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暮稀薄的阳光下, 整个世界都像是镀上了一层几近虚幻的温暖颜色, 只有他像是一抹格格不入的影子,看起来既冰冷又孤独。
虽然他已经换上了神殿骑士惯用的银甲与白袍, 连武器也换成了一柄更加纤细洁净的礼剑,整个人的色调却依然莫名沉郁。
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是能够感受到那种格格不入一般, 自动就绕开了他,也因此让他的存在显得更加突兀。
然而他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那种排斥一般, 依旧如同一块石头般,就那样安静而突兀地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暗沉沉的眼眸就这样盯着她的方向,专注得像是在看一抹出现在玻璃容器上的污点, 直盯得林开始有点发毛。
不可能吧
林想。
虽然自嘲是背后灵,可她现在的状态却不是什么幽灵之类的磁场变异现象, 而是精神的触须与分支, 与物质界虽然能发生一定接触,但本质上对这个世界来说依然是如同另一个层次的存在, 分隔如同玻璃容器的内外。
但是对上斯塔图的眼神,她又有点不那么确定了她甚至有种难以解释的直觉, 如果自己现在敢乱动,接下来大概就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还是等这个冒险者自动离开这家伙的视线以后, 再找机会脱离吧。
林想。
而念头刚一闪过, 她附着的冒险者就转身了, 似乎是因为已经挑到了心仪的皮甲, 打算离开这个摊点。
很好, 林想, 那么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退回意识的世界,然后重新连接到亨德里克那里。
可没走两步,一只银色的盔甲护手就出现在了视线中。
“他们”被拦了下来。
“搞什么”
冒险者差点没撞上,直接想要破口大骂。结果刚一扯嗓子,剩下的那些脏话卡在了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
灰眸的骑士一言不发,就这样拦在了他的面前。
冒险者战战兢兢地瞄了眼对方的披风肩扣以及胸口
五道白色的圣纹如同张开的翅膀,又像是炽然的净化之焰。
唯有圣者可用七痕,其下的大祭司与骑士长才有资格用五痕虽然几乎从未听说过圣殿有过这样冰冷得如同非人的骑士长,但其在神殿中的地位却是已经可见一斑。
“大大大人”见对方半天不说话,冒险者支吾了半天终于用颤抖的声音提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是啊,他有什么事呢
斯塔图默默地将这个问题在心中咀嚼了一遍。
事实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离彻底解除囚禁已经差不多有十天,圣者虽然暂时不允许他进入深渊,但并不介意他出来走走。
斯塔图并不是一个喜欢闲逛的人。
大多数时间,他习惯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从拥有意识开始,他就能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样。
这个世界在他看来乏味得如同白纸,不管是在房间里也好,在外面也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位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在他解除囚禁以后,并没有对他的行动加以限制。
若是放在从前,斯塔图必然不会来这种人极多的地方。
但是从他上次离开深渊进入安吉利亚开始,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
有时候会梦到“珍娜”,反反复复地梦到她将自己缠绕住然后任由荆棘刺穿他的胸膛。
有时候会梦到一个感觉和“珍娜”很像的女孩,总是坐在大概离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安静地玩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背景一片模糊。
还有的时候,他会梦到自己身在一个荒芜的、如同沙漠一般的世界里,在漆黑的夜空里飞翔平静而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他并不是很讨厌这些梦。
甚至在醒来的时候,他还能将梦境中的内容翻出来,反复回味,直到再次睡去。
今天出来纯属偶然。
大约是因为有了点阳光的缘故,整个世界看起来不再是一片乏味的白色。他记起自己刚回来不久的时候,就在冒险者工会尝试发布了一条寻找“珍娜”线索的消息虽然他知道,如果“她”是深渊生物的话,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安吉利亚。
但她用过“珍娜”这个名字。
斯塔图想,
那么只要她还继续在深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行走,那么总归应该有人能认得出来毕竟她长得那样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等到了冒险者工会的时候,他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有人在交易“珍娜”的碎片。
虽然颜色变了,变得好像更白了一些,但斯塔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属于“珍娜”的一部分。
他曾经在深渊里花了极长的一段时间不停地收集珍娜的身体,虽然那些东西最后被她给“抢走”了,但他曾经剖开过那么多影兽的身体,抚摸过那么多块,早已对那些质感介于“砂子”和“黏土”之间的东西再熟悉不过。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直接去“占有”这些碎片。
但很可惜,这里并非是深渊,而且从当初圣者将他带入这个世界开始,便赋予了他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时,不得不遵守的“规则”
有命令的时候,他必须成为一件武器,绝对遵从圣者的意思。
而没有命令的时候,他需要学习“像一个人”那样去生活,至少看起来不能像是一件冰冷的、只会执行命令的“武器”。
在安吉利亚,在这个世界,如果他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像其他人那样去“交换”。
而灰眼的骑士虽然有一定的收入,却绝对没有达到可以将所有的碎片收购下来的程度。
太贵了。
这大概是灰眼的骑士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他没有想到,不过跨过一道星门,曾经遍布整片白骨之丘、被分得到处都是的“珍娜”居然会贵成这个样子。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能够在这里见到属于“珍娜”的部分,却完全无法接触。
在他被囚禁的时间里,这些来自于“珍娜”的部分突然之间在安吉利亚已经变得无人不知。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每个人都在向往,每个人都想要拥有。
“所有人都在觊觎着珍娜。”
这个念头甚至让他想要将“所有人”都予以排除。
但是该怎么做呢
他依然被规则束缚着,也没有“命令”足以让他挣破这种束缚。
灰眼的骑士感到了一种极为陌生的、不适的茫然。
像是一觉睡醒之后,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珍娜的影子,悄然传递着关于珍娜的消息,连空气中都仿佛充盈着她的气息,如同深夜无法入睡时窗外窸窸窣窣的风语,根本无法忽视。
他像是梦游一般追着那些声音,如同追着那个总是在梦境终点消散的身影。
他想要见到她,将她抓在手里,然后告诉她一些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然后他抓到了一缕气息,虽然很细比风中的蛛丝还要细,但是清晰极了。
“大人”冒险者忍不住向后悄悄挪了一小步。
他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人他甚至觉得这个不应该是人,因为这位身着神殿骑士衣饰的家伙的眼中,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与情感。
虽然那位大公主的反对派也宣称她“冷酷无情”但那至少只是“冷酷”而已。
“这个胸饰。”灰眼骑士的目光落到那枚直接由黑晶做的饰物上,“多少钱”
冒险者先是一愣,但随即回过味来虽然这个问题和这位骑士气质格格不入,但多少让他有了一丝人情味。
而这一点人情味,让他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淡淡的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清晰勾勒出了应当是属于人的、格外英俊的眉眼,多少赋予了一点温和的味道。
好像也只是冷漠了一点而已。
冒险者惊魂稍定,心思立刻就活络了起来。
“不卖,”他说,随即被对方瞬间黑沉的眼神惊得差点咬住了舌头。
“呃我我我我我是说,这个东西是我我母亲留给我的所以”
“上面有血的味道。”灰眼的骑士说。
“等等,胡说什么呢”冒险者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这一嗓子,立刻引得边上不少人纷纷瞩目。
“血的味道,”灰眼骑士重复一遍,“沉淀的时间不是太久最多三天,如果要继续追溯的话”
他直接伸手,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胸饰摘下。底座与别针加强镍合的结构,在他的指尖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断的花茎。
他捏住晶石与镶嵌的底座就要再度拧开。
“等等”冒险者急得先吼了一嗓子,随即压低了声音,“十五不,十枚标准量的黑晶,不能更少了你识货,知道里面有什么吧”
他说道最后一句已经是咬牙切齿。
胸针是他从一个刚从深渊回来、还兴高采烈的倒霉蛋那里拿来的,他跟了一路,观察了一路,确定那里面一定有现在最抢手的货反正下大雪的日子,发生点什么都不奇怪,也不会有任何痕迹。
灰眼的骑士从腰间摸出三枚黑晶,放入冒险者的手中,然后在对方目瞪口呆到咬牙切齿的注视中,收走了胸针。
斯塔图并不关心对方是怎么想的。
在没有命令的时候,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他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像其他人那样去“交换”。
他已经交换了。
至于圣者平时反复叮嘱的“驱除污秽与邪恶”
他已经将一点裁判所常用的、用于标记的粉末抹在了那家伙的衣袖上那点微末的魔力痕迹,那个家伙应该是无法觉察的,很快就会有人去找他的。
“圣殿骑士”该做到的事情,他都已经完成了。
斯塔图抬手,将那枚胸饰的底座给拆了。
他所寻找的东西正安静地镶嵌在背面的凹槽之中
淡金色的细沙在漆黑底色的承托下,泛着细碎而柔和的光,看起来美丽极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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