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山腰,缀成一串绵长的红缎,万家灯火悠悠明光,照映着过往人群的眉眼,吵嚷和喧杂的环境满载人间烟火,红尘俗事,构成了名为生活的点点滴滴。
加茂早已拂袖而去,剩下对峙的两人,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也被阿音的三言两语巧妙化解。
“正逢新春佳节,不要伤了和气。”
是耳朵听出老茧的一贯用词,但从阿音的嘴里说出,效力却十分显著。
两个人大概是都心里顾忌着她,并没有打算真的在大殿里引爆矛盾,既然阿音给了台阶,他们便顺势而下。
阿音趁热打铁,发挥出鬼应有的敏捷性,飞速往这俩人手中分别塞了一个木盒子,趁他们的注意力被木盒吸引时,便推搡着他们往门外走。
“走啦,走啦。再耽搁下去,祭典的下半场也要错过了哦。那可就太遗憾了。”
“阿音”
禅院惠的眉梢微动,在看到了木盒子里装的绵软织物时,眼瞳都因讶异而睁大。
“有心了。”
因为毛线织物都被整整齐齐地叠好,禅院惠并没有看见它的全貌。
而另一边大大咧咧的五条悟就不一样了,早早把木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摊开在眼前,然后没憋住一声笑音,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快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在阿音眼里我是这种的”五条悟左看右看,尝试着把猫耳帽子戴在头上,“可爱吗”
他居然真就戴上了
阿音震惊,一时忘了做出反应。
她本以为,对外好歹是家主身份,再不喜礼节也要秉持仪态。
这种猫耳帽子可爱是可爱,但在自己家里戴戴也就罢了,在人多眼杂的外面,多有损家主威严啊
等等,五条悟有威严吗
是这样的。阿音单知道普遍常理的做法,却往往忽略了五条悟这个人永远是最喜爱打破常规的“异类”。
只见容姿端丽的白发青年像得到了玩具、好奇心都被勾起来的小孩子,伸手扒拉了一下头顶小巧的猫耳朵,还凑到阿音跟前,对她一歪头
“喵”
阿音捂着心口连退三步
犯规
恶意卖萌,太犯规了
阿音的耳廓都浮上了火烧云,她蒙着脸,逃避似的拽住了禅院惠的袖子,看向了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沉敛优雅的贵族青年
正拨开一只棉绒狗耳朵的禅院惠“”
阿音“”
她忘记了,这俩人间一直有股奇妙的胜负欲。
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地争锋较劲,抱着“我怎么能落后于他”的想法,禅院惠生涩又僵硬地调整了一下棉绒狗耳朵的位置,还带着些许忐忑地问阿音,这个样子好看吗
阿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夜间沁凉的风冷静自己的脑子,以免大脑cu过载烧坏。
好像只有在她的身边,他们从来不介意袒露真实。
卸下名为家主的担子,难得放纵,陪她胡闹,那坚硬的外壳破裂了一条缝,流露出的点滴真情,比月光还要温柔。
也只有在她面前时,他们才会表现出符合自己年龄的性情,瞧他们俩,竟然都开始互相攀比谁的“耳朵”更可爱了。
五条悟也就罢了,他的行为举止实在难以预料。
而禅院惠竟也参与其中这就给阿音整破防了。
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自己想看,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取过了她那些夹带私货的“小礼物”,煞有其事地戴在身上,颇为认真地寻求她的点评。
“要不要捏捏看”
还说这种明显超过的话。
这种,明摆着被宠爱的感觉
阿音沉默半晌,终于平复了自己失速的心脏。
这样不好啊。她朦胧着想道,自己会上瘾的。
在两个青年家主的可爱攻势下,阿音的心防岌岌可危,离全面溃败只差一线之遥。
好在最后,她坚守住最后一丝理智,让这俩人把棉帽子摘了再去山下,否则若是被御三家的人看到,第二日咒术界报刊头条就是“震惊两大家主竟然在神社大殿做出这种事”
阿音都发话了,那也只好摘掉了。
只是五条悟,为什么会在摘猫耳帽子的时候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当真是玩嗨了吗
顺沿山路径直往下走,阿音忽而止住脚步,惊讶出声“咦”
“那里是什么情况”
红灯笼指明道路,人流组成了长龙,游荡在他们的不远处,从阿音的位置,稍一眺望便能看到人潮的大半截。
她能察觉到人潮的流动,和之前祭典刚开场时散乱无章的状态不同,此时的人们,都目的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走,不止是游客,包括商贩,宗家的子弟,皆三两结伴,有说有笑地随人潮行去,好似抛却了阶级成见,决定要与民同乐一般。
“他们要去哪里”
阿音拨开树枝,想从高处看清人潮的前头,奈何林间枝繁叶茂,斜侧方的一棵大树占据了视野的大半,阿音并不能看到全貌。
禅院惠和五条悟随后而来,见此景,他们却是目露恍然。
“原来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阿音把头撇向五条悟,等待他的解释。
“祭祀的神乐舞。”五条悟言简意赅,“每年的新年祭典,都会在神社中举办,而祭祀的习俗,大多时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也在咒术界御三家的管辖范围内”阿音的眼睛瞪得滚圆,嗓音里充斥着讶异。
无怪她会感到惊诧,在她的认知里,咒术界是一个对外封闭的“里世界”,和“表世界”井水不犯河水,只负责处理邪祟妖魔,其他事务都与他们无关。
原来他们的手伸得这么长,连祭祀之礼都可以一手操办
“阿音这就不知道了吧。”回应她的,是五条悟宽容无比的声音,“对外封闭,那只是对于中低阶层的人而言,封闭说到底是为了控制,这个禁令对高层真正掌控权力的人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说到底,咒术界从未真正脱离过表世界的政治和权势。”
“在千年前的平安京时期,五条家的祖先菅原道真便是日本权倾一时的右大臣,从那时起,就注定了咒术界和日本政界纠葛脱不开扯不净,不过是一明一暗,为这上层建筑添砖加瓦罢了。”
“至于这神乐舞,交予咒术界的人来操办,也是古来有之的事了。”
五条悟耸了耸肩,神情中满是漫不经心。
“世人皆说敬鬼神而远之,殊不知邪祟孽障无处不在,稍不小心就会沦为恶灵腹中吃食,凡人不可触,只有术师有应对之法。我们咒术界和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打交道了这么多年,渐渐的,但凡是涉及到神鬼领域的事,都交予了我们处理。”
“包括这神乐舞。”
五条悟的话音刚落,禅院惠便无缝衔接其上。
比之五条悟,他的声调略微低沉,像是深夜里悄然拂柳的和风,吹过清冽明澈的湖潭“历来负责跳神乐舞的巫女,都是从御三家宗家选,还未及笄的少女。”
“今年的巫女我想想。”禅院惠眉头微蹙,从记录了浩瀚知识的脑海里掘出那一点信息,“对了,是叫禅院樱。”
那孩子也是宗家十分出色的人才之一,她今年想必也是第一回跳神乐舞,他之前有所耳闻,禅院樱对此重之又重,反复练习,吹毛求疵,力求绝不会出一点差错。
“这样啊”
阿音叹息般吐出一句,清亮的红瞳里似是坠入了星辰,闪闪发亮。
看出了她眼底蕴藏的向往,五条悟微微挑起唇角,诱惑般说道“阿音,想去看吗”
“可以吗”阿音猛然扭头看向五条悟,她的尾音上扬,掩藏不住的雀跃,“我还从来没见过。”
“哈哈,当然可以。”五条悟使劲揉搓小姑娘绵软的发顶,“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想看神乐舞,有的是机会呢。”
“毕竟咱们咒术界别的事不多,这种繁琐礼节最多了。”
每逢大事,在行事之前必要有一番焚香沐浴、祷告净手各种各样繁复冗杂的仪式礼节,美其名曰“祈求神的祝福”,五条悟很是嗤之以鼻。
神那种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最看不惯的那些人啊,傲慢又卑微,可憎又可怜,固执于早已腐烂在泥土下的根须不放,把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忘得一干二净。
就个人而言,五条悟对神乐舞的兴致缺缺,如若不是阿音那热情洋溢的笑容实在让人难以推却,他早就提前离场了。
无奈地反握住小姑娘的手腕,五条悟对她点头“阿音想去看,那跟我来吧。”
对这个尘世间独一无二的小姑娘,五条悟再次退让了一步,而他毫不自知。
阿音小小地欢呼一声,立刻缀在五条悟的身后,变成了他的小尾巴。
目睹这一切的禅院惠“”
不知为何,有点不爽。
其实本无需五条悟指路,阿音跟着人潮的方向走,也能寻到举行祭祀神乐舞的地点。
然而带上家主,和不带的境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五条悟带她穿过了林间小路,当周遭密匝的枝叶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淋了满头的月光时,他们赶上了大部队,而他们的身影也显现在了众多人群的眼中。
之后发生的一切,如魔似幻,看得阿音目瞪口呆。
白发青年的气质绝然出尘,特征过于显著,他甫一露面,便有不少人认出了他的面孔。
在他之后,禅院惠的黑发飘散,随即垂落在脊背下,他静静地驻足在五条悟的身旁,平淡无声地俯瞰那鸟兽般聚集的人们,如高天之上神灵投来的一瞥。
只有阿音,表情微妙了几分。
某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主大人,表面上摆出一副淡然出世的仙人之姿,背地里却偷偷牵起了小姑娘的手。
“家主”
人群一阵骚动,尤其是禅院家和五条家的人,短暂的吵嚷过后,人们如摩西分海般朝两侧让开,给最尊贵的那两人开辟出一条大道。
十足的排场。
阿音离得近,似乎听见风中携来了若有若无的两声哼哼,她甚至能想象到白发青年嘟囔着嘴低声抱怨的模样“所以我不喜欢来人多的地方端着架子好累的。”
不是谁都能像禅院惠一样把戴面具视作生活的常态,收放自如。
只是不到片刻的功夫,他们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两位家主被“请”到了队伍前方,在他们走过人潮开辟的大道时,旁侧的人们不由得纷纷垂下头颅,不敢投以目光,唯恐得罪了尊贵的大人。
观赏神乐舞的人不限制阶级,但起码都是咒术界的人。
如今的咒术界,又被御三家垄断。
换言之,有资格前来新年祭典的,没有一个不认识家主的面貌。
五条悟和禅院惠被如此尊待,紧跟在他们身边的阿音,也自然而然接受了优越的待遇。
待遇归待遇,倘若有人认为阿音是沾了两位家主的光,她就要呵呵笑,然后举起两只被禅院惠和五条悟一人一个扣住的手,用事实说话了。
明明是这两个人不肯松开她还抓得一个比一个紧
不是没有人好奇她的身份,在场有约莫三分之二的人不认识她的面孔。但是消息是会传递的,谣言是会扩散的,熟悉阿音的禅院家的人对身旁的好友多解释了那么两句,后者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知他们悟了个什么。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炷香的时间,阿音就在所有人面前混了个眼熟。
气氛拘谨之余添增了一分诡异,人潮重新向目的地涌进,有不少人耐不住心痒痒,用自认为隐晦的目光偷偷打量两位家主中间的少女。
虽然禅院家的人给出了阿音的身份解释,但这个解释流传到五条家那边,早已被扭曲得看不出原貌了。
现在的状况是禅院和五条两家各持一种剧本,加茂事不关己围观吃瓜。
禅院家阿音小姐是我们家主第一个带回来的年轻女性,一上来就住在宗家主宅的隔壁,板上钉钉的未来主母,没跑了。惠音天下第一
五条家我们家主牵着她诶那个全天开无下限隔绝外界的家主大人竟然主动触碰别人了说不定阿音小姐在去禅院家之前和我们家主有过那什么前尘往事不管,悟音永远滴神
惠音党和悟音党暗潮汹涌,两派相争,气氛隐隐不妙,如风雨欲来。
暴风雨的核心阿音“”
女性敏锐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什么,然而被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拽着手腕,宛如夹心饼干般走在中间的她丝毫不敢动,只能挺直腰杆,强颜欢笑。
她明明只是想看一场神乐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后半夜的月色很亮,剥夺了一夜睡眠的人们却精神十足。
半山腰处,一处平坦开阔的场地,早早地搭建好了高台。
支架上绸缎微摆,围成一圈,钟鼓鸣响,台上的少女鬓云横钗,香腮红雪,妆容昳丽,千早的巫女服上白下红,颈脖挂着小小的蝴蝶绳结,少女纤细的手掌紧紧捏着神楽铃的柄,灯笼为她抛出了全部的光亮,好似也明晰谁才是舞台的主角。
只是一抬眼,那股传统庄重的祭祀文化扑面而来,伴随着古典的美,实打实的惊艳。
“她就是禅院樱”
是个生面孔啊。阿音感慨,大概是她平日里不怎么待在宗家的缘故,所以没遇上这个女孩子吧
“嗯。”
禅院惠等三人无疑处在最适合观赏的位置,不仅他们一抬头就能欣赏到神乐舞的全貌,跳舞的少女一低头就能也能看见最显眼的他们。
就是这么一低头,禅院樱差点没拿稳神楽铃。
为什么家主大人你这么早就过来了还有你牵着的那是阿音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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