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跳那场芭蕾舞的钱很快就结了, 一同跳舞的孟真真知道她如今缺钱,主动提出来,以后帮余欢留意着相关的兼职机会。
余欢感激不尽。
毕竟她擅长跳芭蕾舞, 相关的表演兼职报酬都不会很低;也不会占用过多的时间, 更不会妨碍正常上课。
但没过两日, 孟真真便为难地给余欢打了电话过来,隐晦地问她, 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每次表演谈的都不错,但在得知余欢的姓名后,都异口同声地说再考虑考虑。
有家相熟的, 提点孟真真这是有人发了话,谁都不许雇佣余欢。
余欢的心沉了下去。
祁北杨。
也只有这个人能有这样的能力,不许别人给她相关的兼职工作,迫使她低头。
余欢偏不去求他。
还未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就坚持着她也不相信,祁北杨还能只手遮天。
况且,她填写了申请俄国的交换生申请, 如果成功的话,下年她就能彻底摆脱祁北杨的控制;倘若不成,她毕业后就离开霞照市, 天高地阔,祁北杨手伸的再长,也不可能处处都能捞着她。
距离祁北杨约定的还款日期过了一个月, 霞照市天气转凉,早晨起床时,可以瞧见蔷薇花叶子边缘上淡淡的白色霜迹。
花期彻底过了,有些只结了小小的花苞,还未来得及绽放,就被寒气冻僵了,经霜后颜色陈旧,再也开不出花来了。
苏早曾半开玩笑地说能制止住祁北杨的还有周肃尔,建议余欢向他寻求帮助。余欢也只是听听,从未往心里放,然而,在周围同学都换上呢外套的这个季节,出了个重磅消息周肃尔海选模特。
要求必须擅长芭蕾舞,相貌身材上乘,最重要的一点,是能够给予周肃尔灵感。
这位商业街曾经的传奇不声不响地回了霞照市,不再经商,而是把注意力全放在绘画上面。
海选模特的通知做的声势浩大,广而告之;周肃尔的目的其实并不在选秀炒作等噱头上,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模特他先前的那个模特在作品完成百分之三十的时候发现自己怀孕,请辞了。
周肃尔开出的价格不菲,并且承诺,只要人合适,价格还有上调的余地。
虽然设定条件有些苛刻,但因为这价格和被营销号抄起来的热度,参赛的人远远超过了周肃尔预期。
为此 ,周肃尔又宣布了新的选拔规则,先寄照片海选,过了的面试,二面过了还有芭蕾舞展示阶段。
还真的弄得像极了选秀节目。
南影大不少人报了名,余欢、韩青青也都交了照片;不过一周就收到了答复,基本上都通过了初选。
二面的时间是随机分的,韩青青排在第一天上午,进去待了不到三分钟就苦着脸出来。
周肃尔评价她“美的中规中矩。”
失败了。
二面筛下去的人不少,基本上十个人中能留下一个就不错了;余欢的名字排在第二天,顺序下来的第三位。
前两个姑娘都是满脸失落地出来,余欢深呼吸,迈步走了进去。
面试的地点安排在周肃尔的工作室中,一面是透明的玻璃墙,外面是澄澈的碧水湖,遥遥可见天际处的白云。
周肃尔穿着件白色的宽松t恤,领口松松垮垮,锁骨分明,乍一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
这余欢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周肃尔,这个被祁北杨称呼为大哥的人,苏早、程非,皆对他恭恭敬敬。
周肃尔瞧见了余欢,笑了,颊边酒窝很深,使他瞧上去更加亲和“我还以为会是重名,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余欢不卑不亢地叫了声“周先生”。
周肃尔放下手中的画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和祁二的事,我听小早说了。很遗憾,我不能留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余欢倒不是多么沮丧,只是朝他微笑“我能够体会周先生的心情。”
苏早后来也提醒过她,说周肃尔不肯对着祁北杨说谎,也是几个兄弟中唯一一个不赞同隐瞒祁北杨的人;当然,周肃尔也承诺过了,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告诉祁北杨实情。
周肃尔笑“你这是激将法”
余欢摇头“我说真的。”
这些天来的频频碰壁,其实余欢已经习惯了不少。她不会在某件事上寄予太大的希望,相对应的,也不会太过失望。
她越来越像是蚌,拿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嫩里的肉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周肃尔捏着支笔,旋转,良久,他说“祁二心尖尖上的肉,我哪里敢动”
话这么说,但语气也有了些许改变。
余欢站起来,平静地朝他鞠躬道别。
不要强人所难,要识趣,知进退。
周肃尔却收敛了笑容,他看着余欢转身,腰肢纤细,走起路来也仿佛带着某种自然而然的韵律,这是一个几乎完美符合他要求的人。
从昨天到现在,唯一的一个。
余欢的手刚刚放在门把手上,就听得后面周肃尔叫她“余小姐。”
余欢转身,安安静静地看着周肃尔“先生,您还有其他事情吗”
周肃尔仍坐在椅子上,但他放下了笔,双手交叠起来。
他微笑“或许我可以看看你的舞蹈再下决定。”
余欢眼前一亮。
这可真的是意外之喜了。
她说了声谢谢。
周肃尔摆手“好了,你出去吧,通知下一位进来。”
二面通过的名单没有公布出来,最后的面试就安排在这周六上午;余欢心想既然入了决赛,就得下功夫认真准备了。只是仍没想好到底跳哪一段比较好,每晚依旧在练舞房里联系。
余欢不知道祁北杨从哪里听来了这个消息,在周五晚上堵住了她。
就在小区楼下。
余欢心里想着事,没有留意到花丛旁的黑影;一直到祁北杨拉住了她的手,惊慌要叫,被他捂住了嘴巴。
祁北杨淡淡地说“别叫,是我。”
他的手指间尚有烟草的气息,现在霞照市公共场合严格禁烟,这人又没有遵守条例。
祁北杨说“你现在就给周肃尔打电话,说不去参加最终面试。”
命令式的语气。
余欢气的踩了他一脚,祁北杨这才松开手,沉着脸又重复一遍“你现在就打。”
“凭什么”
这些天来积压的怨气在此时终于爆发出来,余欢忍无可忍,直截了当地问他“祁先生觉着把我逼到山穷水尽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到底是哪里得罪您了您非得这样一条条断我的路”
她说的急且快,本以为以祁北杨的自大程度,应当会气急败坏地同她争吵;未曾料到,这么一长串话说出来,祁北杨却笑了。
不是那种阴恻恻的笑,而是温和的。
余欢后退一步,同他保持距离。
祁北杨不以为然,眉眼间尽是宠溺“瞧瞧,你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可比之前要好多了。”
谁张牙舞爪了
她又不是猫
还有,他这样自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两人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吧
余欢脑子里涌上无数个念头,然而下一秒,祁北杨伸手,抱住了她。
余欢身体一僵。
这是一个小心翼翼,不夹杂丝毫的拥抱。
祁北杨都没有用力气,像是怕挤到她,只是虚虚地抱着,圈在怀里。
以往的拥抱都是紧到令人喘不过气来,极少有这样温柔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余欢也没推开他。
她心肠也不是铁打的,原本性格就有些敏感,更何况也曾与祁北杨有过不少甜蜜的过往。
刚在一起的时候,天气炎热,祁北杨怕她贪凉吃坏了肚子,每日限定她吃水果冰饮的名额。马奶提子拿冰湃好,她不爱吃皮,祁北杨就一粒粒完整地剥给她吃。
喂她时,嘴唇无意间擦过祁北杨的手指,他便讹诈开了,说被她咬到手,非得哄着余欢主动亲他,才肯罢休。
一同去远郊山上散心,她爬不动了,又像去山顶拜佛像,祁北杨便背着她,耐心地一步步往上走,讲拙劣的冷笑话逗她开心。
祁北杨背着她走了九百三十四个台阶,却连一声抱怨也没有。
恍惚间,余欢也想,如果祁北杨性子不那么蛮横就好了。
祁北杨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声音带了些怅然“你别讨厌我行不行”
余欢眼睛一酸,险些落泪。
这段时间,祁北杨的所作所为,她也都清楚;坦白来讲,他的一些偏激行为,的确也是出于爱。
假若,他的独占欲没那么强的话,余欢并不会排斥与他共度一生。
余欢说“那你不要干涉我生活了行不行”
她也有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啊,而不是做一个精致牢笼中的金丝雀。
如果,如果祁北杨能同意的话,她或许可以尝试不那么怕他,排斥他
“我答应你,”祁北杨飞快地说,“那你不讨厌我了”
余欢艰难地点头。
其实她内心也一片茫然。
总觉着,祁北杨不像是很容易就能改性的人
“那就好,”祁北杨松开她,微笑,“我明天上午可以请你吃饭吗”
余欢一怔“我要面试啊。”
“不去面试了,”祁北杨态度依旧很坚决,想要去拉她的手,“那些钱原本就是我讹诈你你不用还。对了,最近天气冷,你要不要再去买”
余欢躲开他的触碰,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祁北杨果然和以前一模一样,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改变性格。
她真是太傻了,原本就不该有期待不该那么天真。
祁北杨后知后觉到不对劲。
他皱着眉,叫她“欢欢”
欢欢,桑桑。
名字变了,语气依旧一模一样。
余欢苦笑,摇头“祁先生,您刚刚说了,不干涉我的生活。”
祁北杨微怔“连这样都算干涉吗”
余欢定定地瞧着他,眼神复杂。
她说“抱歉,祁先生,您把刚刚我说的话都忘掉吧,是我错了。”
余欢深深鞠躬,没有瞧他,进了居民楼。
祁北杨站在原地,只觉自己方才走了一步错棋。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回想着方才两人之间的对话,皱眉。
她是因为自己不许她参加面试而生气。
哪怕自己会给她补偿的奖金。
那就不是为了钱难道,欢欢是为了周肃尔
一想到这个可能,祁北杨冷了脸。
周六,余欢早早地搭车去了周肃尔的工作室。
为此精心准备的舞蹈完全没有用上。
只因周肃尔出了考题艾丝美拉达变奏。
巧了,前不久,余欢刚刚跳过,穿着祁北杨亲手设计的那条黄裙子,拿了二等奖。
里面有一段高抬腿踢鼓的动作,算是难度稍微高一点的;有些基本功不好的,等到题目一出来,立刻就泄了气。
跳舞的签是随机分的,余欢正好排在赵锦桑后面。
赵锦桑有两日没来学校了,两人的号码都比较靠后,相挨着坐,突然,赵锦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余欢脑海中的小人正在一遍遍地翘起腿去踢那个鼓,被这句话敲了个粉碎。她转过脸,一眼就看到赵锦桑亮晶晶的眼睛。
余欢有些懵“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赵锦桑有些羞愧“上次你鞋里的钢针,是我放进去的。”
余欢更懵了,短促地“啊”了一声。
哎
老实说,余欢不是没有怀疑过赵锦桑。
虽然余欢自认为人缘不好,但若是说的上最讨厌她的,也只有赵锦桑了。
韩青青都听到了那些祁北杨喜欢上她的谣言,余欢不信赵锦桑没听过。
余欢惊讶的是赵锦桑竟然主动承认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件好事啊。
赵锦桑别过脸去“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
“还可以吧,”余欢诚恳地回答,“如果我现在说喜欢你的话太虚伪了,我不是受虐狂。”
赵锦桑哼了一声“正好,我也不喜欢你。”
余欢笑了笑。
她没办法做到所有人喜欢,这件事,可怜她一直到了高中才明白。
赵锦桑说“你这人一直假清高,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一样;有了以后还表现的那么淡定,真是”
余欢试探着补充“暴殄天物”
“哼”
赵锦桑不理她了。
过了一阵子,她又说“其实你人也不坏就是我总觉着吧,你像是活了大半辈子的隐士高人一样,少年老成”
赵锦桑又开始碎碎念了。
余欢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哪里是淡定,分明是不敢求,不敢要。
她骨子里仍是敏感脆弱的,只是随着年纪增长,慢慢地学会了拿其他的理由来自我麻痹,掩盖自己的。
小时候看到同班同学漂亮的花裙子,余欢也羡慕,也想要,但余希会告诉她,咱们穷,能吃饱已经很辛苦了,这些东西我们都配不上,不要有这样贪婪的想法;以后小桑长大了,也不要受到花花世界蛊惑,找男人也要找门当户对的,有钱的男人都靠不住,他们只想从你身上占便宜
这样的思想灌输下,余欢面对喜欢的东西时,下意识地就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能够拥有的,不要有妄心;而遇到祁北杨,只要她多看一眼的东西,就会立马买下捧到她面前。
也是什么都拥有之后,余欢才是真正地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需要。
但这些话说出来,赵锦桑一定会觉着她矫情。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看赵锦桑“我也很羡慕你啊,家庭和睦,人缘也好。”
赵锦桑没想到在自己喋喋不休说她缺点的时候,余欢还能够赞美她;看着余欢透亮的眼睛,赵锦桑终于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方才的这些,都是余欢的真心话。
她真的会发现讨厌人的优点。
多么难得。
赵锦桑脸一红,立刻别过脸去,又是一声哼“你少在这里装了。”
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赵锦桑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跳完舞。
因为心情爆好,跳这一段的时候,她其实是超常发挥的,脚尖绷的直,正中鼓心的每一下,腿都高高抬起。
她能看得到评委眼中的赞许,这使她更加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然后余欢上来了。
与其他人相比,她穿着其实是最普通的,就是简单的基础tutu裙,乌黑的发挽起来,淡妆,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动人。
但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已经胜过无数装饰了。
余欢的节奏感一直很好,这一点赵锦桑无法否认,她一直是被老师重点夸奖的对象。
天赋两个字,就把赵锦桑给压趴了。
更何况余欢她还那么努力
到了开始踢鼓的时候,余欢却没有如赵锦桑一样把鼓举高,而是平稳地持在手中,胳膊与地面水平,脚尖绷直,压着节奏点击中鼓心。
旁边有个人嗤笑出来
踢这么低,还敢出来跳
但赵锦桑直愣愣地盯着余欢。
外行人乍一看瞧不出,但学过的人就不一样了。
余欢跳的很稳。
每一下都精准。
这是段极费力气的舞蹈,但她表情轻松,同别人是为了高踢炫技而使出全身力气去拼,她更像是在享受这一段舞蹈。
轻松,优雅。
这才是芭蕾。
不过五六下,余欢忽而将鼓举高,脚尖上踢,腿高抬,绷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方才还在嗤笑的人,忍不住一句“卧槽”出了口。
他、娘的这腿是假的吧
余欢面上仍含着微笑,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踢中鼓心。
赵锦桑颓然。
她算是明白了。
自己和余欢之间的差距,那真是拍马也难及。
她也没有忽视,周肃尔看向余欢时,满眼的欣赏。
一瞬间,赵锦桑突然就释怀了。
余欢跳起舞来,本来就有着吸引人的魅力,万里挑一,常人鲜少有可以及的。
作为一个普通人,她该为有这样的同学而骄傲。
为什么非要比较呢攀比的活着多累呀。
毫无悬念,余欢最终获得了成为周肃尔模特的资格。
但凡是看过她跳舞的人,无一不心服口服。
还有人偷偷拍了余欢的照片,发到社交圈中,配字妈妈,我看到仙女啦
醋了一晚的祁北杨,得知余欢通过之后,第一时间气急败坏地给周肃尔打电话,言简意赅“你重新换个模特,这个不行。”
电话那端的周肃尔笑了“为什么小姑娘身材好模样出挑,跳的也棒,我这时候毁约,是不是不够诚信”
“你一个老狐狸别和我讲什么诚信不诚信的,”祁北杨烦躁不已,“你不能和她签,余欢这是我未来女朋友”
“未来”周肃尔漫不经心地回怼过去,“你可别剃头担子一头热了,人家姑娘还没同意,你怎么就将人打成自己私有物了”
他别有深意地点醒祁北杨“你这样的蛮横霸道,只会让小姑娘更怕你。”
祁北杨没有说话。
他困惑不已,难道余欢突然和他生气,也是为了这个
祈洛铃还在休养期间,不能跳舞,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漂亮的小姐姐跳舞。
尤其是余欢。
下午周肃尔宣布了余欢为优胜者,这场比赛的流量也因此到达了巅峰
有一营销号接到了匿名投稿,吐槽说余欢跳的不怎么样,腿抬的也不高,不知怎么就成了优胜者,明里暗里说这是一场资本的炒作。
祈洛铃气的就要给祁北杨打电话,结果通话还没甩出去,一份偷录的视频被甩了出来。
赫然是余欢跳的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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