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的话听起来无情,可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穆德恩并不是无可替代。他身上最重的痕迹就他从宫里出来,仗着这点侯府不能说处理他就处理他,哪日皇帝抽风问起,赵郁还得跟皇帝交代。但也因为这痕迹,他才最容易被替换,在侯府或者府外找个不起眼不重要差事让他干,这辈子就到头了。
娇芙思忖了多久,穆德恩站在外面等了多久,双腿都要站麻,冷风不停地刮着后背,并未听到里面有声音传出,整颗心就要跌入谷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待久了,看惯了人心冷漠,自己的心也早如磐石,似乎已经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
乍然间,穆德恩听见房内传出温和女声“还是算了,暂且留下看看吧,但愿是个好的。”
这声音于穆德恩而言是种宣判,这辈子好像到头了。
不,不对
穆德恩猛地回神,方才姨娘好像是说要留下他,他看了眼宋元宋珥。
宋元抬手做出请的姿势,该听的都听完了,如今s芙姨娘在屋内,三爷不会着急见穆德恩。
穆德恩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哪怕寒风依旧肆虐,但心终究没那么冷了,他总算松了口气,芙姨娘尚且愿意保他,结果还不算太坏。他这知道这是自己对人家而言还有可取之处,人不怕自己有用,就怕无用。穆德恩还得重新掂量下自己要同三爷说的话,朝着宋元点了点头,没多做停留便离开了。
外面发生的事娇芙并不知晓,她正享受着赵郁替她夹菜,哪怕她自己伸手就能夹到,但赵郁似乎很喜欢投喂她。
赵郁轻笑,问道“心软”他就猜到她会将人留下,既然她觉得穆德恩有些本事,教训了番至如今老实办事,又没犯大错,肯定不会处置他。
“就当是身边放个有趣的人,爷多替我瞧着点好不好”娇芙歪着脑袋,像杏子大的眼睛清澈透亮,闪着灵动的光,让人舍不拒绝。
等二人用完饭,娇芙将礼单交给赵郁查看,与他谈论谁家该回哪样的礼。
苟寻进来奉茶,将茶摆在桌上,就主子将娇芙拉到他身边坐下,两人坐同一张长椅,头挨着头低声讨论着。
芙姨娘喜欢
刨根问底,非得将事情弄明白,主子耐着性子给她解答,甚至故意将脑袋偏向芙姨娘那边。苟寻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低着头站在角落里里,继续当他的隐形人。
等商讨完回礼这些,娇芙重新摊开礼薄望着赵郁,像个乖巧求知的孩子,上面有几家引起了娇芙注意。
“王丞相听闻爷回京城,给爷送了份大礼好几人把东西抬到侯府门口就走了。”门房都没反应过来,人就走得一干二净。那东西足有一人高,用一块红绸布盖得严严实实,他们怕自己粗手粗脚将东西弄坏了,只能抬进府。
娇芙得知消息立马去门房查看,好家伙,那竟然是一整座正红色红珊瑚树,光泽艳丽、质地盈润,怕是连皇家都难得寻到的好东西,这事娇芙跟赵郁说过,回礼的事上却为难了。
这两家关系复杂,算不上多好。
王家与赵家情况有些类似,赵家老家在渝州,王家老家在澹州,皆是地方名门望族。
早在四五十年前,王家多的是子弟在朝为官作宰,就连先帝第二任皇后都是出自王家,王家风头无两,被人称为王半朝都不为过。
当时赵家尚在京城,两家在政事上不对付,王家总死咬赵家不放,颇有股不死不休的意味,但其中内情鲜少有人知晓。
老侯爷与王老太爷,还有曾是皇子的先帝出自同门,师兄弟三人自幼相识,感情深厚。后来二人合力助先帝登基,本该是生死之交的几人,结果却因为一些恩恩怨怨彻底闹翻。
赵家与王家更是在朝堂上吵的天翻地覆,分外眼红。而当年王老太爷与先帝走得更近,所以牺牲的便是赵家,一家子都回了渝州老家,不似在京城荣华富贵加身,但宦海沉浮与赵家无关。
谁又知赵家回渝州不过五年,先帝突然病重驾崩,换做如今这位登基。这位现在人是老了,帝王疑神疑鬼、刚愎自用的通病在他身上全都暴露无遗,可年轻时却也是铁血手腕,雷厉风行,办事丝毫不顾念旧情。
先帝一走,他继位便是肃清朝堂,转手给王家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绞杀了朝中大部分为官的王家子弟。没多久剩下不多的王家人退的退回澹州,走不了的就自己在京
城找地方自我圈禁,两耳不闻窗外事。
如今故人都已作古,留下的问题却没能解决,哪怕都被上面那位整治,王赵两家该不对付的还是不对付。
王家如今剩下王令秋独留京城,但这人却至关重要,还颇得上面那位信任与重用。赵家儿朗在前面冲锋陷阵,王令秋掌握着整个大周的钱袋子,马草钱粮都靠他调备,这跟把命放人手里没两样。
“王令秋送的东西不用管,既然他敢送那就收着,这是他该送的。”赵郁跟娇芙解释,“他在给上回粮草出事赔罪,没必要让着他,也不用担心得罪他。”都是多年打交道的人,王赵两家又是这般复杂情况,想不熟悉对方都不行。
娇芙拧眉扫了眼赵郁,终是问出这句话“那李家呢李家也送了礼,而且还专门投了帖子,先登门拜访。”
“李家”赵郁稍稍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李家是哪个李家。
娇芙见他似是想不起来,便低声提醒道“就就那,听说曾经与赵家有婚约的李阁老家。”这都是上上辈定下来的事。
原是说李家与赵家结成儿女亲家。可结果后来赵家回到渝州,李家再没提起过结亲,这事就不了了之。
上上辈给上一辈定下的约定,到底还是没能履行。古人重承诺重信,李阁老年事已高可确实在世,如今孙辈好几位姑娘待嫁闺中,娇芙怕会留到赵郁这一辈。她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后,搁在她心里让她浑身不自在。
毕竟赵家除开素未谋面过的三房,大房赵奕已经成婚,赵珏年纪尚小,如何适合成婚的人只有赵郁。
赵郁想起娇芙口中的李家是哪家,忍不住唇角微勾,无奈地低头抚了抚额,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可到底是没忍住靠在椅背大笑。
娇芙微微往后仰,手肘轻轻碰了碰赵郁,不解地看着他“爷笑什么”跟疯了似的,与以往的他相比大不相同。
“你可是在吃醋”赵郁狭长深邃眸子盯着娇芙,直直地看入人心里,里面似乎有些她看不透的情绪,恍若是温柔,又似是情深。
娇芙被他眼睛里的情绪吓到,心中慌乱无措,面上紧绷着不让自己露出来,但她素来娇软温和嗓
音,此刻变得她磕磕绊绊,紧张不已“我、我吃醋”她只是觉得若赵郁要履行上上辈定下的婚约,她也要为自己早做打算,毕竟有正室夫人压在头顶,她就要收起尾巴做人。
赵郁却以为她是在掩盖她在吃醋,嘴角笑意越发浓烈“你放心,我绝不会娶李家女为妻。”他根本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是祖父与李阁老定下的约定,都过去多少年了当年赵家落难,被逼无奈回到渝州,李家不出手帮衬就罢了,还趁机落井下石。后来祖父儿女双全还行履行约定,等与李家议亲,李家觉得赵家配不上李家,反口撕毁协议,不愿意守诺,现在还有什么脸要求赵家娶李家女”祖父是回到渝州才娶的祖母,若当年赵家落难之后就低人一等,姜氏一族也不会把祖母嫁给祖父,可惜李家的人看不透这点。
他生得好看,因着上战场的缘故,身上沾染凶煞戾气,时而让人忽略掉他的容貌,可此刻的赵郁周身气息温和,全然不似往常那般逼人。
赵郁反常态,让娇芙更加慌乱,甚至快要怀疑他是不是遭人夺舍,她着实绷不住了,忍不住站了起来。
“事、事事”娇芙暗自呸了自己声,怎么突然说话都不利索了,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稳定自己声音,福了福身道“事情已经解决,我就不打扰三爷了。”
赵郁见她手足无措,甚至拿起礼薄起身同手同脚,杏眸水润润的,活像只受惊吓的小兔子。
“要不我送送你”话刚出口,赵郁作势要起身。
娇芙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边往后退边道“不用了,不用了。”她怕自己小心脏受不住,这样的赵郁比他阴沉脸色发怒火时,终于让他难以招架。兴许是她看错赵郁眼底的神色,不过他能继续误会她吃醋也好,见他这副愉悦神情,总归是对她有益。
等走到门边,娇芙察觉赵郁并未追上来,暗自松了口气。她没控制住自己,余光瞟了眼赵郁,谁知他竟然还在她看,极长的凤眸微微上挑,仿若黑夜漆黑的眼睛望着她侧首。
娇芙顿时落荒而逃,耳边似乎还有他低沉的嗓音,这辈子他都不会娶李家女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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