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副官倚靠在门边, 看着小公主放下了最后一只手偶。
她就这样坐在地上拼手偶,已经拼了一整个下午, 仿佛这是一件什么特别郑重而神圣的事情。神情专注得一团孩子气。
真的变成孩子了。
锡兰感慨。
他身为大公主的副官,曾经自然接触过这位王国出名的小公主虽然不多,但这位公主曾经留他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除了年纪轻轻就展露的、极为高超的魔法天赋,这位小公主曾经和她姐姐的关系十分亲密,或者说是单向的,这位年幼丧母、又过早脱离父亲照管的公主, 极为依赖她的长姐,甚至会不自觉地模仿她的长姐从冷漠的神情, 到近乎洁癖的习惯。
大公主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点, 锡兰却是看到了,并为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近乎幼稚的崇拜。
这是他当时下的注脚。
现在看来, 这个注脚下得还有些早。
谁能想到一趟深渊冒险之后, 这位叛逆期的公主不仅闹出了失踪那样大的事情, 还失去了不少记忆,甚至于她本人现在的存在
锡兰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碰触那个危险的念头。
不管在他面前的是不是“曾经的伊格娜”, 至少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天真而无害的女孩。
用过度的恶意去揣测一位女性是非常失礼的事。
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的惊吓之后。
在经历了寒冬延长、神殿变乱之后,大公主甚至比战争之前更加忙碌。而因为答应了小公主、这次一定好好保护她的缘故,她特地将自己最信任的副官之一锡兰罗什留在了府邸当中, 同她的半支近卫部队一起执行这项任务。
锡兰要做的就是近乎时刻不离地陪在小公主身边。
简单来说就是类似于管家、甚至是保姆的工作。
锡兰本以为这是一项颇为无趣甚至尴尬的工作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即使没有任何想法,像这样留在一位极为年轻貌美的女性身边, 看着她每天安静地游玩、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锡兰从没想过, 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够看一个小女孩拼人偶看得津津有味。
上次神殿突袭中碎裂的手偶已经被小公主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拼接了起来。
虽然碎块不算是太多, 但以锡兰的眼力看来,手偶光洁的脸上还是留下了数条如同伤痕一般的纹路。
小公主努力了很久,似乎想要将它们恢复成原样。她甚至让女仆长莱娜找来了布料和针线,亲自给她们做衣服。
但锡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所有对法术稍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恢复成原样”这种愿望看起来很简单,却完全找不到对应的术法。哪怕是圣光系的恢复术也只能是针对“活物”激发生命的本能,将其复原到最佳状态而已。
果然,小公主皱着漂亮的眉毛盯着手偶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垂下了手。她不得不放弃了。
碎了就是碎了,锡兰想,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再恢复成原样了。
哪怕重新刷漆,哪怕为它们换上全新的衣服,也再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就像是小公主之前待过的那个房间一样虽然玛哈已经找人尽快修缮,但修完之前,那个毁了一半的房间已经彻底不能用了,只能先搬到其他房间里。
如果完全复原的话,大概只有时光倒流才能做到了吧
然而所谓“时间的术法”也只在传说中存在过,比空间术法还要稀罕
锡兰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不知不觉地有些走神。
事实上,对面的伊格娜确实决定放弃了。
虽然她委屈得想哭,但每每想到利维坦a他们的嘱咐,想到边上这个虎视眈眈盯着她的讨厌家伙还在,她就必须把眼泪逼回去。
她想,还是等aa来的时候、等安全的时候再问祂有没有什么办法吧。
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来窗外灰沉沉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上午还是下午,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种混沌而又不明的天色让她感到陌生还有隐隐的不适。
和深渊的黑夜不同哪怕是无尽的黑夜,在大多数的时候,深渊的夜空也总是剔透明朗的。纵使是伊格娜最讨厌的雨季,现在想来,那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云朵仿佛也是轻盈的、遥远的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雪狼皮做的披肩,却无济于事。房间里的魔法暖炉已经烧到了最旺,用的也是纯度最高的白晶。但是aa告诉过她,这种冷并非生理上的,而是因为魔力匮乏,因此短时间内,她不需要担心这种“低温”会对她的身体产生什么影响。
真冷啊。
伊格娜想。
虽然对身体没什么影响,但她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屋子内外的女仆都已经完全明了了她的心意,乖巧而又听话,玩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伊格娜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了门口那个名叫锡兰的骑士身上。
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正是青涩之气即将完全散去、整个人马上走向成熟的阶段。因为常年从军的缘故,他的身上糅合了一种介乎于冷冽与成熟之间的气质,加上身材挺拔,容貌俊秀,看起来颇具魅力。他甚至为了让少女觉得不难么难受而带了一本书,由此分散盯梢的尴尬,可以说是一个十分温和细致的人。
然而伊格娜还是觉得讨厌,甚至感觉到了某种aa说过的、危险的气息。
可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想自己应该可以做点什么
为什么不试试呢
越危险的猎物才越有价值不是吗
就像是在深渊狩猎时候的那样,温顺的动物玩起来总归没有什么意思,只有最危险的那种驯服起来才能让她有种血液加速、心脏鼓动的感觉尤其是在对方獠牙将她穿透之前,亲手扼住对方的咽喉
少女放下了手中的人偶,看向了犹在发呆的骑士。
“你要是想走就走吧。”她说。
年轻骑士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露出有些无奈的微笑“您是要赶我走吗”
小公主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垂首没有看他,仿佛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用于缝制新衣的丝线,然后放松,再绞紧,又放松,如此反复几遍之后,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浮现出了淡淡的勒痕,看起来就像是落了一点淡粉的雪。
锡兰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制止那个动作。
事实上他已经朝着少女走了过去。他单膝跪下,道了声失礼后,便为她解下了缠在指尖的丝线,动作轻巧地。
“呆在这里很无聊吧”她问。
“完全不。”锡兰说,“如果您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带您出去,在附近看看”
“不要”她立刻大声否认,神情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慌乱。
但马上她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激烈,立刻又垂下了头去,避开锡兰奇怪的眼神。
“我不出去,”她说,“我不想出去。”
“请不要害怕,”锡兰看着她那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和肩膀,温声宽慰,“您拥有最强大的近卫神殿的行凶者已经被驱逐了,他必不敢再度前来,哪怕来了,我们也会誓死保护您。”
她上次一定是吓坏了。
锡兰想,她看起来那么柔弱。
银白色的皮毛披肩顺着她的脊背微微下滑,露出了金发后一小段白到透明、脆弱的后颈,连最优美的天鹅也比不上。
锡兰看了一眼,突然就有点不敢再看。
“如果您现在不想出去的话,那么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吗”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正不由自主地变得前所未有地温和如果不是因为小公主始终没有看他的眼睛,他甚至会以为自己中了魅惑。
近乎本能地,他生出了一丝警惕。
可还没等那点警惕重新拉回他的理智,小公主又开了口。
“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她轻声说道,咬词的时候带着某种绵软的、近乎祈求的尾音,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踩在他微微颤抖的心尖上,“那么就留下来,在这里和我说说话就好。”
“您想听什么呢”他问,“是故事,见闻,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小公主再次抬起了眼,这一次她的眼睛望向了他的,比冰更纯净、比宝石更瑰丽的眼眸中仿佛蕴藏着一则不可言说的美梦
“就故事吧,”她说,“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但是我想听以前的故事和姐姐有关的,和父亲有关的,当然,还有和你有关的。所有重要的、你知道的事情我都想知道,都乐意知道”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狂乱。
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
圣者给他的东西已经被他直接塞入了胸膛之中,再没有哪里比这处更加安全。
唯一值得奇怪的是,他本以为身体会排斥它,但显然完全不是。
它们很好地就融合在了一起,并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东西”存在于他的身体之中,如同一颗温热的心脏。
是的,心脏。
虽然他并不知道拥有心脏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那种充实的、热量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吧
但是拥有“心脏”的代价很快就显露了出来。
他觉得很渴,觉得很饿。
原本用以维持身体运作的普通食物与水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吃了不少雪水以后,那种几近于灼烧的饥饿感依旧存在,并开始侵蚀他的意识。
他的五感开始变得极为敏锐尤其是嗅觉。
然后他闻到了香气,来自于他指尖的、来自于腰袋的香气,还有不少擦肩而过的冒险者身上传来的香气
他忍不住舔了舔指尖。
就在不久之前,在东躲西藏的过程中,他抓到了一个想要用他的消息换取悬赏的家伙,然后从那个人身上获得了一点“属于珍娜”的部分。
属于珍娜的部分是如此的香甜,在这样近乎枯寂的雪夜中就如同满溢的奶油浓汤一样,散发着让人无可抗拒的香气。
他一次只舍得抿一口,因为只要一小口就足以缓解饥饿。
但是不够。
他想,真的不够。
他想要找到那个“人”,找到她,抓住她,将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让她彻底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然而只要待在这里,他就必须像一个人一样行动。
这样不行。
藏在他身体中的野兽很快就要出来,如果他不想被饥饿彻底逼为野兽,那么就只有去往“不需要成为人”的地方。
他需要去往深渊,去往那个充满了她的气息的地方。
这样想着,他凭借着仅剩不多的理智与记忆,朝着一处地下星门的所在走去。
有什么东西下来了。
林几乎是第一时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就在刚才,她清楚地听到自己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然而她并没有把这种现象往“征兆”啊“预言”啊之类的方向去想。近乎本能地,她知道应该是“候选者”的事宜。
“你们先等一等,”她冲着面前跃跃欲试的冒险者们说道,“我有点东西需要查看。”
这样说着,她取出了伪装后的石板一个外观看起来和典籍无异的厚皮精装石板。
她飞快地翻到领地页,然后发现除了已经属于自己的那几块,其他所有的领地地图也都亮了起来迷雾区域彻底消除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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