她笑。

    李灿脊背挺直,站着没动, 眼神清冷傲慢地在他脸上扫过,没有说话。

    足足三分钟, 两人谁都没开口。期间两人眼神几经碰撞,互不示弱。

    顾哲懒散地依在画墙上,待李灿再次把眼神定在他脸上时,他非常欠揍地说“我有这么好看”

    李灿冷笑了声“你这样搭讪的人我见得多了。”

    顾哲懒懒散散说“但是你这样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他说着,向前稍稍伸腿,隔着一层丝质绵绸裙布,轻轻踢了下她的左鞋尖“在练芭蕾”

    李灿的左腿肚微微打了下颤,白皙的脖颈上染上一层红。她抿紧唇,强凹着造型直视着顾哲,表示气场不能输。

    画展门口不远处有个井盖,李灿穿着拖地长裙经过的时候,高跟鞋好死不死卡在了井盖上。她狠狠一扥,鞋跟断了。

    虽然是私人画展,但是她毕竟是明星,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井盖卡掉鞋跟太他妈尴尬,为了保持形象,她硬是鞋尖立地若无其事保持优雅的猫步走进画展,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定,这才从手拿包里掏出手机给周婕发消息让她送一双鞋过来。

    自我感觉毫无破绽,至少在顾哲来之前,没有任何人看出来。她在进画展的时候,甚至还接受了一家媒体的简短采访。

    “李灿。”顾哲回看着她,念了遍这个名字,“我有个小学同学也叫李灿,我发现叫你们这个名字的人,都有点儿”

    李灿保持着提臀挺胸的姿势不动,稍稍抬了抬下巴,骨子里带着傲气。

    顾哲突然一笑,语气里带着点儿玩世不恭的调调“我那个小学同学被炸了一身屎时的表情,就和你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李灿瞳孔猛地一缩,她看着顾哲“你是”

    顾哲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李灿把名片捏在手心,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提上来一口气“顾哲南市的顾哲南市附小的顾哲”

    顾哲浑身湿透。

    他关掉淋雨,赤脚走出家门,停在隔壁李灿家门口。

    他握拳刚触上门,又松开手放下,抱着被水浸透的枕头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

    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八岁那年他被绑架,一路被绑匪辗转了数个地方,最后被安置在郊外一个荒废的农家小院里。

    收钱撕票,他们甚至在院子里挖好了坑。

    参与绑架的三个男人,其中一个长脸男人也有个七八岁的儿子,存着尚未泯灭的怜悯之心,对顾哲态度还算和善,在顾哲被另外两个男人踹打的时候,他会站出来拦一拦,看顾哲饿晕过去的时候,也会喂他一口水喝。

    他们收到钱的那夜,长脸男人给顾哲端了一碗饭。

    顾哲当时问“叔叔,我是不是要死了”

    长脸男人蹲在他跟前,抽着烟没说话。

    “他们打算怎么杀死我可以告诉我吗我想有个心理准备。”

    顾哲当时用的是“他们”,而不是“你们”,主动把长脸男人划为自己一国,使长脸男人放松警惕。

    长脸男人吞云吐雾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会太痛苦。”

    “叔叔,我害怕,能不能给我几粒安眠药,我想睡觉。”顾哲眨着一双水汪汪泛红的眼睛,脸上挂着泪,“睡着就不会害怕了。”

    长脸男人把手里的烟抽完,再回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可乐瓶,说里面有碾碎了的安眠药,他喝了就会睡着。

    “谢谢叔叔。”顾哲央求道,“我饿了,叔叔可以把我的手松开一会儿吗最后一顿饭,我想自己吃。”

    长脸犹豫了下,最终给他松了绑。三个大男人眼皮底下,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儿能作出什么妖。

    后来的事情,顾哲记忆一直很模糊。

    他吃了那碗饭后,趁长脸男人不注意偷换了他的可乐瓶,长脸毫无察觉地喝掉,当场口吐白沫抽搐着死掉。

    直到停止抽搐,长脸的眼睛都一直死死瞪着顾哲。

    死不瞑目。

    怨毒,仇恨,不甘。

    后来顾哲才知道,那瓶可乐里掺的不是安眠药而是农药。

    长脸死透后,顾哲爬窗溜出去,他回头看了眼,后院一个男人正拿着铁锹处理另外一具尸体。

    顾哲扒着围墙往外翻,太过着急,蹬掉墙上一块土坷垃。

    男人拎着铁锹追过来。

    顾哲迎着风,在黑夜里没命地跑,夜风灌进衣服里,鼓起他身上的衬衫。

    白色衬衫校服,虽然几天没换洗已成灰白,但是在漆黑的夜里犹如灯塔,给男人指引了方向。

    顾哲兜着一衬衫的夜风钻进后山的树林里,边跑边解开衬衫,横七竖八的树杈挂划烂他的脸颊和脖颈,他紧抿着唇,不发出一个音节。

    他把衬衫脱下来,扯成两半分别挂在两处。

    衬衫里还有一层深蓝色的短袖,颜色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猫着腰钻出小树林,折返到原路,回到院子前。

    白天时听他们闲聊,院子向北两里地有条河。

    被关进这座院子的小黑屋后,他终日不见光亮,更不知东南西北。

    夜色阴沉,不见月亮,星光昏暗。

    顾哲握拳站在院门口,抬头辨认了会儿浑浊的星空和旁边矗立的大树枝叶,认定左手边是北方。

    他一路向北跑过去,终于找到那条河。

    男人有灯,夜里藏不住人。男人还有辆车,他两条腿跑不过。

    只有藏在河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哲穿着衣服,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一夜。

    期间,男人来过两次,甚至拿手电筒沿着河岸照了个遍。

    第二天天亮,太阳高高升起,警笛声此起彼伏时,顾哲从河里爬出来,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往下淌着水。

    他一路走到警车前,默默坐在引擎盖上拧身上的衣服。

    有个警察过来在他头上拍了一掌“哪来的小孩儿捣什么乱走走走,一边待着儿去”

    顾哲脱掉短袖,抬脸迎着太阳,甩了下手里的衣服。

    白亮的水珠在刺眼的阳光下格外晶莹,甩在面前的警察脸上几颗。

    警察嘿了声,上来就要拎他。

    顾哲淡定问“你们在找失踪儿童顾哲吗”

    警察一愣,这才注意去看引擎盖上的男孩。

    小脸童稚未褪,眼睛黑亮纯净通透,不染一丝尘埃。

    他静静坐着,身上却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量。

    仔细看,他的五官和绑架案上的男孩照片有几分相似,但是真人比照片多了种说不上来的东西。

    “我就是。”顾哲说,语气里带着嘲讽,“你们找不到我,我来找你们。”

    警察睁大眼睛错愕道“你是顾哲”

    “顾哲”顾父母拿着在后山树林里找到的他的白色衬衫,哭喊着冲过来。

    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三个绑匪,死了两个,剩下一个被警察擒到逮捕。

    男人戴着手铐被警察按着往警车里塞,他梗着脖子回头看身上裹着毛毯的小男孩,满目都是惊讶。

    小男孩的父母悲喜交加拥着他嘘寒问暖,他从父母的胳膊间隙,露出一张小脸,然后向男人吹了声口哨。

    震惊,不可思议,甚至带着屈辱,男人忍不住问“你昨夜到底在哪儿”

    小男孩抖了下发梢的水滴,说“我一直在你眼皮底下啊。”

    据男人供述,他们三个人拿到钱后因分赃不均起了争执,长脸和络腮胡本就有私仇,男人借助他们之间的恩怨私仇从中挑拨离间。

    长脸先下手为强杀了络腮胡,在杀了他后,误喝了络腮胡给他准备的农药。

    至于顾哲,男人说他原本是打算放了他的,但是他自己却偷跑出去了。男人之所以这样说,是想争取从轻处罚,反正长脸和络腮胡已经死无对证。

    警察当时询问顾哲时,顾哲给出了另一套证词,从逻辑与时间线上推翻了男人的供述,为了印证他所说不假,他不顾父母反对,领着警察去案发现场演示了一遍。

    最后顾哲说,长脸是个左撇子,你们可以鉴定下络腮胡身上的砍伤,凶手惯用手是来自左手还是右手。

    当时顾哲的行为和言语可以用震惊四座来形容,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就算再胆识过人,能从三个亡命徒手里逃脱出来已经是奇迹。他却还能在事发后的三天内重返现场,镇定地给出一套逻辑上说得通的证词,并引导警察该如何查案。

    这样的心思和心理素质,一般的成年人尚且做不到。

    这个小孩不简单。

    后来经法医鉴定,络腮胡身上的砍伤确实是来自惯用右手,并在凶器上找到了男人的指纹和血迹。

    证据面前,男人供认不讳,据说被执行死刑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后悔没早杀了那个小怪物。

    顾哲没有告诉任何人,长脸喝下的那瓶可乐是他偷偷替换的。

    也没人知道,他泡在河里的那晚,思考了一夜怎样才能把男人置于死地。

    对于顾哲在警察面前的优异表情,顾哲给父母的解释是他藏在河里的那夜,看见了一个水妖,他在警察面前的所作所为,全是水妖告诉他的。

    顾父母疼惜哀叹,给他请了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治疗痊愈”后,心理医生建议顾父母给他换个环境,最好能找个同龄女孩,冲一下他身上的狠劲。

    于是,顾父母千挑万选,把他送到了顾父的一个下属家里,认了个干父母。就这样,他在简意家住了一年。

    把他送过去前,顾父母叮嘱他说他比简意大一岁,是简意的哥哥,要尽到做哥哥的责任,他当时随意嗯嗯应付着,但是这一年里,他确实做到了一个哥哥该有的样子,帮她辅导功课帮她出头打架,教她野外生存技能,和她演习拐卖绑架

    双方父母挑不出一点儿错,尤其是简父母,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当亲儿子养。

    直到后来的一天,他在学校炸了一个女孩一身屎。

    他被叫家长写检讨,密密麻麻板板正正言辞恳切的检讨书里,他夹杂了一句话她看起来想被这样炸。

    至今顾哲已想不起为什么要以这种恶心的方式捉弄李灿,他只记得她被炸后的样子,唇抿得很紧,桀骜不驯像只白鹭。

    他的检讨书刚递交上去,李灿就转学离开了南市。

    离校那天,李灿和老师同学告别后,背着书包穿过操场抄近道去校门口,顾哲坐在栏杆上,朝她吹口哨,一副浑不吝的模样。

    李灿当时紧了紧书包背带,脊背直挺,昂头看他,一字一顿说“顾哲,你等着,我早晚弄死你。”

    顾哲晃着两条腿,口哨吹得更响。

    深夜静寂,廊灯昏暗。

    顾哲坐在李灿家门口,默默拧干枕头里的水,站起来,在她门上挠了挠。

    一直以来,都是他先招惹的她。

    小时候如此,画展上亦是。

    顾哲以面贴门,在她门前站了会儿,抱着枕头踱回家,一头栽在床上昏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头晕脑胀,睡衣、枕头和床单像是在水里泡了泡。

    他撑着沉重的脑袋坐起来,看了下时间,一个小时后有节大课。

    起床洗漱简单吃了早餐,走出家门,路过李灿家门口的时候,他瞥了眼,地上一滩水渍。顾哲蹙眉扭头,水痕延至他家门口。

    顾哲折返回家,把监控调至昨夜。

    监控画面里的他抱着枕头一身水湿,在李灿家门口呆坐了一个小时。

    顾哲面无表情地删掉这段监控,拿了条抹布,蹲在地上把走廊里的水渍擦拭干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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