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家主宅院的园林面积辽阔,树林高耸,羊肠小道曲折绵延,入目所及尽是森绿,在视线被遮挡了大半的情况下,会在拐角处被一个垂着头走路的小姑娘撞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女孩的走姿颇有些别扭,因而在被阿音正面撞个满怀时,她一个重心不稳,惊呼出声,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还是阿音急忙拉住了她的手,才免除她被地上的碎石子划伤的命运。
那个小姑娘抬起头来,不无感谢地说道“谢谢你咦”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
阿音发现,这张脸她是认得的。
她迟疑片刻,道出了小姑娘的名字“禅院樱”
“阿音小姐。”禅院樱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却在直起身子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她上身一歪,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阿音的视线往下,轻易便发觉到禅院樱的脚踝处红肿得吓人,她皱起眉头“扭到了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跳舞的那会儿吗阿音尝试着回忆,却想不起相关的细节了。
不能怪她,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天色又太暗了。
“我、我”小姑娘嘴唇嗫嚅着,两只手纠结在一处,她逃避似的低下头,想要躲开阿音的目光。
只听阿音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说,先去治一下吧。脚扭伤了很不方便的。”
禅院樱又是沉默不语,只是又把手拢了拢衣领,想要遮掩什么一样。
阿音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略有些怪异,她眉头一皱,“失礼了。”
在禅院樱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眼疾手快地把小姑娘紧紧捂着的上衣衣领翻开,映入眼瞳的是一片青紫,有的地方已经肿起。
这种淤青,阿音在禅院甚一身上见过,那是被殴打之后的痕迹。
她一时目光凝固,失语不言。
不对劲。她想。
如果说甚一是因为地位低下,排挤欺凌,那么禅院樱是为什么
她是宗家的孩子,不应该
禅院樱略有些狼狈地蜷缩起了身体,“阿音小姐,您不用担心,我正打算去医医疗室呢。”
“可这条路,不是通往医疗室的吧”阿音却淡淡地戳破了她话语里的漏洞。
“”
小姑娘闭起了嘴,阿音无奈,于是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吧。”
禅院樱惊惶失措地想要拒绝“不行,我不能去医”
“我带你回我的屋子。”阿音轻声细语地打断了她的话,“别怕。”
禅院樱愣愣地看着她,良久,她才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般,犹豫地、胆怯地趴上了阿音那并不宽厚的脊背,埋在她较之常人更加低冷的体温里。
这孩子有问题。
在背禅院樱回屋的途中,阿音幽幽地想道。
和先前那光彩夺目的献舞“巫女”判若两人,在遇到自己时,禅院樱的精神状态显然到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惶恐、无措,甚至在她的眼底,流露出和禅院甚一相同的某种机质。
然而比之那狼崽般阴鸷的少年,禅院樱又多出了几分脆弱和柔软。
这不合常理。
尤其,在禅院樱那光鲜亮丽的“宗家之女”的身份背后,这种遭遇,显然打破了既往所有的认知。
皮肤上那明显被殴打后留下的淤青,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还有对“医疗室”的抗拒,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偏偏在她启程的前一日,让她发现了这桩不得不去挂心的事。
大概是禅院樱祭典之夜的神乐舞太过惊艳的缘故,阿音对她抱有一定的好感。
在察觉到小姑娘不愿意去医疗室之后,阿音便当机立断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禅院惠给她安排的下人素质都很高,在看到阿音背回了一个女孩时,动作利索地把人接过,按阿音的吩咐去准备热水毛巾、绷带还有酒精,来往匆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不识趣地多问。
阿音把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小姑娘安置在床榻上,取来了医用绷带和酒精。
顺带一提,负责运输物资的是丑宝。
禅院樱的脸色本就苍白,在见到阿音手脚麻利地从咒灵嘴里取出毛巾,还作势要往她伤口上擦拭时,脸色已经接近惨白了。
“咳,那什么,你不用在意丑宝,把它当成一个会动的储物柜就好。”阿音看出了她隐隐的抗拒,宽慰道,“不会沾上什么奇怪的脏东西,你放心吧。”
因为丑宝的存储方式过于那啥,几曾何时阿音也有过这种担忧,最终却还是败在了丑宝的方便之下,问就是真香。
禅院樱非常听话。
尽管现在的小姑娘有点自闭,但阿音给她处理伤口时,愣是忍着不吭一声,哪怕因为疼痛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发白。
这也是个倔强的主。
那么,如此优秀的小姑娘,究竟是谁钢铁心肠,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阿音对禅院樱的照料很是贴心,她见小姑娘的身子有点冷,就托人再取来一床被褥,自己也动手做了些糕点在甚一隔壁的老婆婆家,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不知是阿音释放的善意打动了她,还是软糯香甜的糕点让小姑娘卸下了心防,禅院樱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在阿音又一次开口询问时,她抿了抿唇,道出了事情原委。
“是我的父亲。”在说到“父亲”这个词的时候,禅院樱忽地顿了顿,接着才面色如常地继续说道,“我的那场神乐舞,阿音小姐也去看了吧。”
“嗯。”阿音唇角扬起了些许,不吝赞美,“小樱跳得很美,我到现在记忆犹新呢。”
“你是这样想的啊谢谢你。”禅院樱的嗓音轻柔易散,带着不易察觉的苦笑,“但是我的父亲,并不满意。”
厚重的被褥披在少女的肩上,她抬手拢紧,裹着一星半点的温暖,垂眸低语。
“父亲认为,我的神乐舞是失败的,他为此勃然大怒。在祭典结束回去之后,他扬言要让我吃一个教训,便发了狠地殴打我”
阿音目瞪口呆“等一下,失败你那还能叫失败”音调因讶异而高扬,她连辱骂渣爹的心思都没了,满心都是这得是多严厉的家庭啊。
“不是的。”禅院樱摇了摇头,眼中充盈苦楚,那是御三家的沉疴,“跳得好看有什么用,在咒术界,不过是虚有其表。”
“父亲责骂我、殴打我,对我失望透顶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没有在神乐舞上唤出神光。”
“神光”
约莫是平时压抑得久了,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倾诉对象,禅院樱没有多加犹豫,便将这个在咒术界广为流传的故事娓娓道出
传说,平安京有一位少女,她的咒力纯洁无暇,她的美貌堪比天仙,她的力量撼动山河。
在出生之时,这名少女便受到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言灵护佑,天显异象,妖鬼同恸,星河斗转,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说道她是神的馈赠,天下苍生的命数将为她改写,星盘将为她拨转。
她渐渐长大,地位愈发显赫,咒力也日渐增长,可佑天下生灵。
某一日,天皇大办宴席,这少女赫然在席。
在天皇的要求下,少女为他们献上一曲神乐舞。
正在此时,天降神光,紫霄横飞,龙啸凤鸣,钟鼓击乐,那少女凭着一曲神乐之舞,竟是请得神降。
神灵许诺她一个愿望。
那少女却说,她并无心愿,只望神灵能将许愿的权力挪转给后人。
神灵应允,于是少女的琉璃杯成为了神灵之力的载体,许愿之权封存于杯中,流传到后世,它便成为了咒术圣物,亦称为圣杯,交予御三家保管。
可惜后来,圣物失踪,那少女的后裔也一再没落,至今已杳无音讯。
“圣物”阿音喃喃自语。
“是的。”禅院樱点了下头,“阿音小姐应该知道,家父是禅院长老。但是实际上,因为家主大人自上任后便集中揽权,削弱长老势力,如今家父的权力已不比从前,他为此很不甘心。”
禅院樱的声调有些僵硬,应该是背地里嚼父亲的舌根让她很不适应。
“奈何当代家主太过强势,做事滴水不漏,包括家父在内的一众长老,找不到家主大人的半点纰漏,时常懊恼不已。”
“于是,家父便把心思打到了祭典的神乐舞上”
阿音眸光一闪“他们认为,只要作为长老之女,禅院宗家唯一女性的你能在神乐舞上唤出神光,就能彻底改变当今局势”
“岂止。”禅院樱扯了扯嘴角,“只要能请出神灵,说不准就能得到第二次许愿的机会,届时,长老们又岂会止步于夺权。”
“啊”阿音的表言又止,“可是,为什么你的父亲那么肯定你能唤出神光呢你刚才也说了,那不过是一个千年前的传说,他们就有把握在当今时代再现吗”
虽然阿音也见过神明,但怎么说呢,她隐隐感觉,不止是夜斗神,包括高天原的那八百万神明,都不会是这个传说里的“神”。
在高天原的八百万神灵之上,应当存在真正的,司掌命运、判决生死的万能之神。
“所以,为了提高成功率,家父便在五年前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培养我的咒力。”禅院樱自嘲地笑了笑,“灵丹妙药不要钱地往我嘴里塞,但凡是和纯净沾得上边的天财地宝,不由分说地送到我的手里,只为了让我朝传说中的那个少女靠拢一点、再靠拢一点。”
“可惜的是,神明分辨得出真品和假货,也不屑于我这个假冒伪劣、人造的纯净,即使我豁出了命去跳舞,神明也不会投下半分目光。”
“家父能不恼怒吗。花费了大量心血资金培养的女儿,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这可代表着,他此前的巨额投资都打了水漂。”
禅院樱偏过头,额前刘海散乱,遮下大片阴影。
“只是打我一顿,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阿音不吃人类的食物,几盘精致的糕点都进了禅院樱的肚子。
甜食有益于身心愉悦,聊到后来,禅院樱虽面容仍旧憔悴,至少情绪振奋了一些,也不像先前那样灰白无望了。
她这些年承载的压力又何曾少过,神乐舞失败的那一刹,她心中蔓延的绝望不比父亲要少。
沉默在和室中弥漫。
阿音放柔了声音,像是对待某种易碎品,她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去医疗室呢”
阿音的本意是岔开话题,怕触到了禅院樱的伤心事。
可她此话一出,面前少女的反应却更是不对劲了。
禅院樱面色一僵,眼神飘忽,她把身子蜷成了虾米,头也不自觉地低下去,耳根飘上了羞臊的红霞。
“因为,不可以啊。”禅院樱弱弱地说道。
“我这点小伤,怎么好意思麻烦珍贵的反转术式持有者”
“那普通的治疗也行啊”
“不行,不行”禅院樱的态度坚决,她连连摇头,“阿音小姐有所不知,宗家术师女性稀少,医疗室尤其如此。”
“那里的医生,全都是男性,治疗的时候又免不了动手动脚,我当然不是怀疑医生,只是我一个女孩子,这样不好,不好”
禅院樱的声音越发微弱“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又以讹传讹,我的清誉就”
阿音听得眼神发木。
与此同时,她前所未有地理解了五条悟,为什么在谈及御三家时,语气里总是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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