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雪不情不愿, 尝试撒娇未遂,只好哀怨地看小仙子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见她走远, 微莺才轻轻掀开窗帘, 拧眉看了皇帝半晌。
美人雪肤乌发,侧卧在一袭暗黑的绸缎上, 苍白纤细的手指蜷在乌黑的发丝上,大半张脸正对着她, 如画的眉目安静地合着像水墨晕出来的美人, 虚渺得仿佛一握就散。
微莺这么想着,伸手去戳了戳她的脸颊, 软的。
美人似乎感受到手指的热度, 秀眉皱了皱,长睫颤动两下,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微莺,她还没清醒,笑着张开手“莺莺,抱抱。”
微莺没有动。
云韶眼睛慢慢清明, 意识到这不是梦时,怔了片刻,微微低下头,低眉顺眼地笑“我睡不着, 没有莺莺总是睡不好,便找过来了,莺莺莺莺不要怪罪, 好不好”
每次她做小伏低的时候, 微莺总是不忍心。就算知道她这幅样子多半是装的, 也忍不住叹气,手指曲起,弹了弹皇帝的额头“你是陛下,谁能怪罪你”
云韶捂着额头,轻轻笑了下,笑意清浅,转瞬即逝。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微莺垂下来的袖子,仰头看着她,期待地说“那莺莺来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微莺想了想,把床帘挂在金钩上,撩起衣摆坐在床头。
云韶自身后缠上她,头抵在她的肩头,柔若无骨的模样。
微莺问“陛下,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云韶皱起眉,不解“昨晚的事”她睁着一双水眸,无辜问“昨晚我对莺莺做了什么吗”
微莺
好像从皇帝的话中听出另外一重含义。
她偏过头,皇帝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表情十分纯良,于是微莺便以为自己想多,说“也没什么。”
云韶皱着眉继续问“那、那莺莺对我做了什么吗”
微莺摇头“没有啊。”
说完,就听到身后人幽幽叹了口气,仿佛十分可惜。
微莺看来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多。
她扭过头,发现皇帝已经解开自己的衣领,挽起衣袖,低头在打量着什么。宽大龙袍半褪,露出截苍白削瘦的肩头,在黑夜中晕出光来。
微莺看了片刻,连忙移开目光,问“陛下在干什么”
云韶噘嘴,苦恼地说“身上为什么没有痕迹呢难道莺莺真的没对我做什么是我喝醉的样子太丑了么”
微莺抿着唇,扶住额头叹口气“皇宫距安乐堂这么远,陛下是怎么过来的”
云韶环住微莺,笑了笑,把她带到窗口,推开窗,指着窗外。
夜色下,马丽苏小梨花卓尔不群地立着,一身雪白皮毛被月华照得发亮。雷霆围着它的身旁,不停拱着它的头,使劲献殷勤。
云韶怔了下“雷霆怎么也在这”
微莺没有回答,垂眸看着两匹马在月色下依偎在一起。云韶偏了偏头,往微莺身侧贴,擦着她的耳朵问“莺莺看到此景,可有想到什么”
“想到什么”微莺问“窗下的马儿成双对”
云韶抿着笑了笑,又问“那莺莺说,我酒醉以后做了什么”
微莺思忖片刻,说“陛下还是不知道为好。”
云韶眼睛一亮,以为自己醉了终于得手,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不知道为好难道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么”
微莺想起昨晚皇帝的醉态,点头“确实不能说。”
云韶笑得更灿烂,贴贴她,柔声道“朕恕莺莺无罪,快说。”
“陛下让我挖了一个坑。”
云韶怔住,眨了眨眼,茫然道“什么”
微莺偷偷笑了下,继续正色说“不信的话,陛下可以回金屋看看,那个坑还在,奥,铁锹也在。”
云韶双颊火辣,想跳进坑里把自己埋了,垂头丧气地回到床上,闷闷缩在一角,自闭一会,她又回过头,小声说“那莺莺来陪我睡觉好不好”
微莺摊手这里也没有其他的床啊。
也许是皇帝自闭的原因,这天晚上居然睡得格外老实,没有凑过来黏糊糊地贴贴蹭蹭。微莺睡在另外一边,觉得被子有些冷。
翌日,云韶早早醒来,摸黑离开。
离开前,她蹲在床边,凝视微莺的睡颜,舍不得挪开目光。
总不能再像那天一般误了早朝,让莺莺坐实妖妃名头。她攥了攥微莺垂下来的头发,虚虚一握,忍不住又想,如果真是妖妃
该多好。
云韶再一次怀揣着苦涩又甜蜜的情愫离开,走到楼下解开马缰时,天空微微放亮,明月落下宫墙。
她往上看了眼紧闭的窗门,唇角翘起,翻身骑上小梨花,策马往养心殿放下疾奔,雷霆则自觉地跟在小梨花后面嗒嗒跑。
策马狂奔到一半路程,云韶突然在宫道上撞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勒紧缰绳,慢慢放缓速度,低头看去,然后忍不住笑了笑“庐陵王,你怎么在这里”
庐陵王垂头在路上走着,累到精神恍惚,一时没有听见皇帝的问话。
虽然他不娇贵,但毕竟是王侯,平时没怎么走路,连夜走走歇歇,还只走了一半的路程。他垂头丧气宛若败家之犬,在路上的时候一直后悔,没有把马要回来,更后悔的是,自己为什么半夜没事爬起来散心,还跑到冷宫了
为什么
他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人一生中总要有那么几个后悔的时刻,而昨晚脑子劈叉出门溜,让庐陵王人生中后悔的时刻 1。至于与“仙娥”邂逅的喜悦,早被后面怪力少女带来的惊吓给震退。
他叹口气,走了太远,娇嫩的脚板好像磨出水泡,走一步都钻心的疼,只好撑着墙,慢慢地移动。本来他想过等白日来人解救,可惜这里宫道偏僻,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人。
庐陵王重重一捶拳,拓麻的,为什么大半夜要出来。
“庐陵王,在做什么”
猛地听到有人唤他,庐陵王抬起头,眼神渐渐聚焦,然后发亮地看着皇帝身下的马。
马他的马
他想到自己不用再用脚赶路,激动得无以言表,颤声问“回陛、陛下,臣出来、走走。”
云韶挑眉,笑道“哦出来走走你真有兴致。”
庐陵王对上她的笑容,心中一惊,天子身骑白马,身后是朦胧的晨光,笑容一扫原来阴郁,变得十分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他鲜少见过云韶露出这样的笑,对皇帝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年前,裹在一袭龙袍里,阴郁又苍白的少年天子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像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而如今的皇帝,金袍滚浪,马蹄春风,露出几分快意少年人的模样
让人觉得稀奇。
庐陵王晃神片刻,再一回神,皇帝已经骑着马嗒嗒地跑远了,留下一句话“既然喜欢走,那便再走走吧”
小梨花嗒嗒地跑,雷霆嗒嗒地追。
庐陵王跟在后面跑,撕心裂肺地喊“陛下,停停,臣不要走了给臣留下一匹马啊那匹马是臣骑出来的,把它还给我啊”
“把马还我啊”
他跟着跑了一段,终于坚持不住,腿肚子抽筋,一头栽倒在地上,吃了一嘴土。
庐陵王气得捶地,看着两匹马结伴消失在视线中,悲从中来,流下男儿轻弹的泪水。
明明有两匹马,连一匹都不肯让他骑,皇帝果然还是当年那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皇帝这个夺马之仇,他一定要报
终于走到一条有人的宫道,庐陵王脚一软坐在地上,等了会等到一辆装夜壶的车,被捎了一段路,代价是被熏了一路,味儿有点大。
他再次踩上养心殿的地面时,恍若隔世,迷惘地望着眼前庄严建筑,心想,封地那么好,有宝马有美人有锦衣玉食,自己为什么要来皇宫受苦呢
旭日从宫闱升起,一线金光把琉璃瓦照得发亮,九重宫闱都被笼在浅金的朝阳之下,天上祥云翻滚,火光铺满整片天幕。
庐陵王仰头望了许久,福如心至,突然道“我悟了”
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磨难,皇帝无道,宠幸妖妃,他一个皇亲贵胄,尚且如此受苦,何况天下黎民,苍生百姓。
为了救天下人于泥淖,他必须隐忍受苦,忍受种种磨难,方能等到子夜将尽,旭日东升的那天。
庐陵王默默攥紧拳头,感慨几下,踏步往慈宁宫行去。路上宫女见他,连忙站在几丈开外,远远就低头拜见。
他越发感慨自己天降大任,一身祥瑞之气,震得寻常人不敢靠近。想着,他无视几个欲言又止的太监,带着自信的笑容,大步走进慈宁宫,干脆利落地请安“孩儿拜见母后”
太后听见自己养大的孩子的声音,脸色稍缓,笑着抬头道“起来吧,珏儿不必客气,嗯”
映入她眼帘的不是俊逸青年,而是条灰头土脸仿佛在田里滚了圈的土狗。
太后声音颤抖“珏儿,你、你怎弄得如此狼狈”
庐陵王愣了片刻,低头看见自己灰扑扑的模样,不在意地拍拍,往里走“母后,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和您说。”
没走几步,太后捂着鼻子,喝道“等等别过来,你这一身的味怎么来的”
起夜掉粪坑里了
庐陵王尴尬地立着,又在太后的示意下,不停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太后这才感觉自己能呼吸了,放下手。
两人离了两间屋的距离,只能隔空喊话,传来时声音有些模糊。
太后喊“珏儿,你怎么回事”
庐陵王大声回“母后,这不能怪我,主要是我马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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