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趟霍克宁那里。”
陆沅君不知道封西云的舌头是怎么长得, 竟然还能尝出东西是什么地方来的。不过既然他猜出来了, 也就不瞒着他。
再说了,陆沅君还有事要跟封西云说呢。
“课上有几个问题要问她。”
封西云也去听过陆沅君的课, 记得她讲的是关于地产的东西。而霍克宁呢, 恰好又是运城最大的地产商人, 去问问似乎也没有问题。
不过迎着月光, 封西云瞧见陆沅君欲言又止, 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模样。封少帅决定暂且放下关于食盒的问题,听听陆沅君要说什么。
“我在舞厅遇到了一个人。”
陆沅君也曲膝坐在了地上,与封西云的膝头抵在一处。
“李勋来, 他说自己是你的朋友。”
封西云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两人同在东洋留学,彼此之间还算又些交情。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曾一起喝酒吃饭来着,但自己回来的早, 李勋来去年才归国。
他记得李勋来最近在沪上谋职,并不该在运城呀。
“他和舞星曼丽一起。”
陆沅君补充了一句,封西云点点头,疑惑瞬间消失不见, 这个理由就很充分了。
李勋来这人肚子里有学问, 工作办事都很有能力,但人不大行, 不是封西云欣赏的正直类型。
因着他出身在传统家庭, 为了显示自己的新, 做什么都要跟家里头的老父亲对着干。
久而久之, 养了一身的坏毛病,最坏的一个就是喜欢往女人堆里扎。
在东洋的时候天天泡在歌舞伎町,归国以后也没因此荒废了,天天泡在舞场里头。和当红的舞星们花边新闻不断,虽然不常上报纸,却也花名在外。
知道李勋来没有回运城在父亲手下谋职的时候,封西云还起过招揽之心。但转念一想,封西云怎么也看不惯他总去舞厅的毛病,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天陆沅君突然提起来,封西云感慨自己这位老同学如果还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以后会落得跟他爹,封家老帅一样的下场。
“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
封西云盘着腿,双手搭在膝头,显然还没有消气。
“如果有紧要的事需跟霍家小姐商量,大可以约着出来嘛。”
“那里头没有正经人”
即便被关在了黑漆漆的小屋里,封西云依旧能够清晰的辨别位置,抬手指着花花世界的方向,少帅昧着良心说道。
因着他也知道,去会乐与舞厅的,还有一部分就是为了陆沅君给他带来的食盒。
会乐的厨子往往比知名的酒楼还要手艺精绝,不少人上青楼与舞厅,都不点姑娘陪坐,甚至还会领着老婆孩子,专门为了吃吃喝喝。
谁家的厨子要是要是有青楼风味,都不是贬义的,而是要让人艳羡的。
封西云认为刚归国的陆沅君应该不知道这点,陆司令一个码头上扛大包出身的,买瓶荷兰汽水都得心疼三天,也不会花这份闲钱。
事实证明封西云猜的不错,沅君的确不晓得这回事,她对青楼楚肆还怀着风尘之地的刻板印象,以为里头只做皮肉生意。
“你要是老去的话,被那些报社的人看见,会乱说的。”
封西云继续跟陆沅君解释。
“你看我爹,就是早年去那种地方去的多了,到后来他在过马路的时候多看谁家的小姑娘一眼,都会被报纸说三道四。”
少帅一副我这是为你好的模样,陆沅君还真就买帐了。
“好。”
她点点头,答应了封西云。
“下次我约她出来说话。”
没想到陆沅君会答应,惊喜涌上心头,封西云往前挪了挪。
“那以后也别去戏园子。”
舞场是年轻人不正经的地方,戏园子是老一辈不正经的地方,反正都是不正经的地方。
但这次陆沅君没有点头,封西云还没有理由管自己去什么地方吧。
“说正事。”
陆小姐不仅不答应,干脆把话题也转移了。
“这些天我要去趟沪上。”
去沪上取经,看看有什么能够借鉴回运城的。封西云既然把运城留给她来治,就得好好治,对得起埋在后山上的陆司令。
本来很正常的一句话,封西云不知怎么,突然红了脸。低下头好一阵子,再看向陆沅君的时候有些羞涩。
明明都二十七八的人了,还跟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似的,碰着丁大的事绯红都跟着上脸。
“丈母”
不对,封西云临时改口。
“陆伯母跟你说了”
说什么
陆沅君觉得封西云可能又想到别处去了,还是又啥自己不知道的。
“过些天是我姑母的大寿,说好了要让我带你去的。”
封西云挠了挠后脑勺,封家老帅是死了,封家却还有长辈的。
这次做寿的是封老帅的亲姐姐,嫁给了淮扬的一位盐商,后来前朝覆灭,就定居到了沪上。
不管是封家老帅也好,还是封家少帅也罢,父子俩的婚事都让这位嫁给盐商的封家老小姐操碎了心。
封家老帅十五六岁就扎进了女人怀里,管也管不住,打断腿也要上青楼去。
为了不让封西云步了亲爹的后尘,这位姑母还把封西云接到沪上来上了两年的中学。但或许是矫枉过正了,封西云到了二十七八岁,愣是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
这次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听说了陆沅君的事,姑母给封西云捎了信,非要他带着沅君去一趟沪上。
封西云也早早的把这件事给陆夫人说了,丈母娘答应的痛快,第二天就找了裁缝来给陆沅君做衣裳。
陆沅君的脑海里回想起了去大力教授家吃饭的那天,母亲似乎说过做衣裳是要去吃酒席,但因着自己着急走,吃什么酒席倒没有细问。
这样看来,八成就是封家姑母的事了。
既然陆夫人都答应了,陆沅君做个做闺女的也不能不给亲娘面子。再说了,她和封西云之间还有婚约,顺路去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算算日子也就是天的事。”
封西云有些不好意思,软着声音试探着开口。
“我还没准备好给姑母的贺礼,能不能早点放我出去”
他明白陆沅君把自己送进巡捕房是为了杀鸡儆猴,给运城上下的人看看清楚,以后做事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但差不多可以了,自己都在这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待了一整天了,也够了吧
“不行。”
自打进了这间屋子,陆沅君就一直顺着封西云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果断的拒绝。
“三天,没得商量。”
封西云缩了缩肩膀,三天就三天嘛。
“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
陆沅君站了起来,没有拎食盒,敲了敲关着他们的铁门,等着轮值的巡捕来开。
封西云面露不舍,夹杂着几分后悔,早知道不问了。三天就三天,自己又不是吃不下这点苦,非要惹沅君哈尼不开心。
外头传来了闷闷的脚步声,钥匙插进了锁头里,咔嚓一声扭动之后,门被从外头拉开了。
“封少帅您要走了”
门外的巡捕眼中尽是期待,关着封西云这么一个人,晚上都不敢抓在街头闹事的醉汉回来了。
“我不走”
封西云摇摇头,在陆沅君开口之前率先表态。
“在大庭广众之下扰乱治安,我该关三天整。”
因着陆沅君背对着封西云,少帅并没有看见沅君此刻嘴角按捺不住的笑意。陆小姐走的干脆,只留给了封西云一个背影。
陆沅君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陆夫人,然而不用她找,陆夫人早就等着她了。
堂屋的灯亮着,烛火摇曳,窗户纸上倒映着陆夫人的双下巴,手里头好像还抓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
“娘”
陆沅君喊了一声,推开门迈进了门槛,对上了亲娘一张凶巴巴的脸。
“你还知道回来。”
陆夫人手里头抓着的是鸡毛掸子,像在威胁陆沅君一样,她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发出了猎猎的响声。
“你爹死了我就管不住你了”
哪有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个点儿回家的全城的人都要看笑话了。
看笑话的是陆夫人倒是也不怎么在意,毕竟她当初跟着陆司令私奔的时候,也叫家里头被笑话了。
真正让陆夫人担心的是闺女的安危。
虽然封西云手底下的兵控制住了刘家的两个团长,但城里头也还有别人的势力。大晚上的黑灯瞎火,谁知道会不会从哪个街口冒出一个人来,开一记黑枪呢
一想到闺女有危险,陆夫人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来。
陆夫人气的眼圈通红,陆沅君快步走了上来,把母亲按回了椅子上。
从亲娘的手里把鸡毛掸子抢了过来,一把扔到地上后,嬉皮笑脸的给陆夫人捏起了肩。
“娘,我去巡捕房看封西云了。”
她给自己的晚归找了个正当的理由,紧接着又问。
“封西云说要带我去沪上给他姑母拜寿衣裳做好了吗”
陆夫人猛的拍了下大腿,才想起这回事。
“这些天光操心盂兰会了,差点把衣裳给忘了,明天我就叫人去催。”
陆沅君见顺利的转移的话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按了几下后偷偷的往后退,想要离开这间屋子。
“以后早点回来。”
在陆沅君退出去之前,她听到了母亲的嘱托。
“娘要担心的。”
今天要不是操心闺女,陆夫人打牌也不会输那么多了。
巡捕房。
陆沅君走了以后,封西云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三层高的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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