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等阿音回过神来时,最后一缕烟火的余烬也被风吹散,静悄悄的寒夜重新拢回世间,而她不知何时坐在了一块假山巨石上,双手抱膝,作为礼物的木盒垒起放置在手旁。
她抬头看天,夜空中的云层薄散,似乎也被方才那一场盛世烟火驱开了满目的暗云,还天空一片明净。
她并没有其他动作,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即使已经来到了神社的最顶层,她就像忘却了来时的初衷般,盯着假山的缝隙里一株肆意绽放的野花静静出神。
阿音知道掌管着咒术界三分之一的家主平日有多繁忙,就连新年祭典这在平常百姓眼里难得的放松寻乐的日子,换做那几人,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而已。
看那金殿炽亮的灯光迟迟不褪,阿音心下知晓那三位家主恐怕还有很多要事相谈,他们共同拟定的策略兴许就要决定咒术界未来一年的发展方向,如此重要的时刻,阿音可不好去打扰他们。
她只是闲闲地晃悠着没有着力点的双腿,一边观天色,默数着时间的流逝。
她之前偶然听禅院惠提及,一般而言,新年祭典,家主聚首,这场宴席会在祭典的下半场结束。
天皇陛下也算通情达理,好歹是一年一度的盛大祭典,若是连下半场的自由时间都要剥夺,这也太惨无人道了一点。
那不叫家主,叫社畜。
阿音这数月以来,受了他们诸多照拂。
不止是一点礼物聊表心意。倘若可以,她还想牵着那两人,好好感受一下真正的祭典氛围,不是没日没夜的案牍劳形,而是真正融入寻常百姓,卸下沉重的担子,去体会一把捕金鱼、接绣球、做糖人、制花饰花样繁多的娱乐,其实和他们相差不远。
所以,阿音一定要亲自来接他们。
五条悟也就罢了,旁人猜不中他的心思。但以禅院惠的性子,阿音有八成的把握,他一散会便要立刻返回禅院家,继续处理那些积攒下来的公务。
他会让阿音“好好玩”,但他肯定不会想着自己去亲身体验一回。
夜深露重,阿音打了个哈欠,脑袋略歪,枕在假山咯人的石壁上,许是等得有些无聊了,她眼皮稍沉下去,决定假寐一会儿。
这时的阿音不知道,即使她安安静静不去打扰、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她。
咒术界御三家,最有权势的人皆聚集于此,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三人。
正如加茂宪平会带上两名随身侍从一样,其他两位也不约而同选择了带上几名随从,琐碎小事便可假手他人,自己一心一意拟定大方向的策略就好。
这三家的侍从加起来不过十人,都是对自己家主敬畏交织、忠心耿耿的家仆,在三位家主聚首时,哪怕他们只是在阁楼上闲聊,家仆们都不敢去叨扰。
家主暂时没有吩咐下来,闲站着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事,于是几名随从便自发地行动起来,处理一些杂物工作,比如清扫卫生、准备糕点茶水、去外面巡逻等等。
说是巡逻,由于结界的存在,并不会有闲杂人等贸然前来,反倒是不被结界隔绝在外的一些山林野兽偶尔窜过一两只,巡逻的随从们便负责驱赶这些会发出噪音的鸟兽。
分配到巡逻任务的,是五条家的两名仆从。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么一个家主在,这两名仆从也是绷不住正经的神色,甫一踏出玄关,拥抱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总算能放松一下了,殿内的气氛真是紧张,明明家主大人都不在场,还要摆出那么严肃的姿态。”
他的同伴干笑了两声,却不置可否。
“好了,我们还是去巡逻吧。声音小点,当心被他们听到。”
另一人从鼻间哼出气音“隔着这么远,能听见才怪。”
“而且,山顶都有结界呢。这可是那位禅院阁下亲手设下的,没有人类能涉足其中吧。除非是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他半是调笑地和同伴走远,风中携来了他们不甚清晰的闲谈。
“说起来,我这也是第三次被家主大人带来参加新年祭典了,可这回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阵仗的烟火。”
“足以可见禅院家的实力不俗。不过我觉得我们五条家的也不差。”
“有悟大人呢”
月色西偏,云翳回拢,不知是谁无意间的一瞥,恰好看见了来不及散去的月光,吻过那纯白色的发丝一缕。
那家仆陡然一阵恍惚。
雪白的色彩,对五条家的人都不陌生。
作为家主随身侍从的他们,更是对这纯白的颜色多了一分敏感。
天生雪色,不染尘埃,这便是绝对权势的象征,是他们立誓要此生效忠的存在。
而后不过瞬息,那名家仆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家主悟大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他捏紧手中咒具,对着草坪的不远处,被假山遮挡了大半个身的人影厉声喝道“是谁在那里”
另一名家仆被同伴的叫喊声提醒,晚一步才发现了此地居然还有陌生人。
在警惕的同时,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他们二人前后包抄,将坐在那假山石堆上的少女围拢,此时即便月华黯淡,他们也看清了这女性的面庞是全然的陌生。
粗略地扫视一遍,也未曾看到家纹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名女子,是与家主无关甚至与祭典无关的陌生人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是咒灵,还是诅咒师抑或是某个隐藏势力的刺探
一瞬间,家仆的脑子里掠过了千百种阴谋诡计,他们方才高声叫喊,闹出一番动静,假寐的少女自然也被惊醒。
阿音撑开眼皮,红色的瞳里还带有些许茫然的雾气,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自己的手边,见到木盒子还老老实实地搁在原位后,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随后,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似乎略有点不妙。
一左一右,是两名手拿武器,面露警惕的男性,虽说他们身上的咒力波动并不纯粹也不强横,但二人肩侧的家纹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阿音认得那个家纹。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其中一名男子开口了,摆出严厉的盘问姿态,如若不是惦记着这是新年祭典的场地,是不可侵扰的神社,他早已将这名擅闯禁地的可疑女子捉拿回牢了。
阿音缓慢地眨了眨眼,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气定神闲,她尝试和他们沟通“嗯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你们先放下武器,我再给你们解释。”
五条家的人嘛,那就是自己人,不慌。
她不过就是上来找个人送个礼物顺便接人去玩的普普通通一式神,禅院惠离开得比她早,等阿音赶到神社时,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个人早就上山了,她便只好穿过结界来找他。
其实,这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阿音也考虑到了不能打扰他们,选择一个人等待会议结束。本来如果没人发现假山后的她,她便能顺理成章地把“挚友们”拉出去游玩了。
阿音很是淡定,而恪尽职守的仆从自然不会轻信她的话语。
一人板着脸,语气愈发的冷硬,像是要让她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形“根据规定,没有相关证明,任何擅闯禁地者,都将被押送回族地大牢,判处”
“等等等等。”阿音觉得头大,“相关证明是吧,等着,我给你们找找。”
再多的废话也没有一个证明来得有效,虽然说搜刮全身,阿音能拿得出手的、和“证明”这个词搭得上边的东西,只有那么一样。
只见白发的少女东摸西找,行迹愈发可疑,两名家仆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同时靠近,准备趁其不备一举捉拿
“找到了你们看看,这个可以不”说到后面一句时,阿音的声音明显有点心虚。
一个通体莹白、雕琢精细的玉佩,被她提在手上,惯性让小小的玉佩微微摇晃,直接怼到了两个人的眼前。
阿音很早就猜测,这个玉佩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上面甚至刻着五条家的家纹呢。
但要让她说个所以然来,阿音也是不知道的。
于是她直接把玉佩掏出来,让两位家仆切实体会了一把五雷轰顶的滋味,那崩裂的表情摆在面前时,她还无辜地歪了歪头。
“嘿。”阿音见两人没有反应,不由得站起来,用力摆了摆手,“你还好吗”
“”
回应她的,是长长的、胸腔开扩到仿佛要把肺部撑裂的、大口的吸气。
什么警惕、戒备、怀疑,全都没了。
晴天一个霹雳,没有吓得魂飞魄散,已经是他们的心理素质过人。
不过他们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年长的那位还好,只是瞳孔地震,仿佛当场得了帕金森般手部直抖,险些连武器都要拿不住。
而年轻的那个,大脑过载宕机,头部隐隐冒烟,眼珠上翻,眼白露出,离休克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阿音不认得这个玉佩,只能瞎jb乱猜,他们可就不一样了啊
家仆就差没现场表演一个跪滑,求求阿音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原谅他们刚才的不敬。
这个女子拿在手中的玉佩,是五条家女主人的象征啊
五条家上下一致认为会永远不见天日的主母玉佩
不管脑子里多么疯狂地叫嚣着这不可能,那摆在眼前的玉佩却给了自己当头一棒,把自己的意识锤回了冷冰冰的现实。
好不容易消化完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爆炸新闻,接踵而至的下一个念头如同腊月寒霜那飞飞扬扬的雪,把他们的心头浇得拔凉拔凉,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
他们刚才,扬言要把未来主母捉拿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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