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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谢世子招惹完自家姑娘就跑了,屋内丫鬟心头忐忑,却不忘职责,战战兢兢提醒道,“姑娘,您还是吃些粥吧。”
玉珠偏过脸,没好气道,“不吃”
丫鬟无可奈何,默默端着粥碗就要退下。
下一刻,又听姑娘吩咐道,“算了,把碗端过来。”
丫鬟错愕抬眼,只见自家姑娘咬着牙闷闷道,“我才不要叫那谢南瓜看我的笑话”
起码吃饱了才有了力气跟他吵架
这般想着,玉珠吃了小半碗粥。贴身丫鬟趁热打铁,又劝她去榻上合眼歇息,养些精神才好去前头守灵。
玉珠依言上床小憩,将将只睡了半个时辰,就被前院那悲戚哀乐和连绵的噩梦给惊醒了。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等一推开门,见着秋日廊下斜坐着的谢叔南时,她的心更是猛地跳了两下。
他怎么又来了玉珠皱起眉头。
“睡醒了”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谢叔南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像是压根没有吵架一般,上前一把拉住玉珠的手,“跟我来,我带你瞧个好东西”
玉珠惊了惊,低头看着他握住手腕的手,苍白的脸庞染了红,又气又急地喊,“谢南瓜,你个臭不要脸的,你放开我”
可谢叔南无赖惯了,哪里会听她的,头也不回将人拖走了。
院里一干婢子面面相觑,却也不觉着奇怪。毕竟从小到大谢世子和自家姑娘就是这样打打闹闹过来的,要是哪一天他们不打不闹了,那才叫不对劲。
谢叔南对文庆伯府的布局可谓是了如指掌,熟门熟路将玉珠往西南方拉。
眼见越走越荒僻,玉珠逐渐不耐烦,“谢叔南,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
待穿过一片波光粼粼的碧湖,玉珠心头诧异,这好似是往家塾的方向。
自五年前孟夫子告老还乡,家塾就一直闲置着,再未响起过朗朗读书声。虽说常年待在府里,玉珠也已许久没来过这边了。
“谢叔南,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玉珠打量着家塾里的布设,大抵是这里位置偏,又久无人来,下人们惫懒打扫的也不勤快,讲堂和桌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谢叔南伸手往袖囊里摸了摸,旋即拿出个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玉珠跟前,“喏,拿着。”
多年被戏弄的经验叫她没立刻伸手去接,面露狐疑,“这是什么”
谢叔南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怎么着,不敢接,怎的年纪越大胆子反而越小了”
玉珠最受不住激将法,尤其这激将法还来自于多年死对头
“谁不敢看了。”她一把接过谢叔南手中的油纸包,热的,软的,还有肉香味
在谢叔南鼓励又期待的目光下,玉珠揭开油纸,只见里头是个红油光亮的冰糖大肘子
玉珠傻了眼。
谢叔南笑眯眯道,“怎么样,够义气吧,知道你最喜欢吃碧春阁的大肘子,我特地骑马给你买的,来的路上一直放胸口捂着,这会儿还热着呢,你快尝尝”
“你刚才跑了,就是去给我买肘子”玉珠惊道。
谢叔南往栏杆上那么一坐,懒洋洋跟大爷似的,“这不是你每次吃大肘子就高兴,我寻思着你有肘子吃,就不会再哭了。吃吧吃吧,别跟我客气。”
玉珠捧着那色泽诱人的大肘子,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又听到谢叔南的话,还是有些不真实般,呆呆地问他,“谢南瓜,你这算是在哄我么”
谢叔南不防她这么一问,噎了下,随后目光闪躲,含糊道,“算是吧。怎么说舅母待我如亲子般,现下她走了,看在她的份上我也要照顾你一些才是。”
心头略过淡淡失落,玉珠垂首喃喃,“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么”
“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啰嗦了,娘们唧唧的,再不快吃肘子就冷掉了。”谢叔南拔高了语调。
“可是我还在孝期啊怎么能吃肉”玉珠也拔高了声音,比他的嗓门还大,“我看你就是故意戏弄我吧”
谢叔南呸一下把嘴里的草给吐了,“我是吃饱了撑的才会为了戏弄你,这大冷天的骑马来回一个时辰给你买肘子”
趁玉珠语塞间隙,他继续噼里啪啦,“孝期怎么了你这孝期是为舅母守的对吧可你觉得舅母若知道你在吃肘子,在天之灵会叉着腰,指着你的鼻子骂,哎哟这个不孝女,老娘才敢闭眼呢,你就开始吃肘子了她会这样怪你么她不会她只会高兴,觉着这个三郎虽然平时瞧着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还是有办法,能哄得玉珠这个傻丫头吃东西,她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他边说着还边手脚井用的学动作,将孙氏素日说话的强调神态也学了个五分像。
玉珠都看呆了,迟迟没回过神。
谢叔南见她一动不动,心里也有些拿不准,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从栏杆跳下,走到玉珠跟前,伸出五根又直又长的指头在她跟前晃了晃,“玉珠”
玉珠眨了下眼,两颗金豆豆就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这突然的落泪把谢叔南吓了一跳,“别啊,你怎么哭了不吃肘子就不吃了,是我不对,欸,你别哭了”
他赶紧去拿玉珠手里的肘子,哪知玉珠用力抓着那个油纸包,而后低下头,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她边啃边哭,嘴里塞得满满的,又用力往下咽。
谢叔南慌了,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哄女孩子,从小云黛倒是爱哭,可却是好哄极了,叫她别哭,她就不哭了。可玉珠这样的他真是手足无措了。
“要不,还是不吃了吧”他小心问道。
“吃,我要吃。”玉珠啃着肘子,嘴巴沾着油光,蹲在墙根边上,低低道,“你说得对,我母亲她在天上看着我,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谢叔南垂下眼,看着蹲在墙根那蜷成一团的女孩儿,脸上的表情忽的变得正经。
少倾,他在她身边蹲下,语调认真的喟叹一声,“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再说了,除了舅母,你还有舅父、文绍表兄、表嫂,还有我母亲他们都是关心你,爱护你的。”
玉珠没说话。
谢叔南一根一根拔着砖缝里的杂草,“五岁那年,外祖母去世,我母亲在灵前哭的快晕过去,我那时还不懂去世的意义,糊里糊涂的,只知道酒席上的糕饼味道不错,还偷偷藏了几块,想给外祖母吃。可棺椁太重,我挪不动,就拉上你一起半夜溜进灵堂,将糕饼从棺材缝里塞进去。这事你还记得不”
玉珠瓮声瓮气嗯了声,“怎么不记得,后来被发现了,你被姑父打了一顿,我被我娘罚跪祠堂。”
反正从小这家伙就没干过几件好事,不是在闯祸的路上,就是在拉她一起倒霉的路上。
谢叔南咧嘴笑了下,扭头看向玉珠,“谁叫你傻。”
玉珠白了他一眼,“你说你怎么就这样讨厌,小时候就讨厌,长大了更讨厌,你说等你老了,是不是还这样讨厌”
见她都有气力跟他吵了,谢叔南扬了扬眉头,笑嘻嘻道,“那你努力活,活到七老八十,看看我老了是不是更讨厌了”
玉珠哼笑着,“谁要看你了,我可巴不得离得你远远的”
谢叔南本想说“等你明年嫁人了,咱一个洛阳一个肃州,日后便是想见面都难了”,可话到嗓子眼,他恍然记起舅母这么一去,玉珠作为子女要守孝三年,原定于明年二月的婚事怕是又要往后退了。
好不容易才把她的眼泪哄干,这会儿若提婚事,只会叫她更心烦,于是他默默将话咽了下去,只淡淡扫过她油亮亮的嘴唇和鼻尖,轻笑道,“慢些吃,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嘛。”
玉珠“”
等反应过来,她伸手将剩下的肘子朝谢叔南砸去,“谢叔南,你骂谁猪呢”
谢叔南熟练地弹跳开来,拍拍袍摆,“嘿,看来肘子买对了,这会儿生龙活虎有劲多了,对嘛,这个样子才是你乔玉珠”
小小一方家塾,枫叶开得正酣,俩人打打闹闹,宛若多年前。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文庆伯府各请了高僧开设道场,超度亡灵。
这期间,玉珠迎来了她二十岁的生辰,谢叔南也迎来二十岁的加冠礼。
同一日的生辰,晋国公府的加冠礼办的隆重而热闹,乔府却还未过丧期,少夫人只叫厨房置办了一桌席面,多添了几道素肉素鸡,聊表庆贺之意。
玉珠原也没那份过生辰的心情,就连亲朋好友送来的生辰礼也懒得拆了看,夜里吃过一碗长寿面,就早早上床歇息了。
临睡前,父亲在饭桌上那强颜欢笑的模样,以及背地里那浓重的叹息,犹如银针般,细细密密扎在她心里。
她知道,她这个年纪的未嫁女,在肃州贵女里实在少见,且那多灾多难的婚事,也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谈资。甚至还有谣传,说她乃是孤星命格,妨克双方长辈,就不该成婚,早早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才是正理。
自母亲病逝那日,父亲就给洛阳白家递了信。
也不知在白家会作何反应那位白家三郎,可愿意等她三年么
枕着万般愁绪,玉珠昏昏睡去。
在孙氏下葬后的第二十九日,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白家人姗姗来迟,登了文庆伯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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