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为着女婿冷子兴被“递解还乡”, 恨透了贾寰。
此刻逮住机会,一味挑唆王夫人“除了”他
“这小孽障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忽然就成了神童, 从前可没见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那时赵姨娘只要略说他几句,或是败了他玩闹的兴致, 他立刻就扭头暴筋瞪眼睛,蹾摔赵姨娘, 小崽子一个, 老太太都懒得正眼看他, 忽然就懂事了, 聪明了,要我说, 就该请个厉害的道士来咱府上, 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附了什么脏东西”
彩霞刚好推门进来,听到这番恶毒言语,惊得差点没端稳手中的茶盅。
王夫人看见她进来,和颜悦色地摆摆手
“你这丫头常去东边院里玩, 察觉到什么反常没有”
彩霞摇头“赵姨娘每每找我,都是想要占太太房里的便宜, 真心话一句都没有的,三爷更是鼻孔朝天, 话都不肯跟丫鬟们多说几句,生怕低了他的身份似的, 一副小大人的样,整天绷着小脸,冷言冷语的刺挠人偏老爷就喜欢他这样的”
彩霞半真半假编排了贾寰一顿, 勉强脱身走人,僻静无人处唬得心口砰砰直跳。
她虽是太太跟前得用的大丫鬟,说到底还是个“丫鬟”,真要妨碍了什么,小命难保
王夫人这边,一时拿不稳主意。
她娘家那边,“雪氅”已经置办妥了
王子腾夫人手眼通天,很快就踅摸到一件石青色绣灯笼纹白底灰尖毛的狐裘,镶滚叠褶精心,穿在贾寰身上矜贵又大气。
赵姨娘喜得心花怒放。
贾寰却淡淡的,试穿过后就让奶娘帮着挂起来,还问奶娘
“钱嬷嬷,做一件这样的雪氅,需要几日功夫”
“用两三个针线上的人,赶工,至少十天,一般都得半月才能得了。”
贾寰默默算了算时间,王夫人五日之前才赏他皮料,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给他置办避雪的大衣裳。
那王子腾夫人是怎么知道他缺狐裘的呢
什么时候开始给他做狐裘的呢
他这个名分上的“舅母”从未搭理过他,他前两次过生日的时候毫无表示,忽然给他送这么一件华丽丽的衣裳,还只他这个孽庶有,宝玉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贾寰不想穿这件来意不明的狐裘。
勉强穿了一两回,就搁在一边不理会了。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私事,但很快就有人来干涉他的“穿衣自由”
周瑞家的亲自来东小院催促他,让他每日出院子就穿上狐裘
“环哥儿你最知道好歹的,别屈了舅太太的一片心意。”
贾寰笑眯眯地反问她
“舅太太的心意自是好的,不知她给二哥哥送了什么奇巧好物,我趁着给老祖宗问安的时候,顺道也去绛云轩长长见识”
周瑞家的尬笑“舅太太给宝玉的都是些吃食,怕是已经被他屋里的小丫鬟们偷嘴糟蹋了,三爷去了也瞧不见。”
“”
贾寰送走这个老刁婆,让钱嬷嬷帮他仔细检查狐裘。
钱嬷嬷亲自动手摸索了一个时辰,没发现什么蹊跷之处,却没彻底放心
“如果浸了害人的药汁,得找懂行的郎中验看”
钱嬷嬷就认得一个这样的老大夫,说傍晚时把衣裳偷偷带出府去,请那老大夫当面看过。
事情这么商议定了,但晌午还没到呢,赵国基忽然让小幺儿从二门上传话进来,要贾寰立刻从西角门出府,有人急等着见他。
贾寰猜到有事,悄悄溜到西角门外,迎面看见赵国基领着一个面生的小厮,说是石煦派他过来传话的
“我们爷让小的转告三爷,王家给三爷的那件狐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晦气得很,让三爷赶紧扔了”
贾寰懵逼。
赵国基大骂。
石家的小厮也匪夷所思,娓娓说起王子腾夫人的恶行
“这位统制夫人不知道发什么疯,满城里踅摸裘衣,把当铺、沽衣铺、裁缝铺都找了个遍,只要小孩穿的,还要簇新的、顶好的,那样的东西都在贵人手里,怎么会流到外头刚巧京里有个做皮货生意的大掌柜,他的囤货里有几块顶好的狐皮,偏有几点瑕疵,损了品相,卖不上太好的价钱了,他不肯折价,就给他儿子做了衣裳”
贾寰了然。
皮货大掌柜能摸到最好的货源,但地位卑微。
一介商贾怼上一品夫人,只有被踩的份。
他敢不拱手让出狐裘,这京中的生意就难做了。
从常理揣度,皮货掌柜肯定会认怂。
但这件事,不是“认怂”就能善了的
皮货掌柜把狐皮给他的儿子做了过年衣裳,但儿子一入腊月就染上风寒,求医问药不见好,拖到年初十殁了。
掌柜夫妻中年丧子,悲痛欲绝,把这件狐裘当“殓装”穿在了儿子身上。
“人都入棺了,王家的豪奴还冲进去硬扒衣裳,掌柜娘子阻拦,被推倒在地上摔破了头,那掌柜的为了自家生意,敢怒不敢言,这大正月里的丧子有伤妻,自己也挨了一顿打,别提多惨了”
石家的小厮仆随主性,也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对王家的跋扈行径十分不满。
贾寰也大无语。
人家的儿子都已经死了,狐裘裹尸了,还要撬棺扒衣裳强夺
这样一件耸人听闻的恶事,“祸头子”是王家,但狐裘最终穿在了贾寰身上。
他也卷进了风暴眼。
来日有人弹劾王家“纵奴行凶”,他的名字必然会出现在一本本弹劾奏折上。
这样的“品牌露出”,对贾寰半点好处都没有。
他现在是明满京城的“神童”,未来的二甲进士,前途远大,名字岂能跟一堆恶事、祸事、丑闻连在一起
一旦被“吃瓜群众”形成刻板印象,想要扭转风评何其难
必须从源头上撇清
贾寰立刻带着狐裘去找贾政,细细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主动替王子腾夫人洗白
“舅太太想必是被家中的刁奴欺蒙了,并不知内情”
贾政慌得一批,捋须捋得飞快,问贾寰能不能“大事化小”
“你舅母一片慈心,并无害你之意,你勿要听你姨娘挑唆,此事万万不可闹大”
贾寰叹气“老爷莫非以为,是孩儿想闹大此事孩儿已经被卷进这桩丑闻,巴不得小事化无事情虽然是舅太太闹起来的,却牵连到了贾家,且已传扬开,老爷要提防京中言官、御史弹劾,一旦闹到御前,贾家内宅也会卷进来,咱们太太不但是官夫人,还是大姐姐的生母,大姐姐在宫中正当红,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她,她不能出任何差错”
道理贾政全都懂,但他拿不出应对之策,急得团团乱转。
贾寰给他出主意
“老爷稍安勿躁,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咱们先派赖大去一趟皮货掌柜家,问清楚当日细情,果真跟石家打听得一致,就赔礼、赔银子,把狐裘也还给他们,再让铁槛寺派僧人去做一场超度法事,让亡者安息,还有掌柜娘子的伤,据说是摔破了头,这伤可大可小,得请咱们府上相熟的大夫去诊治,万一有人想陷害王家、贾家,或者那个大掌柜有什么坏心思,让她来个伤重不治闹出了人命,事情更麻烦。”
贾政唬得面色枯白。
一件狐裘而已,居然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事情已经发生了,懊恼无益,只能尽量hod住局面。
他按贾寰给出的步骤一一执行。
傍晚的时候,终于搞定了
皮货掌柜千恩万谢,收回了那件狐裘。
他娘子脑后的伤虽重,并不致命,他也没有趁机“杀妻讹诈”的意图。
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当日闯门撬棺的王家豪奴身上。
无论事后如何找补,都是亡羊补牢,抹不掉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王家依旧有可能被对家揪住这个错处弹劾,但贾家已经把自己摘出来了,可以站在干岸上看戏了。
贾政长吁一口气。
看看天色不早,他带着贾寰一起去贾母院中。
外头的事解决了,家里的事还没完。
狐裘的原主人,是个夭殇的半大孩子。
传闻中这种小鬼的怨气最大,平白抢了他的衣裳,伤了他的爹娘,他能善罢甘休
贾寰这两日穿着狐裘满府里走,把“怨气”和“晦气”四下散播,不知道的时候无所谓,知道了谁不膈应
万一府里有刁奴造谣,乱说撞见了小鬼脏东西,阖府都不得安宁。
防患于未然,得请僧道来府里做一场法事,“驱邪禳灾”。
大正月里做祈福法事的人家不少,贾家安排一场,并不显眼。
贾母对此没有异议,只是不满王子腾夫人的行为
“都说舅太太治家严厉,如今看来也有限得很,给环哥儿办一件雪褂子就闹出这么多事”
贾母边说边看了一眼王夫人,叮嘱她
“似这样的小事,日后都在咱们府上安排吧,不必麻烦舅太太那边了。”
王夫人忍气应了。
娘家嫂子“置办”狐裘的方式,她乍然听到也是惊呆了。
派周瑞家的回娘家去问,给的说法跟贾寰编的一样,都咬定是被“刁奴”欺蒙了。
究竟是不是,只有娘家嫂子自己心里清楚。
那几个闯祸背锅的豪奴,都已经被打了板子撵到庄子上。
白折腾了一场,贾寰依旧是没有雪氅穿的“小冻猫子”。
阖府都觉得不妥当,都帮不上忙。
如果贾寰不是八岁,是十八岁,贾母可以赏他“雀金裘”、“凫靥裘”。
“老封君”的库房里琳琅满目,好东西多得很,就缺八岁孩童的衣裳。
王夫人那里,纵然有,也都是宝玉的旧物,她不能也不敢拿出来给庶子穿。
放眼荣国府,只有贾琮的年纪与贾寰相当,身量也相当。
但贾琮也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孽庶,他也没有大毛衣裳穿,这次沾了贾寰的光,邢夫人才想起这一茬。
然后迎春、探春,都是十岁上下的庶出小姐,日常不出门,各有一件羔裘,御寒尚可,穿出去就寒酸了。
贾家的内囊尽了
这一辈的小姐,已经无法像贾敏在闺中时那么“金尊玉贵”,内宅开支要尽可能节省。
像狐裘、貂裘、雪氅这样的奢侈品,要等迎春、探春再长大几岁,身量大体确定了,要议亲了,要走亲访友了,充门面时才给她们置办。
贾寰刚穿书的时候,针线上的人也给他做了一件拼色“羔裘”,品相尚可。
两冬穿下来,已经短了一大截,穿不上身了。
王夫人疏忽大意,没有及时让人给庶子裁新衣。
贾寰自己也忘了这一茬,总觉得自己“不冷”,“不缺”衣裳穿。
他日常出行有马车,屋里有炭笼,案前读书还有手炉、脚炉,暖烘烘冻不着他。
“狐裘”、“雪氅”都是奢侈品。
奢侈品天然有社交属性。
一只“小冻猫子”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并不需要那些高大上的衣裳。
一旦他走出院子“社交”,他就要有豪门贵公子的体面,狐裘立成刚需。
看看贾宝玉,隔三差五要出门,狐裘早就穿上身了。
贾寰的“狐裘”困境,是多方面综合因素导致的
“庶出”是原罪。
“蹿得太高太快”是诱因。
“内囊尽了”是根本原因。
“环三爷”的忽然崛起,牵一发动全局,让利益相关人猝不及防,百般提防。
双方都用力过猛了。
在贾寰看来,“舅太太”大概率是被家中的豪奴欺蒙了,她嚣张但不愚蠢,不会做出这种明显授人以柄的蠢事。
王家被罚的“刁奴”,冤在主子出的题目“太难了”。
他们想要顺利解题,只能用非常规手段,王子腾夫人又只看结果,忽略了经办人员的能力和现实条件。
金陵王家从“主子”到“奴才”,都没把贾寰这个“孽庶”放在眼里。
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也敢送来给他穿
换了是贾宝玉,舅太太敢豪奴敢
赵姨娘对这种区别对待十分敏感。
贾寰刚去找贾政的时候,她就得了赵国基的密报,不敢闹到贾母和王夫人跟前,坐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哭天抢地,骂骂咧咧。
看似骂得“颠三倒四”,但围观的丫鬟婆子都听得明明白白
“丧尽天良”、“仗势欺人”、“撬棺材板”、“死人身上扒下来”、“打烂苦主的头”、“咒隔了肚皮的外甥死”、“没天理了”
这么劲爆的八卦,疯传两府。
贾母、王夫人、凤姐一个比一个厉害,怼上撒泼的赵姨娘无计可施。
理亏啊
丢脸啊
被一个疯批姨娘占领了道德高坡
最后还是贾政出面哄住了赵姨娘,让她收声别吵吵,补偿大大的有。
不知道他承诺了什么好处,让赵姨娘从“泼妇”秒变“娇妻”,新换了一条桃绫凤仙裙,梳起牡丹髻,髻插三支金托底镶蓝宝同心如意珠钗
娇媚妍丽,艳压全府,凤姐过来比美都得输。
一般而言,赵姨娘春风满面了,王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了。
这贾政为了息事宁人,吩咐府中管事给东小院、蓁院、菁院三处重新装修。
过罢元宵节就动工,重点捯饬贾寰的东小院,各色陈设、家具尽量换新,院里的花木、廊下的禽鸟也要酌情更换。
具体如何经办,贾政不管,就要求完工之后,水准要与宝玉的“绛云轩”水准相当。
王夫人气得摔了茶盅。
贾家的规矩是“嫡庶平等”。
执行层面上可以打点小折扣,不能有明显的差距。
具体到“宝二爷”和“环三爷”两个小爷身上,兄弟俩的书童、伴当、长随、小厮、大小丫鬟、日常花费、月例银子、屋舍车马、饮食穿戴都要相当。
然鹅,“规矩”是死的,执行规矩的人是活的,长辈的心是偏的。
贾母因为偏疼宝玉,指了袭人去侍奉他,让他事实上多了个一等大丫鬟,但袭人的“编制”还挂在荣庆堂。
这般骚操作,就只是为了捂住赵姨娘母子的嘴。
贾寰这种“小冻猫子”的福利待遇,从纸面上落实到实际中,是要暴打折扣的。
即便如此,贾家“嫡庶平等”的待遇是个硬性规定,是此时的普世价值观,是“礼法”支持的治家原则。
如贾母、凤姐、王夫人这般的后宅妇人,无权也无力打破这个“规矩”。
硬要破坏规矩,是会被“规矩”反噬的。
“规矩”不要面子的啊
之所以会有“平等”这个规矩,就是为了捍卫夫权,为了辖制后宅妇人的。
点草“嫡母”。
嫡庶平等,可以最大限度制约主母“偏心”,维护父权制下一妻多妾大家族的“和睦稳定”。
父权制下的男人不肯放弃“多偶”的利,导致家庭结构复杂,还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唯一的办法,就是压制后宅女人的天性
用纲常礼法逼迫正妻对庶子“一视同仁”,尽量减少家族内耗,避免父子兄弟反目内讧。
王夫人是贾政的嫡妻,身份尊贵,拥有后宅治家权,负责给子女分配各种资源。
如果没有“规矩”制约,只凭本心做事,她巴不得贾环这个生下来就要分她儿子一半家产的“孽庶”一病呜呼。
她巴不得赵姨娘原地暴毙。
那样贾政还能有活着的美妾
还能有长大的庶子
父权制下,宗法制下,庶子主母。
“庶子”地位崛起,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从唐朝开始拉开序幕,在此之前,嫡庶之别犹如云泥。
大汉名将卫青,就因为是“庶出”,只能给他那群嫡出的兄弟当马奴,偌大家产跟他没一文钱的关系。
庶子地位越低的朝代,女权越高。
而女权从唐、宋、元、明、清一路走低,低到尘埃里,庶子的地位却越来越高。
二者之间的关系如同“跷跷板”,你高我就得低。
“庶子”也是男人的血脉后代。
庶子的身份是“尊贵”还是“卑微”,在父权制的婚姻下,纯纯由父系血缘决定。
来自母系的血缘,只能算锦上添花。
有花纹的“锦”确实好看,但也只是好看,改变不了“锦”本身的等级。
到了明清,程朱理学肆虐,女权被碾压到土里,男权越来越膨胀,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庶子也被带飞。
纵观一部华夏史,庶子随着“科举”而崛起。
科举取代“九品中正制”之后,庶子有了“鱼跃龙门”、“一飞冲天”的捷径。
富贵窝里的“苦瓠子”嘛,普遍比“凤凰蛋”懂事早,能吃苦。
单就“读书”这件事,两者的资源大差不差,智商也是大差不差,一方汲汲以求,一方漫不经心,谁能胜出不问而知。
原著中的贾环,再怎么“小冻猫子”,再怎么被磋磨打压,在八股正经学问上,碾压贾宝玉。
兄弟俩下场考试,择优录取,肯定是贾环胜出。
科举时代唐开始,在国家层面上确立了“嫡庶平等”。
无论是“嫡进士”还是“庶进士”,在皇帝眼里他们的“价值”、“地位”是一样一样的,前程都取决于个人能力。
与嫡庶的出身无关。
与他们的生母是“夫人”还是“婢妾”无关。
惟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1
“好男儿”不问出处
唐、宋、明、清,都是“科举时代”。
这四大皇朝里,又数清朝的“庶子”活得最舒心,前几朝的“庶子”望尘莫及。
红楼类清。
贾寰不幸穿成了孽庶。
万幸穿到了类清时空。
如果他穿到夏商周,只配去睡马厩。
他再怎么侥幸,庶子始终都是“孽庶”,始终都被嫡子压了一头。
像贾宝玉这样的嫡子,他在社会政治地位人脉圈、家族的祭祀权力家族群上天然占据优势。
但具体到读书、科举、财产继承上,他就奈何不得庶弟了。
纵观红楼全书,王夫人与赵姨娘的妻妾之争,争夺的焦点始终都是“冠带家私”
贾政身为贾母的嫡次子,他头上没有“冠带”,日后能留给儿子们的只有“家私”。
唐之前,秦、汉、魏、晋这些朝代,庶子的“继承权”都很悬浮,少数人有,普遍都没有。
再往前,夏、商、周三朝都实行嫡长子继承制。
那年代的“庶子”,纯纯是嫡子的奴隶,谁家会分钱给奴隶
唐律疏议是个跨时代的进步倒退,诸子均分制开始包括“庶子”。
“庶子”从此可以正大光明争家产,且能争赢,背后有政府撑腰支持。
此例一开,世道变了
宋刑统户婚律规定“诸应分田者及财物,兄弟均分”。
大明令户令规定“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依子数量与半分”。
儿子们不管是投胎在嫡妻、贵妾、侍妾、贱婢谁的肚子里,家产都要平等分给他一份。
哪怕这个儿子生在隔壁老王媳妇的肚子里,只要渣爹肯认,也能有嫡子一半的继承份额。
这个律法是朱元璋颁布的,“私生子”从此翻身了。
清朝,继承发扬了明朝的糟粕之外,又官方开创了“兼祧”制度。
这个制度,跟唐朝盛行一时的“并嫡”类似,让男人可以合法娶两房“嫡妻”,生两窝“嫡子”。
区别仅在于,“兼祧”的两位嫡妻是“妯娌”,“并嫡”的两位嫡妻是“姐妹”。
这样的“嫡妻”、“嫡子”都是官方承认的,本人也都以“嫡”自居。
五千年岁月流转,“男权”一路膨胀。
“庶子”沾了这个光,日子步步高,一天更比一天好。
“庶女”就悲催了,地位始终在原地打转。
“生而为女”,是她们的原罪。
她们日子过得苦,跟“庶”有关系,更与“女”有关系。
从上古到近古,女性的地位整体性、断崖式下滑了。
一开始,女性还有母系氏族的余晖照耀,可以领兵打仗,可以当家做主,可以有私产,然后不断走下坡路,生存空间一步步被蚕食。
唐朝的女性,地位跟之前那些朝代的女性比,已经大幅跌落,但跟后边的宋、元、明、清比,又是天堂。
庶女苦逼,是因为“古女”都苦逼。
哪怕你生在高门大户,也一堆难题。
一个群体能否逆袭,与努力不努力关系不大,主要看“时运”。
时来天地皆同力
庶子、私生子能逆袭,主要因为他们都是“男人”,沾了男权膨胀的光。
从朝堂到后宅,都被“男人”绝对统治了。
女性哪怕贵为“夫人”,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一道道捆在身上的“规矩”。
贾敏、凤姐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贵女,贾敏还是下嫁的,丈夫林如海一样姬妾满堂生庶长子。
凤姐那么跋扈,一样得学着做“贤媛”,亲自给丈夫纳妾,还一纳二纳三纳。
后世男人敢在老婆孕期出轨,万人唾骂。
红楼女人要在孕期主动给丈夫纳妾,“劝夫出轨”,不然自己会被万人唾骂。
生错了时代,生不如死。
原因就一个,古代的女人没钱,没有属于自己的“钱”。
从上古到近古,女性越来越“穷”。
华夏古女在经济领域一再败退,一个重要节点在隋朝
女性被剥夺了土地权。
隋炀帝这个昏君即位后,规定田亩只授予男人和牛,女人一律不再享受分田资格,肯为男人“守节”的寡妇,才可破例授田三十亩。
唐朝不但全盘继承了隋朝的土地制度,还废除了“牛”的授田权,让女性想钻空子都没机会了。
女性从此无立锥之地。
隋唐之前的“均田制”,授田并不按性别,丁男每人授田四十亩,丁牛每头授田三十亩,妇女授田二十亩。
虽然女不如牛,毕竟可以单独分地,有独立的土地使用权。
农耕时代,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女性失去了土地,被迫依附男人,离了男人就无法生存,后果大家都懂得。
从此,女性的财产只能来自于父母馈赠,越往后面的朝代,女性财产权越没保障。
一开始,未嫁女儿还能得到兄弟们份额的一半。
到明清,只能得到一份干巴巴的嫁妆,已出嫁的女儿凉凉。
按清代律法,林黛玉想要继承林家全部家产,需要五服之内无男丁才有机会。
林如海虽然父子两代单传,“五服”内却有一堆族亲。2
林家先祖的那些兄弟们的后代,都有权来继承林家的财产。
林黛玉好歹是“嫡女”,有舅家撑腰,不至于被吃绝户。
像迎春、探春这样的庶女,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名义上的外家跟她隔了一层肚皮,没有血缘关系,哪会管她们死活
庶女不论阶级,首先是个“女人”。
她们向上走的通道,唯有嫁人,偏偏婚嫁权还不在她们自己手上,要听嫡母摆布。
如贾环这般的“庶子”就不同了。
“庶子”的地位,之所以会在唐朝蹭蹭跃升,首先靠“科举”。
“科场平等”,催生出了“家产平等”,二者是同步出现的。
隋唐之前,主流选拔人才的方式是“九品中正制”,门阀横行,男人想当官走仕途,先要拼家世“定品”。
“定品”不拼真才实学,拼“血脉”和“人脉”。
这样的游戏规则下,嫡出的优势拉满,庶出的兄弟被踩到土里去。
到了大唐,科举立国,不论嫡庶,考场见真章。
庶子只要肯吃苦,舍得往死里卷,考中的概率很高。
一旦他中了皇榜,他就能位列朝堂。
嫡子再怎么自命不凡,考不中也是白丁。
皇帝不care臣子是嫡出还是庶出,只care臣子治国安邦的能力。
嫡子的优势被大幅度削减,明明拿着一手好牌,但游戏的规则忽然变了,好牌成了废牌。
之后宋、元、明、清,科举的地位越来越高,庶子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贾探春的杯具在于,她不但是庶出,还是庶女
“我但凡是个男人”
贾三姑娘才旷志高,向往诗和远方,却一辈子只能困在闺阁后宅中苟且蹉跎。
贾寰虽然也生在赵姨娘肚子里,却是个儿子,天然比探春少了个短板,也天然更惹王夫人讨厌。
探春只要一份“嫁妆”就能打发掉。
贾环起步就能分走家产的三分之一,还有可能占了一整个荣国府,年纪又跟贾宝玉大差不差,威胁性太大。
越是“上进”的庶子,越是“神童”庶子,嫡母越容不下。
但对父系宗族来说,这样的“孽庶”越多越好。
贵族夫妻之间的利益,因为“嫡庶之争”陷入死局,必须“嫡庶平等”才能最大程度确保丈夫的利益。
至于“嫡妻”的利益
“三从四德”背熟了木有
“休书”的七大要素掌握了木有
王夫人再尊贵,“贵”不过贾政,贾政的利益才是最高利益。
王夫人空虚寂寞冷也好,愤懑暴躁也好,都得忍着。
无论她心里怎么凶恶,脸上和行动上不能让别人挑出半点纰漏。
一旦被抓住致命错处,就会拿到一张休书文凭从荣国府后宅肄业。
凤姐嫁到贾家,自以为才华碾压一众妯娌,是后宅的“学霸”,事实证明她就是个“学渣”。
肄业休书糊到脸上了,她才知道哭。
“人”的天性就是自私,就是会偏疼自己亲生的孩子。
“人”的天性又不患寡而患不均,被区别对待的孽庶,跟嫡出的兄弟天然不和,各种嫌隙,明争暗斗。
“家和万事兴”是左拥右抱老男人的梦呓,不是人间真实。
贾政这样的人,注定无法共情王夫人的感受,反过来还要王夫人无条件“共情”他,爱他之所爱,对他和宠妾生的儿女“爱如己出”。
王夫人没有说“臣妾办不到”的胆量,全靠演戏维持人设。
违背天性和本心的“人设”,分分钟会崩。
随着贾寰的不断崛起,王夫人的“佛经”越来越难念,“佛堂”坍塌是早晚的事。
贾政只是要替“庶子”、“美妾”装修个房子而已,她就绷不住了。
王夫人可以拿她的私房钱贴补贾宝玉,让这个嫡出的亲生儿子在吃喝穿戴、生活水准上,都远远超出庶子一大截。
无人较真的时候就罢了,一旦被人点破,闹到了明面上,就只有两个思路解决问题
要么让嫡子宝玉消费降级。
要么让庶子贾环消费升级。
贾政选择了后者。
王夫人气得一整天都闷在佛堂里。
赵姨娘就春风得意了。
连日里拉着奶娘钱嬷嬷,一起商议怎么布置她和儿子的屋子。
言语之间,还吐槽周姨娘“命好”,不声不吭就躺赢了,清冷得像尼姑庵一样的“菁院”也能跟着沾光一起装修了。
贾寰劝她嘴上积德
“好好的又攀扯苦瓠子作甚么修庭院用的是公中银钱,又不是用姨娘你的月钱,何必说风凉话”
“胳膊肘往外拐地小孽障老娘就痛快痛快嘴,用得着你假道义轮到你给老娘立规矩”
“我哪敢给姨娘立规矩,我自己的规矩还守不完呢,劝姨娘且收着些吧,别兴头的忒过了,祸兮福兮,老爷替咱们收拾屋子是好事,也戳了太太、老太太的肺管子,往后不定怎么刁难咱们。”
赵姨娘扁扁嘴不吭声了。
贾宝玉绛云轩里的华丽陈设,一小部分是王夫人赏他的,其它都是贾母赏他的。
这般行为,按说也可以用“一两大丫鬟”的办法捂嘴
是长辈老人家偏爱,非要赏赐给“嫡孙”的嘛。
荣国府上下人等,包括隔壁的宁国府,谁肯冒着得罪贾母的风险为“小冻猫子”出头
“小冻猫子”自己都不敢
所谓的“捂嘴”,纯纯就是捂住赵姨娘一个人的嘴罢了。
“贾母赏赐”是宝玉超规格待遇的遮羞布,但这块“布”仅限于在贾家有效,出了府门,就是另一套衡量标准
“好个偏心眼子的糊涂老太太哟”
这样的讥诮嘲讽,随着“环三爷”才华破圈、人脉破圈、功名破圈,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刺耳。
沦为“对照组”的宝二爷,好日子渐渐到头了。
他的生存空间、成长空间,反被庶弟封锁压制住了。
贾母可以“摆烂”,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王夫人不能。
王子腾也不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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