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谢方知心里不舒坦,傅臣等人也未必就舒坦了。
这一回和靖公主此举,堪称胆大妄为,已是犯了傅臣的忌讳,姜姒既然受了伤,也就不便再留下,所以傅臣很快便派人送她回去。
好好一趟游春,闹成这样,谢银瓶也是挺不好意思,她也不多留,只像是来时一样,陪着姜姒回去了。
赵百那边张罗了人手护送,皇爷这边也射猎几日,起驾回銮。
傅臣回侯府的时候,赵百那边便来报“世子爷,人已到府上,一路平安。倒是您这伤”
“我自己来便是。”
傅臣不喜欢假手他人,尤其是这些事。
脸上表情有些沉,他还在琢磨之前谢乙给出的主意,的的确确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五公主乃是九皇子的姐姐,生母温淑妃也算是有圣宠,要将和靖公主用来和亲,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不过一眨眼,他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回头为我找礼部张尚书与钦天监,另一则唤了问道子来,我有些事与他们说。”
赵百连忙躬身“属下记着了。”
“世子爷伤怎样了”
外头的声音很熟悉,一听就知道乃是宁南侯夫人。
侯夫人一身紫金撒花孔雀纹十二幅百褶裙,头上金簪流苏缀着,华贵异常,威重满身,进来时候便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赵百身为傅臣近侍,连忙上前道“回夫人话,伤了手心,并无大碍。”
傅臣起了身“母亲怎么过来了”
“来瞧瞧你,也是个不走心的,为了个女子,何必这样你也不瞧瞧,旁边那些个官员们怎么说你。便是你自个儿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好歹想想人家姑娘家姜四姑娘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呢,现在你就如此了,以后不怕出事”
侯夫人坐了下来,闻着屋里的妙法莲花香,眼底便多了几分平和。
傅臣原是个孝顺孩子,知道她喜欢香,便时常去万和斋买香,侯夫人也一直觉得傅臣这样孝顺的人会很听话,今天她来,就是想好好跟自己这个儿子谈谈。
这一番话原本再正常不过,可是今日的傅臣似乎不很愿意听,只道“她是我认定的妻子,不必在乎旁人言语。”
侯夫人眉头一皱,她出身名门,生得美丽,如今更是端方大气又雍容华贵,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天下之事,哪里又有个什么认定凡事不可太自信,你这自负的毛病,是该改改。”
自负的毛病
傅臣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孩儿谨记,母亲还有何要事”
原本都说得好好的,听见这一句,侯夫人终于不大高兴了“你这是不耐烦我”
傅臣淡淡道“孩儿不敢。”
“记恨我不让你落了画棋腹中的孩子吗”侯夫人见他一副不爱搭理自己的模样,终于怒了,她起了身,在屋内踱步,“你看看京中显贵,除了你那个不务正业的好友
谢乙,如今谁不是妻妾盈门,儿女一茬儿谢乙风流多情,我原以为能带着你也这样,谁知你偏要当个痴情种女人与男儿大业相比,有何足道如今你这样,未免太叫我失望”
“母亲误会了。”
傅臣轻轻一摆手,却一句没解释。
到底侯夫人误会了什么还是侯夫人根本什么也没误会傅臣不说清楚,这话里终究是透着敷衍的味道了。
往日都是母慈子孝,从来没有红过脸的时候,可自打那侍妾画棋求到侯夫人跟前儿,母子两人的嫌隙,便渐渐出来了。宁南侯是个英勇仗义的汉子,早年率军征战过漠北辽河的,如今褪去一身戎装,还能回来享着高官厚禄,傅臣一向敬重自己的父亲,他不想因为些许小事,闹得家宅不宁,让旁人看了笑话去。可侯夫人,偏偏要与他闹。
傅臣这种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难免叫侯夫人无法接受。
她冷了脸“画棋腹中的孩子本就是庶出,你若要顾忌那姜家四姑娘的面子,便只等她进门之后,再给画棋名分。总归,你的子嗣与血脉开不得玩笑”
说着,她也不管傅臣是怎么想的,便拍了手,道“带画棋进来。”
外头进来个袅袅娜娜的姑娘,看着腹部已经挺了起来,约莫有四五个月的身孕,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温婉柔美的味道,她进门先给侯夫人行了礼,再给傅臣行礼“奴婢给世子爷请安。”
端了茶在手,傅臣终于笑了一声,特别清浅。
站在傅臣身边的赵百,已经不由得开始打哆嗦,他瞧见傅臣很慢地饮了一口茶,那嘴唇贴着杯沿,碰着了茶水,只略沾了一沾,又将茶盖合上。
他看向了侯夫人,道“母亲想得这样周到,果真是孩儿想得欠妥了。”
然后他道“画棋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来人,端一碗红花汤,叫她喝了吧。”
画棋脸上原本含羞的表情,立刻变成了骇然,近乎是惊叫了一声,连连后退,可是就在傅臣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之后,外头的侍卫竟然已经尽数冲进了书房,按刀而立
侯夫人怒喝道“逆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母亲所见,这孩子,留不得。”傅臣茶盏放下,
笑得很奇怪,他瞥了一眼赵百,道,“还愣着干什么”
侯夫人上来就摔了赵百一巴掌“不晓事的狗奴才”
这一巴掌力气极大,几乎摔得赵百一个趔趄,只是他万万不敢违抗傅臣的意思,跪下来给侯夫人磕了个头,便连忙爬起来去办事了。
侍卫们已经齐齐站了过来,隔开了侯夫人与画棋。
侯夫人冷眼一扫他们,笑了一声“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母亲,他们都是我养出来的这府里,原就是我与父亲做主的,您歇着吧。孩儿自会把所有事情都操持好的,您若怜惜画棋这丫头,便让她留在您身边好了。”
傅臣一点也不想在意了,这一刻他很疲惫,甚至觉得荒谬。
外人只道宁南侯夫人与侯爷乃是伉俪情深,一家子人从来没红过脸,如今竟然因为一个侍妾
讽刺极了。
傅臣根本没看那侍妾一眼,显得凉薄至极。
红花冲碗汤真是再快不过,侍卫们联手上来,没有半
分怜香惜玉地,按着那画棋一碗灌下去,而画棋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世子爷,这是您的骨肉啊他还小世子唔”
她看着傅臣,哭得撕心裂肺,原以为今日是跟着侯夫人,看侯夫人来给自己做主的,可怎么也没想到,反倒惹来这样一场祸事。
这就是她喜欢的世子爷
画棋觉得好陌生,侯夫人如何不是这样。
她看了一眼满屋的侍卫,忽然有些摇摇欲坠“我怎养出你这么个没心肠的儿子来”
“母亲教导有方,孩儿永记。”
傅臣已经不想在跟侯夫人周旋,便已经下了逐客令。
侯夫人冷笑一声,对一个侍妾,她也没有太多的怜惜,可今日傅臣的态度,却叫她有些寒心“好,好,好”
她也不说到底是什么“好”,便已经拂袖而去。
那画棋被人拖了下去,再也看不见了。
屋里侍卫们都散去,傅臣坐在书房里,身后挂着名画
古卷。
赵百就站在他身后,动也不敢动一下,脸上还带着伤。
好安静。
傅臣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约莫是天都黑了,府里掌灯了,外头有女人的哭声。
接着,宁南侯傅渊便走了进来,眉头紧锁,看他坐着不动,由是叹了一口气“你何苦与你母亲闹成这样不就是一名侍妾吗我知你爱重那姜家四姑娘,我瞧着也是乖巧灵秀的人,那蕙质兰心没得说,当年我与你母亲也是这样走过来。可你为着一个她,可有想过这样反而是害她”
傅臣抬眼看傅渊,道“画棋心有妄念,若她老实,不私下有孕,孩儿原也没有害她的意思。至于姒儿她有我。”
“她是有你,可进了府,你母亲能待见她吗终归你是要袭爵的,你这样做,反倒是叫她日后难做。况你母亲乃是为了你好,她脾气虽不大好,可这么多年了,你可看她办过什么错事”
傅渊是个相当有铁血气概的男人,即便已是耳顺之年,可风度不减当年。
他笑了一声“我当年抱得美人归的时候,可没你这样腥风血雨。”
“孩儿不及父亲”
这话说得平白有些艰涩,傅臣垂了眼,眼底的孺慕却也遮了下去。
父子两个难得说话,傅渊是看自家夫人气得在房里哭,才来劝劝自家儿子,那画棋腹中孩子已经没了,再穷究这件事也没必要。
傅渊道“你找个好时候,等你娘气消了,去道个歉,我们原也是满意那姜四姑娘的。你啊,莫跟你母亲离了心。”
过了许久,傅臣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见他应下,傅渊便满意地走了。
灯火昏昏,傅臣抬手扶额,揉着自己眉心。
起了身,他看了看自己手指尖,便到了窗边雕花架旁,盛着清水的铜盆放在上头,傅臣慢慢将自己双手按进了清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让他整个人无比清醒。
他仔仔细细洗着自己这一双手,每一处,每一处
“这几日行猎,她可与皇爷独处过”
赵百战战兢兢回道“只有皇爷去外头围猎的时候,夫人也说出去游玩,身边少人跟着”
沉默良久。
傅臣闭上了眼,又睁开,他用旁边放着的绸帕将自己手指擦拭干净,一点一点,最后看着这近乎完美的一双手,掌心上丑陋的痕迹如此刺眼。而后将沾了血的绸帕轻轻一松手,放回铜盆里,傅臣道“下去吧。”
赵百终于退下了,留傅臣一个人在屋里。
宁南侯府,看上去去与往日并无区别。
夜,很快到了。
一条人影闪到后院口,过了角门将消息递出去,于是又有人将消息递到了谢府。
谢方知正在屋里一个人玩投壶,孔方推门进来,喊了一声“大公子。”
将手里的羽箭投入壶中,不偏不倚,谢方知这才拍了拍手,从孔方手里抽了信封来看。
他手指碾磨着信笺边缘,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笑了一声。
今世他倒要看看,会抖落出多少阴司来,想起上一世被算计得那个惨,谢方知念叨着侯夫人,又念叨念叨了先头怀疑的七皇子,一根线已渐渐穿了起来。散落的珠串,转眼之间便要成了。
“瓶儿陪四姑娘回去了,怎的还没回”
谢乙问了一句,却不提这这一封信,只将信凑到烛台前面烧了干净。
孔方道“属下探探去。”
这时候的谢银瓶才刚刚从姜府出来,红玉送她到门口,看人走了,才回来回姜姒“姑娘,人已经走了。”
姜姒已经收拾好,手上包着伤口,却道“事情出的不是时候,咱们去善斋堂吧。”
今日姜姒离府踏青,偏偏出了一桩事,好在有姜荀在,到底没酿出什么祸事来,只是如今也棘手了。
善斋堂内,明烛高烧。
老太爷与老太太都坐在堂上,陈防己与姜妩则垂着头站在前面,旁边是姜家几名孙辈的子女,姜姒进来的时候
这场面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刚才谢银瓶在,事涉姜府内院丑事,自然不能叫外人听见,所以姜姒这时候才来。
“姒儿给祖父、祖母、父亲请安,不知府中出了什么事,如今才回,还望祖父祖母与父亲见谅。”
老太爷自然是摆摆手,道“坐下吧,闻说你受了伤,一回来倒叫你个未出阁的姑娘见这些腌臜事。”
原本这种事劳动不了老太爷,可事情已经闹大,还能如何
下头的陈防己已经站了多时,面色铁青,他断断没想到姜家三姑娘竟是如此无耻之辈
开口时,陈防己的口气很生硬“今日之事乃有荀表弟作见证,我陈防己虽不高风亮节,也断不会下作到玷污一未出阁的姑娘。”
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白,若要将今天这事儿赖给他,做梦
陈防己虽是穷途末路,也可也不是个软柿子,早就知道姜府要将这嫁不出去的三姑娘推给自己,现在这种手段都使出来,哪里有什么堂堂姜府的气派无端端叫人耻笑
姜妩一下就哭了出来。
旁边姜姒才坐下不久,她看了旁边的姜荀一眼。
姜荀微不可见地摇头,叹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