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京摇下车窗,看向她。
漆黑的夜幕之下，他的眸色很深。手肘不轻不重地靠在车窗边，随着动作,西装向上移动了下，露出内搭的衬衫袖口,还有腕上面盘泛金的表。
此时温夕意不可否认的面临选择。
是跟他回家，还是自己去找处酒店过一晚。
反正温家她一时半会儿不想回去,气氛闹得太僵,上次又和温白柔小小的对峙一番。
她垂下眼睫,稍微往后撤了一点儿，直到看清他的眼眸。
“如果我说不想呢”
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自己面对沈致京，是什么样的情绪。
或者说，她应该保持什么样的情绪。
她和沈致京的一切,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全是靠一些谎言堆积起来的关系。
现在,她面前这个男人完全是个令她感到陌生的人,温夕意不知道,她还有什么理由跟他回家。
而且以前的时候,她给过的承诺是，等他醒来后，只去医院看他一眼。
这话儿的意思就是只看他一眼,此后与他再无瓜葛。
两人相顾无言。
温夕意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和他说清楚，“不用麻烦，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了。”
她确实与从前不同了。
不论是从相貌，性格还是各个方面来看，现在的她早就成熟稳重不少。
沈致京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
她是要让他不要用对以前的温夕意的态度，来对待她。温夕意正在清晰而理智的告诉他,她想让他离远点儿。
简单来说，她不想见他。
她要与过去割裂开来。
“”
沈致京似乎轻笑了下，又像是没有。他的神色隐在凄厉的夜色之下，缓缓开嗓，“温夕意，这就是你给我的回复”
见她一言不发，他的视线眯起，“说话。”
坐在前车驾驶座上的程助理瑟瑟发抖，只敢将视线望向前方的一棵树发呆，脖子僵住不动。
沈先生一直以来行动大于言语。
如果谁将他惹怒了，很有可能会遭到他猛烈的报复。
但自从车祸后，沈致京学会控制住年少
那股轻狂又傲慢的脾气，这些年才要好一些，收敛不少，但也绝对不会吃一点儿亏。
很少有人敢这么和沈先生说话。
程助理心中默默地为温夕意上了柱香。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是。我们在年少时期相伴着度过，留下美好的回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温夕意顿了下，继续道，“如果一定要我给你答复，我没有办法回答。”
她从来都是个遵从自己内心的人。
小时候那会儿心智未开，什么都不知道。等她懂事一点儿，温夕意知道了要不负自己的活着，这些是唐苏月永远不能够理解的。
她永远先是自己，然后再是别的什么。
和肖家那桩可笑的联姻，很显然并不是她想要的。
同样的，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她不是没有生气，而是因为那些已经过去。虽然沈致京在身份上欺骗了她，可是高中和他相处那段时间她还是过得很开心。
他们过去彼此都很满意。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行。”
沈致京喉咙干哑一阵，最终只是随意开口，回敬那句话，“那就祝你好运。”
看不出什么表情，沈致京摇上车窗。温夕意隔着一重车窗，久久无言。
祝你好运。
但是，还会再见。
车，扬长而去。
车轮卷起尘土，渐渐被昏黑的夜幕吞噬，消失在远方的寂静。
温夕意找了处宜家酒店过了一晚。
一大早，她下楼吃过早点，收拾了下东西去前台退房。
过了一夜，孟檬还是没有给她回复消息，温夕意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她出门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报了顾辞工作室那边的地址。下车后温夕意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顾辞，他正在给学生上早课。
“温小姐”顾辞疑惑，“你怎么来了，今天没有你的课。”
温夕意开门见山地问，“孟檬在你”这里吗
话还没说完，孟檬从琴房之中的一扇门背后走出来，揉了揉眼睛。
“夕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温夕意看见她总算舒了一大口气，“终于找到你
了。”
顾辞见状，将门打开放温夕意进门。
温夕意问“昨晚你到哪里去了”
孟檬立刻扑上来，抱住她，“没去哪，就是我们不是马上开学了嘛”
开学就要去h大上大三。
虽说是大三，却没有什么开学的压力。温夕意所在的美术专业实行导师制，她已经跟着院长两个学期了，还申报了去国外交换的项目。
孟檬专业课比温夕意多，但也没有找工作和考研保研的压力，相对清闲。
孟檬还没说完，顾辞在一旁接话，“檬檬昨晚来找我告别，我明天要搭航班去美国了。”
“美国”
“对。”顾辞点了下头，“跟随乐团去美国和欧洲各国世界巡演，第一站是美国，时间一年。”
温夕意眨了眨眼，视线在孟檬和顾辞两人脸上扫了扫。
那天孟檬找她喝酒，着实说了不少伤心欲绝的话，但是现在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并像孟檬所说的那么僵。
至少，孟檬得知消息后，连夜来找顾辞，他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孟檬被她看着一阵脸红，连忙把她拉走。
“夕意，别看我了，你陪我去练会儿琴吧。顾老师还有事，咱们不要打扰他。”
温夕意被孟檬拉着经过琴房，走向休息室。
琴房里有一位老先生在练琴。
因为那位老先生举止端庄得体，看上去很有教养，气度不凡。
似乎上了些年纪。
顾老师居然会有这样的客人，温夕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就是这两眼，她一下子顿住，认出来这个正坐在钢琴前的人是谁。
温夕意愣了下，问了声好，“沈老先生，您好。”
这不是沈家那位老爷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也是过来练习钢琴
沈老爷子看向她，笑了笑，“这不是温家的小姑娘吗”
温白柔顶替她和肖洛辛相亲的事闹得很大，沈家和肖家应该都知道了。
温夕意不确定这位老先生知不知道。
不过作为沈致京的爷爷，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原来你们认识啊。”顾辞上前解释，“沈老爷子不出山很久了，他曾经是我的老师父亲。”
这么说，沈
致京的母亲是顾辞的老师。
温夕意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她更加意外的是，从豪门听说的那些风闻来看，沈老先生的事迹可谓是赫赫有名，令人生畏。
没想到他是气质儒雅的一位老先生。
光是对于沈致京严加管教和悉心培养，将他培育成优秀的接班人，这一点就十分厉害了。
“对了，我约了肖家那个小伙子过来谈话，小姑娘你先躲起来吧。”
沈老爷子合上钢琴盖，和善地看着温夕意。
温夕意略显诧异。
孟檬眼疾手快地将她拉走，“谢谢您老先生，我们这就离开了。”
门关上。
休息室里的布局十分简约，黑白色调，仅仅只摆了一张灰色的皮质沙发。
休息室属于顾辞平时休息的地方，似乎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小隔间。温夕意虽然来了这么多次琴房，可并没有进来过。
孟檬拍了拍沙发，“坐吧。”
“”温夕意咽了下，看向她打趣道，“你怎么对这里挺熟悉。”
孟檬望了望天花板，耳朵发红，“没有，你别乱说。”
休息室狭窄封闭，仅仅一墙之隔，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
温夕意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爷爷。”是肖洛辛的声音。
沈老爷子轻咳了声，缓慢开口。
“你哥醒过来这件事，你说了吗”
肖洛辛似乎愣了下，然后说“没有。”
沈老爷子并不相信，声音更加厉声，“真的”
“”肖洛辛停滞了会儿，良久才嬉皮笑脸道，“爷爷，我早就知道，您不要”
沈老爷子打断，“行了，你知道就好，别和你父母说这件事。”
肖洛辛沉吟了会儿，突然问，“我哥的事故，真的和我爸有关系”
肖洛辛从小和肖正华不亲，基本上是沈容霏一个人把他拉着长大的。而且肖家夫妻间的感情很淡，各玩各的，已成为了不成文的约定。
沈老爷子当然清楚他心里怎么想，没有直言，而是拐弯抹角地说，“你哥以前和我不经意提起过，是为了一个女孩。”
沈老爷子原本的调查显示，沈致京出车祸是为了
救一只猫。
多么可笑。
在他们沈家的字典里，这么愚蠢的行为根本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后来沈老爷子才慢慢发现，那只猫并不是关键因素，只是一个借口。
用来掩盖那个女孩的借口。
“真的吗”
肖洛辛一下子跳起来，“我哥那样清心寡欲的，居然会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错。”沈老爷子不愿多言，“几年前喜欢过，现在不清楚了。”
肖洛辛仍旧不可置信，“不会吧，可是我哥他”
“你猜的没错。”沈老爷子一嗤，“但是造成车祸的直接责任人还是你爸，是他派的人。”
琴房内沉默一阵。
肖洛辛再没有说过话，整个房间内的气氛很低。
温夕意揪住沙发的一角，望着墙拐失了神。
她以前确实养过一只布偶猫，其实也算不上养。只不过是路边的流浪猫，她和沈致京每次去画室经过的时候，会给它送点儿吃的。
温夕意从前很喜欢那只猫，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它就不见了。
她也委托别人找过，但是却没有找到。
想到什么，温夕意心中一顿。
所以说，真的是因为她
走出顾辞的工作室，温夕意的心情不太好。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如乱麻一般想不了别的什么事。
她低头给沈致京发短信。
我们见一面
几乎是下一秒，男人火速给她回复一个字。
好。
地址发过来，我来接你。
不一会儿，程助理开着车过来。
温夕意指了指车窗外，压着嗓子没发出声音，用唇语说，“肖洛辛在外面。”
程助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温夕意打开前车的门，直接坐上副驾驶座。
程助理摸了摸脑袋，笑了笑，“温小姐，要不您坐后车。”
“不用。”温夕意撇撇嘴，“就坐这儿，我一会儿就走。”
只是暂时避一避风头。
顺便找他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助理咽了咽喉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小程。”后座的男人开口，声音昏沉，“你先下车。”
“
好嘞。”程助理颇有领悟的下了车，将驾驶座位车门打开。
温夕意心中一紧，刚想打开车门下车。想起来身上的安全带还没解开，她又低着头慌张地去解安全带。
男人长腿一迈，早已坐上驾驶位。
“想和我聊什么”
沈致京明显意有所指，咬字清晰明白，让她回忆起先前她对待他的态度，以及说出的那些话。
“我想问问你的”
温夕意斟酌了一下字眼，轻轻道，“车祸，是因为什么”
温夕意真的不想戳明他的痛楚。
但是有些事情她一定要弄明白，比如车祸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还有那只猫。
转念一想，按照沈致京的性格，他不像是一个会把短板暴露在她的面前的人。
一时半会儿，温夕意突然开始举手无措起来，见他半天不出声，她放低声音，“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等等。”
大掌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温度很高。
温夕意像是被烫了一下，没再动。
“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沈致京拖着调子，看向她的眼睛，“囡囡，忘了吗”
“”
温夕意眨了下眼，摇了摇头。
有点不知所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看来是真的忘了啊。”
沈致京哼笑。
旋即，再度凑近，“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她后颈雪白，肌肤泛着淡淡的红色，或许是因为车内气温过高所导致的。
小姑娘身子已有些颤抖。
男人的气息压下来，鼻尖抵住她的耳侧，嗅到一阵带点儿香味的气息。
沈致京突然觉得渴。
嗓子眼儿里，有一种莫名的渴。
一个来自很远声音不停地呼唤他，似乎只有靠近她才能治愈，每一个细胞都在嚣张地沸腾，恍惚不已。
这样想着，他凉薄的唇瓣贴过她耳后滚烫的肌肤，带起一阵战栗。
温夕意本能地想要伸手推他，男人眼疾手快，大掌一扣，反剪住她那双手。
牙齿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小姑娘整个人都在发抖，似乎觉得怕，耳朵上又被他弄得很痒。
男人垂眼，自嘲似的弯了下唇，然后唇瓣轻掀，“别怕啊。”
“我还是那句话”
他俯身，只是轻轻解开了她肩膀上的安全带，声音慢慢浮现。
啪嗒一声。
安全带解开。
“你想知道的，只要你想，我都会告诉你。”
车窗边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车内的两个人回过神，同时朝着声源的方向看去。汽车的保密性很好，前车窗又挂着一道防偷窥的帘子，外面的人应该看不见里面。
耳朵被他咬了一个印子，温夕意不敢摸，只轻轻推开他，面上火一样的烫。
沈致京微挑眉尾，复又握住她的手腕。
小姑娘挣扎几下，掐了掐他的手背，不知是心软还是被他先前闹的没力气，克制着没使劲掐，跟挠痒痒似的。
“不好了”
程助理面如土色的站在外面，抹了把汗，“先生，老先生过来找你了。”
沈致京轻轻皱眉，“不是去度假了吗”
“”
“臭小子。”沈老爷子拄着拐杖，一脸阴沉窝着火气，“给我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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