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孙映兰叫丫鬟菊芽去打听圣人堂的消息。
菊芽来报,道没看见世子爷过去,圣人堂周围也都是护院严守,其余几房郎君根本无法靠近。
孙映兰这才稍稍安心,事情没有落定,她总是不安宁,虽说白日里跟他们有说有笑,可到底做了坏事,心里发虚,生怕不小心说漏嘴,故而一整日都提心吊胆,魂都不在了似的。
坐了会儿,她招手 “你再去看看,盯着点院门口,看他们有没有查出别的线索来。”菊芽道是,便要走,孙映兰又惊呼一声,将人喊住,且不可张扬,别叫人瞧出端倪。
她用帕子擦了擦汗,只觉口干舌燥,头皮发麻,才知恶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虽只做了这一回,便有些捱不住了,日间每每对上卢辰钊的眼睛,都被那冷厉的眼神吓得不行,还不敢就此避开,只能硬生生迎上,真怕叫他窥破自己,装也装的心力憔悴。
孙映兰讨厌李幼白,甚至称得上嫉妒,因为她轻而易举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书院里的第一名,卢家郎君的喜爱,尤其卢辰钊的注意,她恨得牙根痒痒,做梦都想将她赶出卢家,赶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只要李幼白在,她孙映兰便只能是明珠蒙尘,即便再努力,也只是她的陪衬,她不甘心,不情愿,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幼白如此得意。
她不喜欢的,便要毁掉,如此才能心平气和。
菊芽回来,形容慌乱,进门后便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嗓音 “姑娘,仿佛查到脚印子上了。”
孙映兰心里咯噔一声为了嫁祸李幼白,她做的很是小心,从库院看完题目后,她便将丝线挂在窗棂处,又把自己的脚印悉数抹平,她仔细回想一番,决计不会留下证据。
菊芽抹了把汗 “姑娘,据说脚印不是在库院发现的,是在李娘子的春锦阁,如今世子爷正找人拓鞋印,说是等人复原好鞋底,便要拿着与书堂里的人对比。
话音刚落,孙映兰的脸登时煞白,她慌忙起身,两眼发直地走到墙角处柜门前,拉开取出一双鞋,嫌恶地扔到地上,尽量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吩咐 烧掉,快拿去烧掉。
菊芽捡起鞋便要出门,孙映兰喝道 就在屋里烧,不许出去
那鞋子上缀着好些个珍珠,鞋底
是用鹿皮做的,烧起来的味道很浓,冬日门窗紧闭,不多时屋内便呛得透不过气来,孙映兰却不敢开窗,唯恐叫人闻到气味,只拿帕子掩唇剧烈咳嗽,脑中彻底乱成了浆糊。
她走到铜盆前,掬了捧冷水扑在面上,强行冷静下来后,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翻了个大错。烧鞋有什么用
书院只她和李幼白两个女娘,单看码数便能猜出是女子,就算她烧的干净,但鞋子的大小就摆在那儿,如果不是李幼白的鞋底,那只能是她的了。
她不该毁坏,而该把鞋送去李幼白屋里,她该转移视线的。
意识到此,孙映兰吓出一身冷汗,软绵绵地跌坐进玫瑰椅中, “菊芽,去找,再找一双与方才鞋底一模一样的鞋来,快去
幸好她鞋子多,很快菊芽便拿着一双绿缎面绣牡丹花半旧的鞋子。
孙映兰松了口气,招手,与菊芽耳语一番,菊芽点头,主仆二人面对面看着,此时俱是头脑发胀,浑身冰凉。
半夜,春锦阁屋内忽然亮灯,紧接着一阵嘈杂喧哗,有人哭,有人喊,院里守着的小厮抄起棍棒将屋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不多时,半青扭着一个人从屋里出来,那人还在挣扎,半青用力扣住她的双臂反剪到身后,使她面朝前露出脸来,许是怕被人瞧见,她恨不能把头埋进地里,低的就要摔倒。
半青顺势把她压在身下,横起膝盖顶住双臂,接着拧她胳膊,啐道 “叫你害我家姑娘,叫你使坏
白毫将院里的灯点燃,抄棍棒的小厮都是扶风苑派来的,此时围在各个门口,一来不叫贼人出去,二来防止旁人窥见,毕竟是不体面的事,而涉及其中的人身份必然不俗,不论如何都不能草率处理。
原来是你”半青揪着她头发使其昂起脸来,借灯笼的光定睛一看,不由又是一啐 “菊芽你个杀千刀的亏得当初还可怜你,送你一盏手炉,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呸
白毫听不下去,上前拽开半青,使了个眼色道 好了,人抓住了,便交给莲池小哥吧。
莲池被半青的阵仗惊得目瞪口呆,原以为是个瘦弱的姑娘,没多少力气,可她方才扭打菊芽的时候,大有力拔山兮的气势,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就忘了上去帮忙。
听见白毫开
口,这才赶着过去,招呼其余人等一起收拾了菊芽,最后把黑布罩罩在她头上,押着去了扶风苑。
卢辰钊乜了眼地上的证据,那绣鞋被人穿过,上头的珠子掉了一颗,但仍能看出贵重,孙映兰也是慌不择路,竟也没仔细想,李幼白素日里哪里穿过这种鞋子,便是嫁祸也该去掉上头的装饰。
几乎不用审,菊芽便见来龙去脉吐了个底朝天。
“姑娘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还请世子爷看在姑娘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菊芽被绑着,说完也不顾门面朝着地上“咚咚”直撞,撞的额头通红,也是哭的惨淡可怜。
卢辰钊冷声道 “碍眼,带下去。”
事已至此,水落石出,但真相仍被捂着,在李幼白从圣人堂出来时,孙映兰跑到萧氏面前痛哭。
她知道无力回天,便把指望都放在萧氏身上,此时哭的妆花了,鼻涕眼泪一大把,却也顾不得什么,膝行上前抱着萧氏的腿哀嚎。
萧氏头疼,儿子那边秉公办事,向来是个不通人情的,而孙映兰的背后又是孙家,她不好不给面子,两相为难,她只能一声声的叹气。
嫁入镇国公府几十年,萧氏学的最透的便是虚与委蛇,便是做不到,也叫人觉得尽了全力。
其实她何尝不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但那个儿子早就不是四五岁的年纪,他可不会听自己摆布,他有主见的很。
萧氏朝栾嬷嬷递了个眼神,栾嬷嬷便取来案上的干净绢帕,弯腰给孙映兰擦泪,又亲自端来茶水
给她润嗓子,屋内屏退了丫鬟,此时只余孙映兰的哭声。
跟在萧氏身边久了,栾嬷嬷知道主子的心意,遂好言好语劝着,很有耐心。
“孙娘子莫要伤怀,我们夫人看了难受的厉害,你来公府一年多,夫人的心肠你最懂了,她心软,见不得人哭,更何况是孙娘子你呢。今夜夫人便会跟世子爷说,事情如何解决,说到底还得看世子爷的态度,毕竟书堂的事,夫人从不过问。
此番为着孙娘子,夫人已然破例了,成与不成,且等等看吧。
闻言,孙映兰哭的更伤心,她自是能听出话里的意味,萧氏肯帮忙,却又不会拼尽全力帮助自己,但她再哭也无用,毕竟她在公府,没有多大的话语权。
遂抹着泪告别,伤心地走出主院
。
翌日清晨,卢辰钊到主院来用早膳,栾嬷嬷递给他一条巾帕,提醒道 “世子爷,昨晚孙娘子来过,哭哭啼啼好一阵子,搅的夫人整宿头疼。
卢辰钊回头瞥了眼,见萧氏正在捏额,便嗯了声,没再多言。
刚坐下,卢诗宁便探过头来,问 “哥哥,你真不打算给孙家面子”
“孙家有什么面子”卢辰钊笑,拿起箸筷夹了口素菜。
卢诗宁咂舌,她虽然不喜欢孙映兰做派,可若将她盗题且嫁祸人的事公之于众,打的便不只是她孙映兰的脸了,到时两家难免生出隔阂。
俗话说的好,宁与千人好,不与一个仇。
狗急还跳墙,何况孙家盘子大,宫中又有做贵妃的亲戚,这种门户不好为敌,和和气气的最好。
萧氏抬眸,温声道 “我觉得,威慑一下,叫她知道错了,便足够了。不必搞得兴师动众,省的伤了两家来往。
卢辰钊掀起眼皮,清凉的目光扫向萧氏,萧氏也不知怎的,就被那沉稳持重的眼神镇住,连呼吸都微微缓慢起来,自己生的儿子,越发不像儿子了。
她不禁怀念卢辰钊六岁前的乖巧可爱。
“她做下错事时,便没想着饶过李娘子。若我没有查出真相,李娘子会是什么后果背着盗题的骂名,走到哪都没法抛下,哪怕她日夜苦读,考得头名也无济于事,因为她盗过题,身上有污点,有污点的人,一辈子都会背负这污点带来的反噬。
于李娘子而言,她的前程和抱负,都会因为孙娘子的陷害彻底毁掉。所以,做错事的人,不该被姑息。萧氏哑口无言,暗自叹了声,早知徒劳,竟也丝毫不意外。
这厢半青不知从哪弄来的艾草和桃木枝子,摆了满满一炭盆,丢进去炭块点燃了,随后端到春锦阁正门口,扭头冲着李幼白道 姑娘快来,跨火盆,去晦气
李幼白笑 “哪有什么晦气。”但还是按照半青说的,从月门处,到廊庑下,最后再到主屋门
口,连跨了六次火盆,总算完事。
半青被烟熏得睁不开眼,赶紧端了火盆用水灭掉,嘴里还念念有词,白毫跟李幼白说,这是跟库房方嬷嬷学的偏方,灵验的很。
姑娘,听闻
孙家来人了。
李幼白没想过,会因为此事跟孙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前,孙映兰眼睛都哭肿了,旁边横眉怒目的男人一语不发,便是孙映兰的长兄孙少辉,他本是父亲派来接孙映兰回家过年的,却不知她如此胆大,做出这般丑事。
他很想甩袖离开,但碍于公府权势,硬着头破留下来,孙映兰对着他哭了许久,他听的厌烦透顶,越发觉得这个妹妹没出息,没追求,分明父亲送她来是为了学习,来年准备乡试,不求她考的多好,但只要能上榜,父亲便能托人将她安排到宫里当值。
她倒好,非但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还惹出这样的麻烦,等着他来收拾残局。
孙少辉越想越气,余光扫到孙映兰的脸,怒火中烧,低斥 “还嫌不够丢人别哭了”长兄如父,孙映兰当即噎住,虽还在落泪,可声音全都吞了下去。
李幼白很快明白孙少辉的意思,他是想护住孙家的脸面,所以才把她叫过来,让孙映兰当着国公夫妇还有卢辰钊的面,跟她道歉,也就是说,只要孙映兰此时说对不起,那这就事便就此揭过了。
她还没点头,孙映兰便走到她面前,福了一礼,带着哭腔道 “是我做的不对,李娘子,还请你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李幼白望着她,心里翻江倒海,做错事的是孙映兰,为何现下的局面变成这样,仿佛她不接受孙映兰的道歉,就是要把她逼上绝路。
见她不肯点头,孙少辉帮腔 “李娘子,是我家妹妹糊涂,她做了错事,但希望你能给她改过的机会。当然,我们也会尽可能弥补你的损失,这是五十两金,是我的诚意,望李娘子收下,便见此事忘了吧。
五十两金,很是大方的数字。
李幼白看向旁侧端着平底托的丫鬟,终是没忍住,反问过去 “孙娘子不打算在书院澄清我的清白吗
孙映兰一愣。
李幼白又道 “所以你的道歉仅限于私底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毫不走心的悔过,是吗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的名声有损,罪名压头,你的道歉,只是为了让我不要追究,是在图穷匕见时迫不得已的举动,并非出自真心,是与不是
不只是孙映兰,连孙少辉也惊住了,他却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气魄,当着国公爷
的面,半分情面也不给。
遂也冷了脸, 李娘子,你要知道自己是在卢家家学,要以大局为重,总不好为了满足自己不顾公府名声,你
“她怎么了旁观的卢辰钊冷冷反问,目光对上孙少辉的,轻轻一挑 “孙娘子入家学前,便先看了家学规矩,每一条都该铭记于心。偷盗,污蔑,在我朝国法律例中,是要受杖刑,流徙或者刑狱之罚的。即便是在公府,她这种行为已然犯了大戒,依着院规,需得杖三十,逐出书院
卢世子,未免太严重了吧孙少辉变了脸,说话也带上不满。
卢辰钊 “便是看在孙家的面上,故而公府没有对孙娘子下重刑,但经由诸位先生及本人商议,变更处罚如下,孙娘子需当着书堂众人之面,向李娘子公开道歉,以此获得她的谅解,除此之外,即日起,孙娘子的书院座次取消,从今往后,你便再不是书院的学生。
李幼白颇为意外,看向卢辰钊,他目光威严,说话铿锵有力,就算在镇国公面前,气势也丝毫不受影响,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令这番话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因孙少辉燃起的不忿被抹平,有一个人在替她讨公道,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孙映兰双膝发软,瘫倒在地。
再看孙少辉,面孔发寒,却也没再争辩,只起身拱手与国公爷和萧氏辞别,临走看也没看孙映兰一眼,回到住处便立时修书寄回家中,等待回音。
他走后,堂中霎时安静,唯独孙映兰的哭声若隐若现,止不住了一般,她便知道,自己的丑事败露,长兄也不会念及兄妹情谊帮她的,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她比谁都清楚,有用之时,便可好言好语哄着,无用之时,便又弃若敝履。
孙家不讲情义,只重利益。
晌午下学前,诸葛澜特意留住众人,为着盗题一事起了头,目光幽沉地看向门外。孙映兰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走进书堂,她双目红肿,哭的昏花不堪,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待她断断续续陈述完事情始末,又朝李幼白致歉,她的头低垂,似不想看到在座所有人,好容易坚持着把话说完,肿痛的眼眶又蓄满了泪,她背过身,飞快地走出书堂。
下午不到傍晚时,孙映兰便与丫鬟收拾了行囊,等在后
院马厩处。孙少辉没来,却也没有向公府辞行,孙映兰的委屈,在看到卢辰钊前来送别时,达到了顶峰,她哭的没了形象,当着卢辰钊的面毫无骨气的问他,问他缘何不喜欢自己,缘何不肯帮自己一把。
卢辰钊没有回应,淡然嘱咐了车夫,便叫菊芽扶着孙映兰上了马车,只这辆马车刚走出角门,孙少辉便来了,孙映兰只好叫人停住,巴巴等在门外。
诸葛澜看着来人,又瞥向他身后的卢辰钊,听完询问后如是想了想,道 “孙娘子资质平平,刚进书院时还算勤奋,但不够坚持,故而学业懈怠日渐吃力起来。若从此日算起拼到明年秋闱,也不是没有可能上榜。
孙少辉屏息思忖片刻,听出诸葛澜委婉的说辞,便知妹妹胜算极小,遂拱手一抱,谢过诸葛澜。他带着孙映兰离了齐州,却没折返回家,而是一路北上,去了京城。
父亲快马回信,道在京中托了人,辗转找到长公主身边的中贵人,得知年后长公主要选拔一批殿中侍笔,填充备用。原本只是在京中公示,选的是官家女眷,但父亲一直盯着宫里,便很快从眼线处得知此事,遂也赶忙使银子托人,总算不负苦心,等到回响。
此番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大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姐,两人关系极其亲厚。当年陛下登基,众长公主悉数挪出宫城搬到各自的公主府中,唯有大长公主不然,仍可居住姜太后的寝宫,除此之外,陛下另赏飞鸾殿供其料理政
务以及日常起居。
父亲孙德成之所以想把妹妹送到大长公主身边,是因为飞鸾殿与陛下的重华殿毗邻而建,盏茶光景便能走到。陛下信任大长公主,赐她料理朝政之权,两人时常互去彼此殿中商议探讨,若孙映兰能讨得大长公主喜欢,定能见到陛下,且机会良多。
既能见到,便能成事。
父亲是做烦了右监门卫大将军,虽是四品官职,可地方的四品官哪里能跟京官比,远离了朝廷权势圈子,日后必也无甚前途。总要有人在陛下身边吹个枕头风,升官才有指望
孙映兰心如死灰,家里如何安排,她全然接受,前头路上还哭,后面便僵硬麻木任由摆布,便相安无事地进了京,投到大长公主门下。
李幼白脚彻底好了,射御之术学了个皮毛,虽算不上精湛,但至少能在马背上顺顺当当,平地里射箭还能上靶,骑着便难说了,她亦没反对,想着横竖都要练,实地操作更利于检验,遂也答应下来。
出发那日,天寒地冻,大家便都没骑马,钻进车里暖和。
卢辰瑞见李幼白车里有裘皮毯子,糕点茶水,还有几本县志杂论,便想着跟她坐一块儿,谁知刚撩起袍子准备爬上车辕板,就被人揪住后脖颈的衣裳拽了下来。
你坐前头那辆,跟大哥坐一起去。
卢辰瑞哼唧,双手抓着车辕不放 “大哥有洁癖,哪里会叫我上车,我不去,我就要跟小白坐一辆。
车内人一愣,闻言躬身撩开车帘,卢辰瑞看见她,龇牙咧嘴笑道 “小白,你拉我哎吆”卢辰钊用了力道,将人提着隔到身后,随即目光对上李幼白的,话却是跟卢辰瑞说 “那便去二哥车上
二哥最小气,上回我借他三两银子还晚了几日,他便生气,不肯理我了
“那去你自己车上待着。”说完,卢辰钊一撩袍子,抬脚登上马车,在李幼白错愕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坐在她对面榻上。
车行驶起来,卢辰瑞跺了跺脚,暗道兄长不通情达理,便也不敢耽搁,火急火燎跑到最后头一辆车,冲着车夫叫道 “咱们快点走,别落后头。”
车内空间本来宽敞,但自打卢辰钊进来后,便显得有些拥挤,明明他坐在对面,当中还隔着一个小几,可李幼白就是觉得伸不开腿,怕碰到他,便束手束脚缩在角落,拿起一本书兀自看起来。
因为盗题之事,李幼臼对卢辰钊很是感激,故而眼下看他也不如从前那般惹人厌烦,仔细想想,他除了不大瞧得起人以外,并无其他缺点,甚至称得上德行端正。
若非有他,她的污名着实难洗。
思及此处,她抬起眼睫朝他看去,见他背靠车壁,还是那副矜贵持重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轻轻笑起来,她笑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
卢辰钊却因此转头,蹙眉 “笑什么”
没笑什么。李幼白还是忍不住翘起唇角,柔嫩的唇瓣像抹了一层胭脂,卢辰钊觉得左胸处软了下,但又不肯避开对视,下颌
扬起弧度,瞳仁略微收紧。
“卢世子,你手边有茶,可看得见”李幼白是憋着笑问出来的,问完便赶紧转过头去,但卢辰钊看的出她颤抖的双肩,快笑岔气了一般。
他只消一想,便知她说的是何意思,无非指他目中无人,自恃清高罢了,他也不恼,垂眸端了茶,慢条斯理品了口,道 “笑便笑,也无需避着我。”
李幼白安抚好自己的情绪,转过身来,忽而很是认真地冲他颔首道谢 “若非卢世子仗义执言,我便是清白也无从解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
卢辰钊挑眉,心里竟跟着接了句话以身相许。但李幼白没这么说, 结草衔环,执鞭坠镫。卢辰钊满口敷衍,毫无诚意
城郊茧子山因形状像蚕茧得名,山中不乏兔子野鹿狐狸等物,卢家每年都来,索性在山中买了片林子,用于驻扎行障,旁人一概不许进来,故而每年水美草丰,野物也长得足够肥硕。
车上带的东西多,刚停稳,他们便跳下马车活动手脚,各家小厮分别进了帐内收拾整理,找出存放的炭盆生火,另外几人去洗刷锅碗瓢盆,准备用来做晚饭的。书童抱着绵软的被褥铺床,检查了火烛,防虫防蛇的药粉,便去紧锣密鼓的清扫。
卢辰瑞拉着李幼白说个不停,无非是讲茧子山的由来和典故,说完便介绍何处可以猎得兔子,何处容易找到野鹿,说的滔滔不绝,抑扬顿挫,李幼臼听得两眼放光,便跟着他去捆绑箭囊。
两人一拍即合,背起弓箭便往北边走。
踩着枯草,脚底并不像在平地那般硬实,平日阳光晒不到的地方,仍有积雪,密密匝匝覆盖着阴凉处,没有刚下时那样软绵绵,而是硬邦邦的似冰非冰。
李幼白走的很慢,卢辰瑞回头叫她 “快过来,这里我很熟,没什么难走的地。”
他便要拉李幼白的手,李幼白看了眼,屈膝用力,自行迈过碎石,卢辰瑞摸了摸后脑勺,见她果真走快了,便赶忙跟上。
待卢辰钊与二房三房兄长交代完射猎事宜后,出了营帐才发现卢辰瑞和李幼白不见了,遂唤来卢辰瑞的书童,一问得知,他竟带着李幼白入了林中。
冬日树木枯败,不如夏日繁盛,故而视线好,他抓起弓箭按照书童说的方向跟了过去,没多久,便发现两人的脚印,他加快了脚步,忽听一
声惊叫,心霎时提起来。
四郎
他喊道,却没听见回音,便又屏息继续,但除了那声惊呼,再没听到别的,他只得按照自己的判断,循着一个方向前行,很快,他看到了李幼白。
准确来说,是看到弓腰朝河里递木棍的李幼白。
卢辰钊便知,四郎又大意了。此处有条暗河,周遭覆满杂草,冬日冷,暗河结冰藏于杂草当中,很容易被忽视,依着四郎的性子,定是看不到的,果不其然,他来晚一步。
四郎水淋淋的爬上来,两只手抓着木棍,鼻间喷出大团雾气。
李幼白扔了木棍转去拉他,他被呛得说不出话,浑身瑟瑟发抖,然知道避开李幼白,不想叫她也沾水,
卢辰钊自是生气,走到跟前将自己的大氅扯下来一把扔过去,冷声道 “披上,赶紧滚回营帐取
暖
卢辰瑞心虚极了,头都不敢抬,说了声 “多谢兄长”,灰溜溜的拔腿折返,还想回头看李幼白,但见卢辰钊一脸怒气,吓得狼狈逃走。
李幼白手上全是冰水,弯腰拉卢辰瑞的时候衣角浸了水,此刻凉湛湛的,虽不如卢辰瑞那般严重,但贴着皮肤总归不好受,她见卢辰钊凛眉站着,不由打了个冷颤。
卢世子,那我也回去了。
要走,卢辰钊却挡住她的去路,瞥见她白皙的小脸,伸出手,李幼白要避,他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回来,另一只手手背贴到她额头。
“我没生病,只是天冷容易脸上没有血色而已。”李幼白知他担心,便主动告知。
她自小血气不足,冬日手脚都是冰凉的,脸也白的过分,母亲找大夫瞧过,只说难调理,但也一直调理着,后来长大些,吃够了药,便都停了。
卢辰钊没好脸色,低头望见她明净的眼眸,没说重话,伸手将她的绸带重新系好,随即转身先走,李幼白跟上,还不忘为卢辰瑞解释。
“我该劝劝四郎的,不该怂恿他过来,是我不好,你不要骂他。”
卢辰钊不想搭理。
“四郎是不是得看一下大夫,省的风寒生病,我那儿带了几副姜茶,待会儿便给他送去喝一碗,他
卢辰钊陡然站定,李幼
白没收住小跑的脚步, 咚的一下撞到他胸口,立时捂了额头低呼。
卢辰钊上前,掰开她的手看了眼,见只是发红,并未破皮,便又退回一步,郑重说道 “你自己答应过,不能跟四郎走的太近,怎么今日食言。
李幼白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怎么解释。
出来射猎,她总得结伴同行,不管是谁,都是卢家郎君,还有卢家亲戚,随便谁也好,她便是想避也避不开的,何况她已经注意分寸,就算吃力爬坡时,也不曾借卢辰瑞的手。
她还要怎么避讳
见她不语,卢辰钊更气,因为郁愤发泄不出,胀成一团火闷在小腹处,胡乱窜走,叫他分辨不出此时的情绪因何而起。
从此刻起,便不许再去接近四郎,你若要骑马射箭,同我报备,若实在害怕,我陪你一起。
她的射御原就是他教的,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他不是那等半途而废的,势必要教她教的明明白白,用的着旁人插手
听到没
李幼白抬头看他,若不是知晓他的为人,此刻定不愿意搭理,但他就是这样坏脾气,便闷闷点了点头,道 “听到了。”
卢辰钊看她看的严,便是营帐都与她挨着,卢辰瑞烤完火喝了姜汤,披着厚实的毯子想去李幼白帐内道谢,顺道安慰,谁知一露头,就看见临近帐门口站着的卢辰钊,他似乎在等着自己,瞥来一记冷眼,卢辰瑞嗖的缩回门里,如此反复几回,后来实在太困,他便早早歇下。
翌日射猎,李幼白便跟在卢辰钊马后,他松了缰绳,从襄中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弦上,扭头与她说道 “看前面的兔子。”
灰扑扑的兔子窝在枯草里,不仔细看,定发现不了,李幼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看着那警觉的野兔,箭矢倏地射出,穿过野兔身体“叮”的一声,扎在树干上。
”好准的箭。李幼白恭维,随后也跟着挽弓拉弦,瞄准右侧的兔子,按照素日赵先生教的,卢辰钊点拨的法子,利落地射出去。
箭偏了一寸,钉在兔子的后臀,它挣扎着窜了出去。
卢辰钊没有补射,扭头与她解释为何会偏,校场练习多选天清气朗的时候,风的波动小,对箭矢影响不大,故而瞄准的角度不用
太过。今日在林中,风便不似往常那样轻和,所以留错了空间,便会射偏。
“说到底,还是手感和熟练度不够,得练。”李幼白慢慢点头, 多谢卢世子。
两日射猎结束,一行人回了国公府,小厨房看着满满当当的猎物,准备起晚膳来。
鹿肉和兔肉炙烤过,吃起来齿颊留香,小郎君们被火映得脸庞发红,没了学业的压力,此时分外轻松,因着快要过年,便都说起要去西市采买置办。
李幼白闻到一股腥味,抬头便见对面卢辰钊被倒了一碗鹿血,接着其余几人也都满了碗,血的味道冲鼻,李幼白不大喜欢闻,嚼着嘴里的肉盼他们赶紧喝掉。
卢辰钊抿了小口,瞥见李幼白皱紧的眉头,便招招手,令下人全都撤了,本就是拿来助兴的,每回喝不多
翌日要离开齐州,李幼白便在席上以茶代酒谢了镇国公和萧氏的照顾,继而又是几位先生。
沈浩渺摸着胡须,对自己的学生越看越顺眼,便叫她到自己跟前。
诸葛澜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警醒敲打的话出来,谁知沈浩渺从怀里摸出红绸裹着的长条状物件,叫李幼白伸手,李幼白便屈膝伸出双手。
绸布打开,诸葛澜坐直了身体,眼睛盯着李幼白的掌心,忽然一拍大腿 “沈公,这支金丝楠木紫毫不是先帝爷赐你的吗,你一向视若珍宝,怎怎舍得送人了
李幼白登时觉得掌心发烫,刚要谢绝,但沈浩渺将她手推开,喝了盏秋露白,不以为意道 好东西也看谁来用,若我学生能用此笔考出案首,那才叫物尽其用。先帝赐笔,是重人才,我将此笔传承给我学生,亦是秉承了先帝的理念。幼白,收好了,别叫人小瞧了去
他还是记恨学生被冤,这种心情比他自己被冤还要难受。李幼白深深回谢礼,将毛笔仔细收了起来。
她没再多待,怕明日起不来,便早早离席,回去春锦阁,半青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索性他们带的不多,只几件路上换洗的衣裳,并李幼白要看的书。
公府备好了回程马车,李幼白坐进去后,见卢辰钊翻身上马,似要送别,她愣了瞬,撩开车帘说道 “卢世子,你莫要送我,回济州我会走官道,放心。”
卢辰钊看她双臂横在外头,白皙的小脸被晨起的日头一照,泛
着层薄薄的光泽,便骑着马来到车帘外,指了指后头的两个箱笼道 “年货里头有一包雪蛤燕窝红枣当归什么的,那是给你的,别弄差了。
李幼白一愣,想起自己跟他解释的话,没想到他竟记在心里,登时一暖,真诚地道了谢,便又推辞 “我走了,你不要送我。”
她挥挥手,又转头与卢辰瑞等人告别,落下帘子,听车外的半青小声说道 “姑娘,世子爷跟来了。
卢辰钊一直送到城外,李幼白没忍住,掀开帘子,他正朝这儿看来。卢世子,你回去吧。
李幼白刚要出来,卢辰钊竟比她快一步,翻身下马接着撑住车辕钻了进来,动作一气呵成,很是洒脱。
两人面对面看着,一时相顾无言。
卢辰钊上来后,其实有些发懵,但既然上来了,气势不能弱,便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想叫李幼白先低头,如此他也好有时间回忆自己为何要上来。
但李幼白是个反应迟钝的,非但没有避开,还把那双明润漆黑的眼睛睁大了,她眼睛生的清纯,但是又有种妩媚的错觉,就像现在,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可看着她那双眼,卢辰钊便觉得某处血流加速,胸口跳的也不受控制。
他想他记起自己缘何要上来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素有洁癖的大哥不介意李幼白坐他的位置,小气吝啬的二哥主动将失传的古籍拿给她赏阅,最闹腾的还属四郎,苍蝇似的盯着她转。
他生出正义之气,拂了拂袖子肃着脸开口 “今日想再提醒你一句,虽课业极好,但若是妄图兼顾攀高枝,走捷径的心思,便会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卢家郎君的婚事,都得长辈做主,你莫要白费苦心了。李幼白听完,忍不住咧唇轻笑,眸子像弯弯的月牙儿。好,我记住了。
当真记住了卢辰钊见她答应的爽利,有些难以置信。李幼白郑重其事地点头 “我真的记住了。”
“那便好,此去务必谨慎小心,祝一路顺遂。”他说完,起身准备下车。
李幼白忽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角,他回身,目光从她手指移到她脸上,她却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好似要说很重要的事。
卢世
子,其实你想错了。
“什么”
我想勾的人不是他们,你想知道是谁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鬼使神差,卢辰钊真的往后靠了靠,李幼白望着他蹙拢的眉心,忍住笑意一字一句说道 “我想勾的人,从来都只是你啊,卢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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