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采薇慢慢地沉了脸,看向孙亦绫的眼神里,不免带了几分警告。
但孙亦绫始终对她视若无睹,听了英国公夫人的话,忙不迭道“侯爷与夫人一向爱重二公子,所谓严父慈母,大抵如是这些天我们夫人忙得厉害,身子又不大好,妾身怕二公子闹着夫人,便没敢带他过来,哪曾想,二公子以为夫人不要他了,哭得昏天黑地,妾身没法子,只好冒昧带他过来了。”
说到这里,孙亦绫才侧了身,敷衍地向孟采薇蹲福道“妾身失礼,还望夫人莫怪。”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在场诸人,无不信以为真。
孟采薇禁不住暗叹孙亦绫行棋高明,她这是在给裴少冠造势啊。
之所以不挑别的日子,而选在今天,可见孙亦绫已经思忖许久。今天来吊唁的人,算得上是京城官户里地位中等的一批人,他们人数最多,也最渴望攀上高枝,一旦从孟采薇这里得了点什么风声回去,无论如何都会动作起来,希图尽早结交新的惠安侯,得到进阶之机。
“不妨事,你也有你的难处。”孟采薇看似妥协地喟然一声,颇有几分慈爱地拂了拂裴少冠的后背。
看着孙亦绫眼中浮出一点几不可察的惊喜,孟采薇犹自冷笑,这女人之前的日子看来是过得太顺风顺水了,被惠安侯宠上了天,却早忘记人间烟火的滋味。孟采薇怎么可能,又凭什么帮她谋得袭爵的机会呢
孟采薇虚揽着裴少冠,慢悠悠道“冠儿是个懂事的孩子,莫说我,当年连侯爷也是宠他宠得不行如今侯爷虽去了,好在少嵇回来了,府内外的事情也重新能有人来做主了。我和冠儿一起,便可安心享这份清闲了。”
清闲
这两个字犹如平地惊雷,炸得孙亦绫半晌回不过神来。
而在场的夫人们又是何等机灵,焉能不明白孟采薇的意思。
孟采薇固然爱重庶出的次子,但这份爱重,也无非是因为她年轻新寡,未来漫漫长日无处消磨,随便找个事情做而已。侯府未来真正的主人,依旧是嫡出的大公子,裴少嵇。
大家恍然大悟,又禁不住钦佩孟采薇的计划滴水不漏。
往近了说,这位孙姨娘暂且打理着侯府,把她的儿子抱到身边来养,也算得上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往远了说,侯府的长子裴少嵇,小时候就胆敢对积威已久的老侯爷忤逆不敬,今日他已成人,对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继母,又如何会顺服
孟氏从现在开始精心教养次子,等次子及冠娶妻,孟氏也能多一重依靠。
毕竟,她的嫡室的身份,唯有对庶子还有些凭恃可言。
大家理解地朝孟采薇点点头,纷纷附和道“侯夫人说得是。”
只是这时,唯有孙亦绫与英国公夫人同时沉下脸色。
孟采薇没注意这关窍,但觉耳边英国公夫人轻声一笑,伸手将她怀里的裴少冠牵了过去,“我素来听闻贵府的小公子天资聪颖,学问上的成绩,比昔日大公子还强上不少”
她顿了一顿,抬头望向孟采薇,“妹妹若是有心好好栽培,来日必然能有更大的成就。”
孟采薇怔了一下,条件反射便去看孙亦绫。
果不其然,孙亦绫挑衅般地将目光投向孟采薇,颇有几分等她屈服的意思。
孟采薇蹙眉孙亦绫难道,早就与英国公夫人搭上线了
亏她一开始还以为孙氏是冲着这一屋子长舌妇而来,没想到,原来英国公夫人才是孙氏今日此行的真正目的换句话说,孙亦绫今日想借英国公夫人,来给孟采薇敲一个警钟。
不论孟采薇肯不肯出这个面,都会有人来为裴少冠的前程铺路。
孟采薇于裴少冠而言,无非是锦上添花。
这个领悟来得太迟,以至于惊愕的情绪在最后一刻才浮上孟采薇的心头,她当真是小看了孙氏的本事连她孟采薇都要赔小心应付的英国公夫人,却肯为她孙氏筹谋。
这里面必是有什么玄机。
孟采薇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一开始凭着本能想与孙氏分道扬镳的决心,也愈发坚定了。
如果说她对孙氏而言,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那么即便那她扶住裴少冠得到爵位,也丝毫无法改变今日被动的处境。所谓不破不立,她若不想看一个妾侍的脸色行事,势必要彻底剥离与孙氏相关的利益。
“姐姐对犬子真是抬爱了。”孟采薇沉吟一晌,委婉地拒绝了英国公夫人的“建议”,“都说望子成龙,我却觉得,冠儿过得闲适些才好,过去侯爷一贯纵着他,想必也是有此考虑吧。”
孟采薇这番意料之外的回应,让英国公夫人登时就收了笑脸。底下坐着的夫人们早是大气都不敢出,年幼如裴少冠,也听出了大人们口舌间的争锋,微微露出了一点不安的神色。
英国公夫人只是盯着她,却不说话。
就在孟采薇以为局面会这样僵持下去的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母亲。”
是裴少嵇。
他一身孝服,挺拔的身姿立在门槛处,任由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
“母亲万福。”他几步上前,直到他双肩的影子刚好停在孟采薇脚下的时候,站住了身子,揖了一礼。
孟采薇颔首示意他起来,温和地嗔怪道“你不是在前面吗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使人通传一声,在这么多夫人面前失礼。”
裴少嵇一脸坦然,即便被她称为母亲的女人比他还要小上几岁,他的口吻,也让在座众人都清晰地感受到尊敬的意味,“回母亲的话,英国公与几位大人都准备告辞了,少嵇特地来请几位夫人移步。一时冒昧,还请母亲见谅。”
孟采薇松了口气,裴少嵇来得太及时,她有心摆明立场,却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英国公夫人和孙氏撕破脸皮。
毕竟,于她们而言,惠安侯府只是个匾额,但顶着这个门楣招牌,孟采薇还要往下过一辈子呢。
英国公夫人略有些不满,她话才逼说到一半就叫裴少嵇岔开了,可当着裴少嵇的面,却也没法再暗示下去。孙氏亦是惴惴,两人对了个眼色,都是失望而又无奈的表情。
“也罢。”英国公夫人觑了孟采薇一眼,她目色如冰,意有所指道“贵府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妹妹哀思过度,想来一时思路也算不上清明。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妹妹只管使人到府上寻我,我自当竭力而为。”
孟采薇不置可否,“姐姐有心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藏起原本的情绪,和和气气道了别。
孟采薇心里一轻,倒多亏裴少嵇来得及时。
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有没有听到之前英国公夫人的话
送走了一屋子乌嚷嚷的人,孟采薇总算能回到内室,靠着软榻歇上一会儿。
小眉见她疲惫,忙不迭端了碗红枣熬得汤过来。新鲜的红枣在锅里熬得稀烂,小眉又按着孟采薇的吩咐,稍微往里兑上了一点红糖。嗅着甘甜的香气,孟采薇趁热喝下一大口,总算是觉得精神了点。
熬枣汤是孟采薇自己的主意。
这个十六岁少女的身体,简直虚弱得让孟采薇绝望,稍微费点心力就觉得难以支撑,恨不得四仰八叉地在床上躺一辈子可是她不能。
女孩子气血虚,唯有慢慢的调养,十六岁就吃阿胶犯不上,红枣配红糖,刚刚好。
缓上些精气神儿,孟采薇不敢再歇着,忙仔细去回想适才的事情,正自沉思,婢子进来通报,道是大公子求见。
孟采薇不假思索地允了,直到屏风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她才有些狼狈地意识到,自己的姿势委实不雅
她匆忙地坐起身时,裴少嵇刚好绕进内间。
也不知是他早有察觉,还是无心之举,裴少嵇头也未抬,躬身揖拜道“母亲万福。”
孟采薇忙趁这工夫理了理裙衫,佯作从容道“少嵇不必多礼,你在前面也辛苦,快过来坐。”
因没有外人,孟采薇朝他极浅地笑了下,非常顺手地端起了慈母的态度,“我这里有枣茶,你要不要试试这几日茹素,也不知你身体受不受得住,红枣补气血,你且尝尝吧”
裴少嵇一如既往地配合,“多谢母亲关怀,那少嵇便尝一碗。不过”
他目光越过孟采薇,望向了剩了一点渣滓的粉釉瓷碗,“少嵇不食甜,红糖就不必了。”
孟采薇一愣,一句追问到了嘴边,却被她生生地压了下来。
类似于“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吃了红糖”的问话,比较适合说给男朋友听,这样但凡知趣点的男人,都会回一句暧昧并且讨人欢喜的话。
但面前这位孟采薇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裴少嵇,继尔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避开了身子,一面示意小眉去盛枣茶,一面做着自我暗示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
“母亲”裴少嵇带着几分疑惑地倾了倾身子,“您在和我说话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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