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如归的唇瓣泛着寒气,血色全失, 一触, 却是柔软无匹,仿若姜无岐曾经翻阅过千万遍的六吉棉连纸所制成的道家典籍一般, 一含入口中,更是如同他年幼之时,父母亲亲手喂予他的熬得黏稠至极的米粥, 好似下一瞬那双唇便要在他唇齿间融化开去。
他将气息渡入酆如归口腔内,与此同时, 酆如归却将一身的脂粉气渡入了他的鼻息内。
万分甜腻, 仿若他不慎触及的酆如归口腔内里的粘膜。
他又渡了一口气,酆如归却并未转醒,只浓密的羽睫可怜地颤了颤。
他略略直起身来, 按压了数下酆如归的心口。
酆如归的唇瓣沾染了他的津液, 在日光的映照下,略略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但那唇瓣却依旧苍白着, 唇瓣的主人亦依旧不曾醒来。
他焦心如焚,又低身含住了酆如归的唇瓣, 渡进了一口气去, 气息绵长, 没入酆如归体内, 终是唤醒了酆如归沉睡的心肺。
酆如归双目紧阖, 本能地呛咳, 却猝然有少许温热的液体被他吸入了口腔内里, 施施然地滑过舌面,才流淌了下去。
他不解地睁开双目,未料想,入眼的竟是姜无岐的面容,姜无岐的一双唇瓣更是距他的唇瓣不过咫尺。
所以方才被吸入他口腔的是姜无岐的津液么
姜无岐方才是在吻他么
姜无岐现下还要吻他么
他下意识地阖上了眼去,双手忐忑地揪住了自己湿透了的衣衫。
姜无岐还道酆如归再次昏死了过去,便复又掐住酆如归的下颌,捏紧酆如归的鼻子,迫使酆如归张口,而后含住了酆如归的唇瓣,缓缓地渡进一口气去。
酆如归被姜无岐吻得迷迷糊糊,半晌,才意识到姜无岐是为了救他,姜无岐是在为他渡气,而不是在吻他。
但那又如何
便当姜无岐在吻他罢。
他已尝过了相思的苦味,不会再做自寻烦恼的痴子,及时行乐才是要事,即便须得自我欺骗。
他舍不得姜无岐,他原不该离开姜无岐,他要死死地黏着姜无岐,直到姜无岐不要他为止。
他大着胆子,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双足亦缠上了姜无岐的小腿,宛若一株菟丝花。
他试着探出舌尖去,舔了下姜无岐的齿列,便狼狈地撤了回来,继续蛰伏于自己的口腔内里。
姜无岐误以为酆如归陡然不适,当即松开了酆如归的双唇,转而轻拍着酆如归的面颊,急声道“酆如归,你且醒醒。”
便让姜无岐再焦急一会儿罢。
酆如归恶劣地想着,双手从姜无岐后颈坠落,双足亦松去了姜无岐的小腿,不多时,他便又如愿得到了姜无岐的吻。
姜无岐的吻如同他的人一般,温和,端正,直令他觉得自己是被真心实意地珍惜着的。
扫兴的是他忽觉有活物凑近,他手指一动,将其灭了去,双目却兀自阖着。
姜无岐实在太过好骗,连他露了这样大的破绽,姜无岐都未曾觉察,他原就擅长得寸进尺,自然没有放过姜无岐的道理。
被酆如归灭去的乃是从湖底蔓延上来的水草,这水草在姜无岐右后侧,姜无岐全副精神全然集中于酆如归身上,自是不查。
见酆如归苏醒不久,又昏死过去,迟迟未再苏醒,姜无岐愈加心慌。
这酆如归莫不是醒不过来了罢
他一连为酆如归渡了十余口气息,酆如归都没有半点反应。
他又以巧劲按压着酆如归的心口,急得湿润的额角覆上了一层热汗。
蓦地,有热液簌簌地砸在酆如归面上,酆如归心道这姜无岐难不成是急哭了
他再也演不下去,只能睁开双目来,眼前的姜无岐眼眶微微生红,倒是并未落下泪来,但汗水却是不断地沁出肌肤。
他不由玩笑道“我迷迷糊糊地还以为道长你为我哭了。”
姜无岐凝望着酆如归,一字一字地道“只要你无事,你要贫道为你哭,贫道便为你哭上一场又有何妨。”
要不是对于姜无岐的不解风情了然于胸,酆如归当真要认为姜无岐是在说情话了。
但酆如归那面颊却仍是不争气地一烫,他又贪得无厌地道“哭上一场哪里够,姜无岐,你可得为我多哭上几场。”
说罢,他站起身来,以掌劈开逼近的一丛水草,将姜无岐护在身后。
他面前是汹涌的湖水,波浪滔天,深不见底,但他身后是姜无岐,只消姜无岐在他身畔,他便该无所畏惧,生父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他永不会再蒙面的一个旧人罢了,他已以自己的性命还尽了其生养之恩。
虽是如此想着,可当他再度被湖水包围时,心底的恐惧却依然不肯放过他,他依然战胜不了那份恐惧。
直至姜无岐破开湖水,将他抱在怀中,他的心弦才从紧绷到全然放松。
可半晌后,他与姜无岐竟为了对付水草,被水草与湖水隔了开来。
他遥遥地望着姜无岐,低首吻了吻腕间的帕子,指间红绸乍现,束住了一大丛水草,将其绞作了碎屑。
红绸犹如游龙,利落地将他身前密布的水草解决了。
奇的是,须臾间,居然有不少水草无缘无故地消失无踪了,湖水亦退去了些。
他忽而窥见了藏于一处的一双眼睛,即刻飞身而去,但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总角之龄的女童,面颊稚嫩,神态天真,头顶以粉色的绸缎扎着两团发髻,绸缎长至她的耳侧,在夏风的吹拂下,摇晃不止。
然而她的双眼已生出了死气。
她应是一只鲤鱼妖,身上的妖气含有鱼腥味,但妖气却十分微弱,妖力似乎即将耗尽。
她乍然见得酆如归到了她身前,使劲唤来湖水,但湖水还未近得酆如归的身,早已扑到在了地面上,四溅开去。
她又要去唤湖水,湖水还未回应,她却率先吐出了一口血来。
她已是油尽灯枯,不可再催动妖力,便一如凡间女童般,对着酆如归又抓又踹。
酆如归任由她闹腾了片刻,快手扣住她一双手腕子,问道“鲤鱼妖,你是为人所用么”
听得酆如归一开口便点明了她的身份,鲤鱼妖紧张得闭口不言。
她既被制住,一汪的湖水即刻平静了下来,爬满地面的翠绿水草消失殆尽。
姜无岐匆匆赶到酆如归身侧,见酆如归扣着其一双手腕子,沉声问道“她便是操纵湖水的妖物么”
酆如归颔首“姜无岐,劳你去搜一四旬男子,蓄有胡须,面容枯槁。”
姜无岐却是不走,反是望住了酆如归道“你不会又无端离开罢”
哪里是无端,他先前的离开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酆如归踮起脚尖来,以额角蹭了蹭姜无岐的下颌,吐着热气道“姜无岐,我等你回来。”
说罢,他又正色道“那四旬男子便是这湖泊之主,我适才寻他不到,恐有陷阱。这女童应当为他所用,他生性恶毒,你且小心些。”
“贫道知晓了。”姜无岐深深地望了酆如归一眼,而后竟是探过一只手去。
姜无岐的手直直地落了下来,抵在自己心口,酆如归霎时心如擂鼓,不知不觉间,一身的衣衫已然被姜无岐的内衣烘干了。
“你勿要着凉了。”姜无岐旋过身去,走到一九曲回廊,便不见了踪影。
酆如归撩了下自己几近全干的鬓发,望着那九曲回廊,微微发怔,鲤鱼妖乘此机会以最后的妖力变出无数暗银色的鱼鳞,直直地向着酆如归的咽喉扫了过去。
酆如归那咽喉之前被贯穿过,虽然好透了,但细腻的肌肤上还附着浅淡的伤痕,略略凸起。
鱼鳞逼到酆如归咽喉一寸开外,电光火石间,鱼鳞纷纷失力坠地。
“你不要性命了么”酆如归收回手指,含笑道,“你妖力耗尽,不过是变回原型,勤加修炼,便可再度修出人身来,而今,你却是药石罔效了。”
鲤鱼妖面无惧色,闭口不言。
酆如归逼问道“这金鸡山山涧枯竭、金鸡镇水井逐渐干涸,那悬挂于县衙门口的干尸,以及这无缘无故生出的湖泊可是你所为”
鲤鱼妖仍是沉默不言。
酆如归肃然道“你可知你此举害了多少人”
见鲤鱼妖不肯回答,酆如归并不与她客气,旋即将一指没入了鲤鱼妖侧颈。
一时间,血流如注,疼得鲤鱼妖面色煞白,双手双足挣扎不休。
她的挣扎于酆如归而言,无半分作用,酆如归漫不经心地搅动手指,折磨着侧颈内的血肉。
鲤鱼妖吃痛,又闻得酆如归道“你应当有五百年的道行,但五百年的道行并不足够控制这许多的水,那么你可是吞噬了同伴”
鲤鱼妖终是反驳道“是他待我不好,并非是我故意要吃了他。”
“他待你不好,你便吞噬了他,为人所用”酆如归讥讽地道,“用你之人待你可好”
“爹爹他很是疼爱我。”鲤鱼妖回忆道,“爹爹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去逛集市,买新衣裳,新发带与我,为了我,他从不吃鲤鱼,今日我这发髻还是他亲手为我梳的。”
“所以你便为了他耗尽妖力,赚取银两,吸血杀人”酆如归这话音尚未落地,那鲤鱼妖却急切地道“是我自愿的,不是爹爹的过错,我不许你污蔑爹爹。”
“他乃是一介凡人,哪里是你爹爹”酆如归低叹着道,“他仅仅是想利用你罢了,倘若他当真疼爱你,怎会放任你油尽灯枯你可知你的后脑勺已是生出了簇簇华发”
说话间,姜无岐已提着那湖泊之主来了,他一见鲤鱼妖,便厉声道“阿囡,你还不快将这两人的血吸干”
鲤鱼妖哭着摇首道“爹爹,我没有妖力了。”
湖泊之主怒喝道“你怎地会没有妖力”
他说罢,觉察到鲤鱼妖被他吓得一瑟缩,才勉强和颜悦色地道“阿囡,爹爹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为了爹爹再努力下好么”
不及鲤鱼妖作答,酆如归笑道“你为何不先关心关心你的好阿囡,她现下疼得面色都白了,血流了一身,你不会瞧不出来罢”
“我自是能瞧出来。”湖泊之主这才道,“阿囡,你乖乖的,爹爹明天就带你去裁缝铺子,做几件新衣裳,我的阿囡生得这样玉雪可爱,穿上新衣裳怕是要迷倒一池的鲤鱼咧。”
鲤鱼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爹爹,我做不到。”
恰是这时,酆如归发现不远处的湖泊竟是一点点缩小了,刹那间,便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泊。
湖泊之主循着酆如归的视线望了过去,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赚钱的工具化为虚无,遂连声催促道“阿囡,我的好阿囡,我最漂亮的阿囡,你还不快些除去这两人,再将那湖泊变回来。”
鲤鱼妖尝试着要催动妖力,却被酆如归制止了“你已与他明言,你没有妖力了,他却百般催促,你还固执地认为他疼爱你么”
鲤鱼妖天真地望着酆如归“可他是我爹爹呀,一年前,我病重,不幸被渔夫捉了,便是他救我回来,将我放生的。”
一年前,湖泊之主并非是救了鲤鱼,而是买了鲤鱼来吃的,正要剖肚去肠,见这鲤鱼挣扎,难得大发善心地将鲤鱼放了生,未料想,一日,一女童竟然出现在他面前,直言自己乃是他放生的鲤鱼。
他乍然见得妖怪,吃了一惊,后又生出了利用这愚蠢好骗的妖怪来赚钱的心思。
他起初仅仅是想串通这鲤鱼妖去造些神迹,做个神棍,骗取富贵人家的银两罢了。
后来,他偶尔得知这小小的鲤鱼妖居然有操控水的本事,绞尽脑汁地琢磨了整整三日,才想出了一个敛财的妙法,便是诱骗这鲤鱼妖施展妖术,使得这金鸡山以及山下的金鸡镇的水源枯竭,再变出一个湖泊来。
他本是希望这金鸡镇的水井亦能快些干涸,然而,鲤鱼妖能力不足,过分使用妖力之后,便时常抱恙,需要卧床歇息,因而才让金鸡镇的穷鬼们侥幸有井水可饮。
但他仍是如愿有了成堆的金银珠宝,燕瘦环肥的美人,可恨,今日却是栽在了俩不知打哪来的恶徒手中。
他惟一的希望系在了鲤鱼妖身上,自然不能放弃,便又“阿囡,阿囡”地唤了起来。
那湖泊已半点不剩了,酆如归暗暗舒了一口气,从鲤鱼妖侧颈抽出手指来,同时收回扣住鲤鱼妖双腕的左手,而后取了张丝帕,不紧不缓地擦拭着自己指尖上的残血。
鲤鱼妖一从酆如归的钳制中解脱,便直直地向着湖泊之主奔了过去。
然而,她还未近得她爹爹的身,便跌倒于地,化出了原形来,黑色的背脊,暗银色的大身,白色的肚腹,黑色的鱼尾,甚是寻常的一尾鲤鱼。
鱼吻张阖着,难以吐出一字人言来,只鱼鳍死命地扇动着,鱼尾“啪啪”地击打着地面,欲要引起湖泊之主的注意。
湖泊之主心知自己已然无逃脱之法了,半点不理会那尾垂死的鲤鱼,颓然跪地,放下身段来,求道“两位大仙开恩,饶小的一命罢。”
酆如归淡淡地扫了一眼湖泊之主,再抬眼时,却瞧见了穆净、程知县以及一干衙役。
穆净急匆匆地行至酆如归面前,从上至下细细端详了一番,才激动地道“酆如归,你无事便好。”
“我本就不会有事。”酆如归方要到姜无岐身边去,眼前穆净的面颊竟是一分一分地红透了。
穆净深情地凝视着酆如归,当众告白道“酆如归,我心悦于你,假若你不嫌弃我即将目盲,能否下嫁我为妻”
他见酆如归不说话,又补充道“你若是嫁予我,我定不会教你吃苦受累,我会努力赚钱养家”
他的面颊又红了一些,耳根似能掐出血来“养你,养我们的孩子,当然,你若不愿生育,我也不勉强,能与你在一起已是我天大的福分了。”
旁的程知县与一众衙役听得穆净向酆如归告白,愕然之后,便起起了哄来。
酆如归在一片嘈杂中,取了张丝帕出来,轻柔地擦拭着穆净的右臂道“你这伤口又裂开了。”
穆净试探着覆住了酆如归的一点指尖,酆如归并不拒绝,只嘱咐道“你且小心些。”
幸福的预感扑面而来,穆净欣喜若狂地道“你愿意下嫁予我么”
酆如归失笑道“我并非女子,如何嫁你为妻”
穆净错愕至极,半晌,才道“你即便是男子,我依旧心悦于你。”
“我即便是男子,你依旧心悦于我么”酆如归低喃着重复了一遍,双目顾盼流转间,一片艳光,神色却是迟疑。
姜无岐与酆如归相去不出十步,但却顿觉酆如归离他千万里远,他不觉松开了湖泊之主,握了握拳,口中骤然生出无尽的苦涩来,可这苦涩中却好似还残留着酆如归津液的味道,甜甜腻腻的,酆如归适才是用过甚么点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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