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我待你不好,你便当你与我在一处的日子是你所发的一场噩梦罢。”
姜无岐后颈一疼,隐约听见酆如归如是说,方要反驳却是沉入了黑暗中。
酆如归为何要以自身来胁迫于他, 只是为了将他浑身上下的伤痕舔舐一遍么
酆如归为何要这般言语他如何能将酆如归与他在一处的日子当作一场噩梦
酆如归又为何要一掌劈向他的后颈,逼得他昏死过去
酆如归手背以及手腕上的伤口应当很疼罢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姜无岐方才转醒,他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酆如归果真不见踪影了。
是他何处惹得酆如归不悦了么
他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无论如何, 酆如归不该离他太远, 万一酆如归那瘾发作了
他不敢细思,眼角余光却触到了心口、腰腹上已然干涸的血块是从酆如归的手背以及手腕中流淌出来的。
现下酆如归那瘾莫不是已然发作了罢
他当即站起身来, 取过被酆如归剥下的衣衫尽数穿上, 但穿至下裳时,那物件却有些古怪, 竟稍稍充血了。
他素来禁欲克己, 从来不曾自渎过, 这物件一向安静,为何眼下却
是由于被酆如归的面颊不慎蹭过的缘故么
他不由低叹一声,暗道却是贫道亵渎酆如归了。
而后, 他并不理会那物件, 迅速穿妥下裳、足衣与双梁履, 便急身出去了。
堪堪掀起斗室的帘子,踏入大堂,那大门却是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一声一声,哪里是叩门声,分明是有甚么活物在外头死命地撞击。
这大门左近并无窗枢,不可窥察外头的状况,他知晓自己不应贸然开门,未防外头的活物飞扑上来,但他的手却已覆在了门上。
酆如归,他若不快些出去,酆如归那瘾倘若发作起来,必定又会自残。
他眼前登时尽是酆如归,酆如归撒娇耍赖非要他去买吃食的模样;酆如归扑入他怀中,抱住他的腰身,蹭着他的心口之时,一脸满足的模样;酆如归伏在他身上,吸食着他的血液之时的歉然模样;酆如归身染鲜血,却与他说半点不疼的模样
与此同时,他的鼻尖似乎嗅到了酆如归身上的脂粉气,他被酆如归舔舐过的伤痕更是炙热难当。
从未喊过疼的酆如归,每一回吸食他的血液俱是小心翼翼的酆如归,历历在目,教他如何能舍得让酆如归独自承受那磨人的瘾
他的双手被心中的焦急催促着推开了门去,门一开,猛地有俩白一黑三头野犬扑了上来。
他以衣袂将其拂去,耳侧却陡然生了动静。
他循声一望,却见云研足上缠了一头野犬,毛色黄白,目露精光。
姜无岐急身掠至云研身侧,指尖抵在那黄白野犬额上,黄白野犬旋即坠落于地。
云研膝盖上去一寸被那黄白野犬抓破了,沁出零星血珠子,在他砂色的下裳晕染了开来。
他面无惧色,仿若未觉,颓唐依然,少时,他抬眼望着姜无岐,问道“酆公子人在何处莫不是有所不测罢”
酆如归几乎是时时刻刻与姜无岐黏在一处,而今四下不见酆如归,不知酆如归去了何处。
他这般发问,话音尚未落地,却见姜无岐目生忧虑。
不知现下酆如归如何了
姜无岐唤出拂尘来,轻轻扫过欲要咬下他一块肉来的四头野犬,而后急声问云研“那恶犬已死,怎地又会有这许多的恶犬”
云研思忖着答道“我也不知,传闻那恶犬毛色漆黑,独来独往,应当并无同伴才是。”
猝然有一个念头窜上了姜无岐的脑中眼前这些恶犬许是吃了那恶犬的尸身,才变作了这副模样。
照此推测,它们已然无法获救了。
姜无岐将内息灌于拂尘当中,拂尘上头的马鬃霎时锋利如铁,一一扫过野犬的咽喉,一击毙命。
他唯恐尚有野犬未除,划出一个结界来,又令云研藏于其中,便转身出去了。
云研扬声唤道“道长,你且小心些,你若是出事,酆公子定会心伤。”
姜无岐颔首,堪堪踏出大门,突地,尖叫四起,撕破了原本平静的暮色,同时居然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窜入他眼中,无一神志清醒,皆是发了疯,只知袭击活人。
未及近得姜无岐的身,一只雄鸡拍打着翅膀,以尖锐的喙朝着一出门查看情况的中年男子的左目啄了过去,更有一匹马驹张口去咬中年男子的大腿。
姜无岐飞身出去,将中年男子提至屋内,中年男子惊魂未定,颤声道“究竟出了何事”
姜无岐亦不知是出了何事,眼下除去这些伤人的飞禽走兽才最为紧要。
他衣袂一动,足尖尚未落于地面,却有更多的人从屋中出来了。
其中一些是如同中年男子一般查看情况的,但绝大多数却是被闯入屋内的飞禽走兽逼迫出来的。
他们一出门,见得这许多凶恶的活物,俱是面色煞白,两股颤颤。
这毓秀镇共计两百余户人家,七八百口人,他力不能及,眼睁睁地瞧着好好的活人或变作死人,或变作残废。
他费了一番功夫将七八百口人集中于毓秀镇最大的一处宅子,又在这宅子布上结界。
他长身立于飞檐之上,细细地观察着暴动的飞禽走兽,登时起了杀心。
拂尘一动,逼近他面部的一头山鹰以及一只蝙蝠立即跌落于地。
忽然,他却发现其中有数只飞禽走兽不受他这一宅子的活人所诱惑,而是径直朝着云研所在的方向去了。
显然这些飞禽走兽失去神志与那恶犬有干系,那恶犬对云研怀有执念,它们才会朝着云研而去。
云研身在结界当中,应当周全。
姜无岐略一思索,便施展身法,朝着崔迎的坟冢去了。
如他所料,崔迎那坟冢果然已被挖开,泥土满地,墓碑倾倒,那恶犬腐烂了大半的尸身被拖曳了出来,横在地上,只剩下零碎的骨头以及微不可见的腐肉,崔迎的尸身因有棺木相护,倒是无恙。
由此可见,十之八九是有活物吃了恶犬的尸身,从而感染了恶犬的怨气,那活物又为其它活物所食,或是咬伤了其他活物,如此,怨气便扩散了出去。
倘若他所料不差,径直朝着云研所在而去的,必然是最初被感染的活物,执念正浓,而其他的活物体内的执念则少得可忽略不计,单单被怨气催生了杀人之心。
被恶犬所咬之人九成侥幸无事,一成或截肢,或丧命。
酆如归便是被恶犬咬伤后,剔去了左足膝盖以下的皮肉,方才好转。
酆如归
他凝了凝神,可为何活人感染了怨气并不会攻击旁人,而那些飞禽走兽却是不同
是活人并未食用感染了怨气的皮肉的缘故又或者是活人的身形远大于大多数飞禽走兽,感染的怨气不足以迷了神志的缘故
他一时想不通透,以符咒引火烧尽恶犬的碎骨及腐肉,便索性返回了“珍宝馆”去。
“珍宝馆”内,云研乍然见得这许多的活物横冲直撞地突入,略略吃了一惊,本能地闪躲,却是发现那些活物竟是被一屏障阻挡,齐齐飞出一丈有余。
姜无岐适才以拂尘在地面上轻轻一划,又令他藏于其中,切勿出来,想来是为他设下了肉眼不可见的这处屏障。
不知而今姜无岐如何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研眼前已然是一地的尸身,异色羽毛洒落一地,俱是沾染了鲜血。
他何曾见过这样多飞禽走兽的尸身,血腥气冲天,将这原就不大的大堂挤得严严实实,若不是有夜风从敞开的大门涌入,将血腥气吹散了些,他几乎吐息不能了。
他掩住口鼻,蓦地生了一个念头这些活物可会袭击子恒的家人
子恒身死,但他的父母以及一姊一妹尚在人世,他们若是丧命,子恒是否会责怪他没有保护好他们
纵然子恒不曾将他们托付于自己,但子恒死前,俩人表白心意,又行了云雨之事,他早已将子恒的家人视作了自己的家人。
子恒死后,每每节庆,他都会耗尽手头的银钱,买些物什,舔着脸送到子恒家去。
即便会被子恒家人不留情面地驱赶出来,但他们愿意收下他的物什便是好的。
他顿时恨死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他出了这处屏障,他都无法越过这些不死不休的活物,将子恒的家人带到这处屏障中来。
他并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子恒要他过好他的日子,他便断不可寻死。
他紧握双拳,搜肠刮肚地想着要如何才能保全自己与子恒家人的性命,却是束手无策。
他太过弱小,远不及姜无岐与酆如归,可有些事却不得不做。
他重重地阖了下眼,复又睁开,从容地踏出屏障,而后行至药柜前,快手配了些药粉。
他学过药理,自然也习过毒理,有时草药的配方稍作更改,便能从救命治病的良方变作见血封喉的毒药。
又有不少的活物冲着他过来了,他拿了软布来蒙住口鼻,后又将配好的药粉洒于空气当中。
药粉被活物吸入鼻腔,眨眼间,它们便七窍流血而亡了。
他面无表情,踏出一步,足踝竟是一疼,却是被那黄白野犬咬住了。
黄白野犬已无生机,双目淌血,但它却执拗地咬住了云研不肯放松分毫。
云研甩不掉它,只得拖着它前行,行了十余步,门口又有一尾黑色巨蟒缓缓爬了进来,肚腹滚圆。
巨蟒一见云研,直如见到了人间至味,急急地吐出了扭曲的舌信来。
云研将药粉往巨蟒一撒,同时抓起一边的油纸伞来,对着巨蟒投掷了过去。
云研这些雕虫小技伤不了巨蟒半点,巨蟒灵活地避过扑面而来的药粉,而后居然从口中吐出一物,以抵挡云研投掷过来的那把油纸伞。
那物浑身上下全数包裹着恶心的粘液,被油纸伞刺中小腹,扑跌在云研足前,细看竟是李寡妇。
李寡妇心善,即使毓秀镇之人心照不宣地诋毁、孤立他,李寡妇也一如往常般待他,时不时地会送些自家磨的豆腐予他吃。
云研双目生红,发了狠,操起桌案,直冲到巨蟒面前,用力地砸下。
他足踝上尚且附着那黄白野犬,但他的动作却无半点迟缓,可惜,桌案碎作了两半,巨蟒却安然无恙。
巨蟒的舌信爬上了云研的面颊,一点一点地舔舐着,极富耐心逗弄着自己的猎物,紧接着,蛇尾潜入了云研的衣衫内,磨蹭着其瘦骨嶙峋的身体,好似在琢磨着该如何下口。
云研被巨蟒牢牢缠着,动弹不能,吐息艰涩,拼了命地将手中余下的药粉尽数送入了巨蟒口中。
巨蟒发了怒,张口便吞下了半个云研。
这时,不知从何处窜出几只活物,冲着巨蟒又扑又咬,欲要将云研救出,却轻易地被巨蟒以蛇尾拍死了,瞬间成了一滩肉泥。
巨蟒正要将云研整个吞下,它的身体竟被数道白光扫过,不及反应,便碎成了数截,肠子横流,其间甚至有些尚未完全消化的人尸。
云研从巨蟒口中挣脱,仰首一望,只见姜无岐在他三步开外,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翩然,其上是星星点点的嫣红。
姜无岐眉眼温和,一副悲悯苍生的神态,恍若天人。
姜无岐将云研扶起,叹息着道“你为何从贫道那结界出来”
云研心知自己辜负了姜无岐对他的保护,满面歉然地道“子恒不在了,子恒的家人尚在,我不愿见他们惨死。”
“你此举与寻死无异。”姜无岐沉声道,“你带上止血疗伤的草药,贫道送你去与余下之人汇合。”
云研慌忙问道“子恒的家人可是安好”
姜无岐回道“子恒的幼妹安好,子恒旁的家人贫道不识得。”
待云研急匆匆地将草药塞入药箱,姜无岐即刻提起云研的后襟,飞身赶往毓秀镇最大的那处宅子。
姜无岐一进得那宅子,便有人急切地问道“外头如何了,我家的庄稼如何了”
被这人一提醒,不少人纷纷围了上来
“我家的古董应当没碎罢。”
“我家的宅子可千万别被毁了。”
“老朽藏在枕下的一锭银子不知还在不在”
“道长,你且行行好,去看看我那口棺材是否无事。”
“道长,我那小女儿,我那小女儿还在家中,你快些去救一救罢。”
不多时,姜无岐面前竟是跪了一地。
姜无岐并不理会其他人,只朝那妇人道“你稍待,贫道这就去救你那小女儿。”
他说罢,不作停留,飞身而去,独留云研。
众人适才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姜无岐身上了,大抵是要姜无岐护住他们的财物,并未有一人注意到云研。
现下姜无岐一走,他们终是注意到了云研,俱是一脸不屑。
云研在人群中穿梭,众人视他如蛇蝎,他一靠近,便散了去。
这反倒为云研了便利,云研轻易地便从人群中寻到了子恒的家人。
他们瞧来狼狈,但算得上完好,只子恒的幼妹手上有些许擦伤。
云研不顾她的挣扎,强行为她将手包扎妥当,她却是厌恨地啐了云研一口,又将手上的细布扯了去,弃于地,踩了又踩。
云研抹去面上的唾沫子,不徐不疾地行至墙角,坐下,后又淡然地道“我带了伤药,你们若有受伤的,可来我处医治。”
半晌,无人应声。
云研将自己足上的伤包扎妥当,便闭目养神,照常思念着已过世三年有余的子恒。
他的子恒待他极好,在他失怙失恃之时陪伴在他身侧数个昼夜,在他表明要学医之时,更是偷偷地将家中的五颗鸡蛋塞入了他手中,还一脸肯定地道他必然能成为一代名医,他笑着质疑,子恒却一本正经道自己是铁口直断,所言必定成真。
如今他还在,为何子恒却不在了
是他,是他把子恒害死了。
一刻钟后,才有一人熬不住疼,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行至他面前,命他为其包扎。
包扎完毕后,那人又自然地与旁人一道中伤他。
他无暇去听闲言碎语,自顾自地思念着他的子恒。
又过了片刻,姜无岐抱着三个孩童回来了,三个孩童哭叫连连,蹭了姜无岐一身的涕泪。
姜无岐放下三个孩童,耳中听得些对云研的中伤,望了眼那些中伤云研之人,语调平淡地道“你们不及他。”
言罢,他唯恐他们暴动起来,伤了云研,便又为云研划了一个结界。
而后,他便步出了大宅子,外头是破晓时分,雄鸡一唱,天光大亮。
他仰首望着初生的朝阳,低声道“酆如归,你那边的天可是也亮了”
思及酆如归,他心口生疼,他明明只受了些轻伤,却顿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酆如归合该在他身畔才是,由他纵容着,由他安慰着,由他身上吸食血液。
酆如归那瘾倘使已然发作了,定会自残,待他实在撑不住了,许会另寻一人,他会伏在那人身上,抱住那人,吸吮那人的肌肤,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破口,吸食血液,在吸食过后,他会歉然地舔舐那人的伤口,任凭那人摩挲他的腰身,一如吸食他的血液之时一般,他甚至会褪尽衣衫,供那人查看他身上的伤痕。
也许他于酆如归而言,并无不同。
他生性无趣,酆如归能忍受他良久,全然是因为他会在酆如归受不住那瘾之时,主动送上自己的血液罢
他心乱如麻,连有一头花豹近身也不曾察觉,直到被扑倒在地,咽喉险些被咬,他才勉强清醒过来,击毙了花豹。
毓秀镇东面、北面皆是绵延的崇山峻岭,飞禽走兽无数,不知其中被怨气所感染的有几何
姜无岐定了定神,催动拂尘,逼近近侧的飞禽走兽,大开杀戒。
一条条生命从他手中流逝,纵然它们已无药可救,但依旧是鲜活的生命。
他足下是接连倒下的尸身,他面上覆上了猩红的血液,连累他眼中的阳光变作了猩红。
与酆如归那瘾发作得厉害之时,双目生出的猩红是一般颜色。
他须得快些赶到酆如归身边去,但酆如归身在何处酆如归是否早已不需要他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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