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哭哭啼啼, 腿脚上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力气。平时走路都要人搀扶着,这会儿气得上了头,有几分佘太君宝刀未老得气势。
拿着报纸抽封西云的时候,仿佛挥动的是鞭子, 箭无虚发, 每一次都能稳稳的落在侄儿的身上。
啪啪啪的响声在屋内环彻,金家的几个小辈缩着脖子偷偷乐。封家的这位表哥呼风唤雨, 手里头有多少兵, 还不得挨自己母亲的揍,且一声都不敢吭呢。
封西云倒是不觉得痛, 也就干脆不躲了, 挨过枪伤的封西云不把这点痛放在心上。万一自己躲闪过去, 再把姑母摔着,乐子可就大了。
“姑妈, 您听我解释”
少帅双手挡着脸, 只要脸上没有伤, 就等于没有挨过打。能出门见人就好, 挨几下没什么大不了。
“解释什么解释”
金夫人一听更气了, 刚领着未婚妻回来,就上百乐门那种地方。
去也行, 你好歹偷偷摸摸的,这下上了报纸, 弄的满城风雨,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 成什么样子嘛。
金家的少爷和小姐若无其事,对封西云挨打的事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几分怀念,不由得想起十余年前这位表亲住在金家的场景。
一个个的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仍旧吃着自己的饭,实在憋不住笑了,便轻咳几声,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金小姐尝到了一样觉得不错,换了双筷子给封西云夹到了盘子里。
“吃吃看。”
封西云听见以后,左手挡住脸,右手用筷子夹起小菜刚要往嘴里送,看看是否好吃的时候。
金夫人火冒三丈,探过手用报纸拍掉了封西云的筷子。
“还吃想想你爹的腿,还吃不吃”
姑妈说的话画面感太强,封西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父亲那双溃烂的腿,筷子掉落在地上,从腹中涌上了一股热意。
好不容易拍着胸口按下去,封西云摇摇头“不吃了。”
也吃不下了。
“你也想烂腿吗”
封西云从小到大,金夫人都是这一句话。说别的也不管用,有这一句就够了。
凡是见过封家老帅双腿的,谁也不敢在男女关系上乱来,生怕自己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骂完了自己的侄儿,金夫人把报纸扔到了地上,绣花的鞋踩在上头扭了几脚,拉起了沅君的手。
“你可千万别退婚,就饶他这一回。”
金夫人垂着眼睛,不敢抬头看,侄儿的婚事真是叫她操碎了心。
若换了别人,金夫人也没这么担心,毕竟退婚可不是小事,就算陆沅君有这个心思,家里头人也不让的。
但这不是陆司令死了吗,陆家哪还有人能管的住新式女性呢。自己的闺女捧戏子,戏子在她叫好的时候,没有给她抛媚眼,金小姐第二天便不捧她了。
在金夫人看来,新式女性讲究一自由恋爱和一夫一妻,眼里揉不下沙子,绝情的很。
“我来管他。”
金夫人拍着胸口,给陆沅君做下了承诺。
报纸上说的是封西云在舞星曼丽的房门外又是敲又是打的,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仿佛写文章的人也在门口,亲眼看过一样,写的绘声绘色,连曼丽穿的什么衣裳都写了。
“他要是再敢去找小妖精,姑母给你做主的。”
金夫人用长长的指甲尖点在了封西云的肩头,顺便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陆沅君抽出自己被金夫人按着的手,反过来轻轻的拍了拍。
“您误会了。”
她指着报纸上那位躲在封西云怀里的女人“姑母这是我,你看短发。”
舞星曼丽可是一头长到腰间的卷发,可冤枉坏了。
金夫人一时愣住,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那侄儿不是白挨自己的打了
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因着报纸上说的太过真实,已经先入为主了。上头说曼丽是封西云昔日同窗李勋来的姘头,封少帅不顾友谊
话是难听,但封家老帅做过这码子事,金夫人看了以后,觉得封西云作为他的儿子,应该也能做的出来吧
不是她不信自己的侄子,实在是弟弟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
“你们去百乐门干什么”
金夫人冷静下来,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沅君第一次来沪上,我带她见见世面。”
封西云插了一句话,又挨了姑母一记眼刀。
上哪儿见世面不好,非要去百乐门,不成器的东西。
误会解开,金夫人的眉头松了松。可还未松开超过一分钟,余光瞥到了陆沅君手里的报纸,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金夫人点着报纸上关于封西云那个版面最后的作者署名,指甲的尖端生生的把那一处戳破了。
“季泉明他是谁啊,拿着一杆笔乱写,胡说八道。”
“别家的报纸说话都没有这么难听的,他倒好,什么难听说什么,是跟你们有仇吗”
扣破了报纸还不满意,金夫人翻转过来,不去看上头侄儿的照片。
封西云在记忆里遍寻一圈,也没有听说过季泉明这个名字。少帅自认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十年前足球场误判的洋人裁判长什么模样,封西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季泉明跟自己有仇,封西云是不会轻易就忘记的。
于是封少帅摇了摇头,冲着姑母很是无辜,他仇人是不少,但没有这一号。
陆沅君在听到季泉明三个字时,心里头莫名一虚,想起了自己刚刚回来时做的事。现在想起来,沅君也还认为她做的没错,不过若是季泉明记仇的话,好像也情有可原。
她捏着小手指头的之间,只露出月牙一般细的一条指甲盖,回应了金夫人的疑问。
“有那么一点点仇。”
金夫人扁扁嘴,想着等她过寿的时候,给到场的宾客解释解释,不能被这个姓季的坏了侄儿的名声。
有仇就难怪了,别的报纸都只说封西云夜会神秘女子,只有这位季泉明,点出了舞星曼丽的名字,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
“先吃饭。”
金夫人胸口仍是气闷,不过既然西云没有多大的错,也就还是吃早饭要紧。
金家小姐在母亲教育表哥的时候,已经吃好了。把凳子往后一退,刺耳的拖拽声响过以后,从凳子上起身,转身就要离去。
“上哪儿去”
金夫人头也不抬,闷闷的问了一句。
“又去和霍家的疯丫头一起捧戏子”
大清早的戏园子都还没开门吧,看把你猴急的。
金小姐被母亲说中了心思,因慌乱而脚下一虚,转过身来狡辩。
“娘,你说啥呢。”
“还冤枉你了不成”
金夫人根本不看自己的闺女,嘴上说的再好听,一出金家的大门就直奔戏园子。今天捧这个,明天捧那个,半点不衷情。
要不是金夫人亲眼看着自己生出了金小姐,还真有点怀疑是不是跟封家老帅把孩子抱错了。
平时金小姐就不爱听母亲教诲,这会儿当着封西云和陆沅君的面,脸上有些挂不住。右脚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两下,金小姐气呼呼的,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让我去捧戏子我今天偏要去捧戏子,我还要捧他四五个戏子
还没踏出房门,母亲的声音再次自身后响起。
“你带着沅君到处转转。”
闺女也不怎么靠谱,可也不会去什么百乐门,做身衣裳,戏园子看看戏也是成的。
金小姐折回来,开口就要拒绝,她才不要带着陆沅君出去呢。一个从运城小地方来的穷亲戚,别家的小姐会笑话她的。
然而拒绝的话还没出口,陆沅君先否了这个提议。
“姑母,不用麻烦了,我吃完饭还有事要做。”
金家母女十分意外,想着陆沅君初来乍到,在沪上都没有个认识的人,能有什么事做要紧到不和小姑子去看戏做衣裳呢
母女二人双双看向封西云,虽为开口,也能看出是在询问。
封西云比她们还要茫然,沅君能有什么事做也不告诉自己,昨夜不是说好了坦诚吗咋有事藏着掖着不告诉自己呢。
难不成真像父亲说的,女人的话不能信吗
陆沅君夹起了小菜细嚼慢咽,吞下去之后还喝了一勺汤,勺子磕碰到了碗沿,陆小姐笑咪咪的的把报纸反转了过来。
用手指抚平了被金夫人扣破的地方,季泉明三个字歪歪扭扭的,还少了一块,不过仍然能够看清。
“我要去报仇。”
陆沅君若无其事的开口,表情轻松,仿佛说的是什么轻巧的话一样。
“这个不错。”
给封西云夹了自己方才尝过的小菜,放在了封少帅面前的小碟里。
“尝尝吗”
封西云被突如其来的体贴弄昏了头,把小菜夹起送入了口中,以前都是囫囵吞枣,这次细嚼慢咽之后才吞咽入了喉咙。
看到侄儿已经被转移了注意,金夫人摇摇头,龙生龙,凤生凤,封西云果然跟他爹一个德行。
“陪着沅君一起去。”
报仇两个字让金夫人心里头熨贴,沅君这丫头有男儿风范嘛。
最好能让这个姓季的专门写上一篇,来把自己写过的谣言给改正过来。
沪上,亭子间。
季泉明自打被冀北大学赶走以后,躲在书房里不敢见人,怕被人笑话。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实在过不下去了,就背着家里头的人,来运城租了亭子间住下。
有几个学校不晓得他在运城的事,也邀请了他去教书,季泉明还给报纸上供稿,在一处小报里有个专栏。
要说好巧不巧,恰好封西云的事情被他知道了,连夜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个长篇出来,写完抖抖纸张,季泉明很是满意。
瞧瞧你陆沅君的未婚夫,又比我好到什么地方去。
桌上放着刚到手的报纸,耳边能听到邻居家里的吵闹声,季泉明躺在一条窄窄的硬板床上,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
“啧啧啧”
忽的鼻尖一痒,似钻进了什么东西,季泉明扔掉报纸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一声过后,季泉明以为是家里人想他了。
“阿嚏。”
两声,季泉明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好兆头。
从床上起来,季泉明走到了门边,把那扇破烂的门关了关紧,莫名的心虚起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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