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泉明来的匆忙, 并没有收拾多少行李。倒是带了些钱, 可沪上太大了, 到处都要花销, 且花销不小。
季泉明为了能让自己在沪上住的久一些,便找了比较便宜的亭子间住下。刚来的时候, 他觉得小一些也没什么,只住一个人大房子也派不上用场的。
但住进来以后, 季泉明便后悔了。
屋内只能容的下一张床, 一张桌, 凳子都不能放大的。不仅如此,他还要和别的租户共用厨房和水龙头,低头不见抬头见。
薄薄的一层木板隔出了好几个屋子, 屋子全都住满, 七大姑八大姨一整天的叨叨叨。
躺在硬板床上,勺子碰锅沿, 瓷碗和盘子相撞, 叮叮当当的吵的季泉明后脑勺疼。前半辈子多少也是个少爷,季泉明只在英吉利的时候自己动手做过屈指可数的几次羹汤。
现在好了, 日日闻嗅着油烟与炝炒的味道, 晾在外头的衣裳也沾染上刺鼻的气味,女学生一闻就不给他献殷勤了。
没了家里头夫人的悉心照料, 季泉明胡子拉碴的, 哪还有先前的学者风范呢。这会儿季泉明往凳子上一坐, 翻开一本书, 准备做点学问。
弄堂里有人摆了麻将桌,打牌和闲聊的声音顺着晾衣的竹竿爬上了楼。一同挤进季泉明耳朵里的可不止这些动静,走街串巷的小贩也大声的吆喝着。
季泉明把书本一合,彻底没有读书做学问的念头。在他看来,就是把金顶寺的高僧黄住持叫过来,在亭子间里住上一个月,佛法也扛不住。
古井无波的心,也得被从不停歇的声音给搅起巨波。
还是运城好啊
季泉明坐在凳子上,摸着自己扎手的胡子,想念起了故园。
可惜,从报纸上来看,运城已经是陆沅君和封西云的天下,自己就是回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季家的宅子比陆司令的那处还大,屋里头还有太后钦赐给他爷爷的牌匾,上头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字。
多宽敞啊
“楼上那个男人看到伐”
弄堂里打牌的人闲话说尽,把由头落在了季泉明的身上。
“那么大岁数了,没有成家哦。”
即便打牌的人压低了声音,季泉明仍旧听得清楚。
“躲躲藏藏的也不敢见人,会不会是犯人呀”
季泉明推开窗户,朝下头咳嗽了一声,自己哪里不像正经人呢
躺回了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季泉明这会儿已经没有享齐人之福的念头了。纳妾不纳妾的,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季泉明哦”
然而打牌的妇人们并不给季先生清静的空间,再次提到了他的名字。
“就在上头的呀。”
嗯
怎么听着好像在回答别人的问题呢。
从楼下上来的木梯摇摇晃晃,每有人踩上去时,整栋小楼里七八户的人家,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季泉明所在的亭子间听的最为清晰,甚至连踩在上头几个人,高矮胖瘦也能分辨。
丰满些的人踩上去时吱呀
纤瘦的人踩上去吱呀。
按此时来听呢,季泉明以为是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除了吱呀的木板变形声之外,还有硬质鞋底的咚咚声。
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季泉明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明天一定要去找间公寓来住。脚步声停下,被敲响的竟然是自己的门,季泉明从木板床上坐了起来。
“谁啊”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确定,住所没有告诉学校里的人。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他这会儿在沪上的消息。
敲门的难道是二房东吗又要涨价不成从他住进来已经涨了三回了,再涨可就不合适了吧。
“是他。”
门外有女子的声音传来,季泉明觉得有些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来了来了”
不管是谁,既然是来找自己的,开门便知道了嘛。
季泉明的双脚落地,距离木门也就一两步的距离。然而就是这段短短的距离,门外的人也等不及了。
嘭的一声,季泉明的木门被外头的人大力推了开来,本就不怎么结实的门,晃晃荡荡的与门框脱离。
与此同时,本就窄小的亭子间走进了一高一矮两个人,空间局促的无法转身,两人跟季泉明面对面的站着。
“久违。”
那熟悉的女子声音再度响起,对上这张脸,季泉明总算知道她是谁了。
“陆沅君。”
季先生胡子拉碴,胡须和头发一样的茂密。
浓到陆沅君甚至无法清楚的看到季泉明的神情,好在他咬牙切齿叫自己的名字时能够帮助陆沅君读出此刻季先生的情绪。
“不欢迎么”
陆沅君环视了屋内一周,没有找到可以坐下的地方,只好站在原地。
季泉明冷哼一声,太阳从西边儿升起,自己也不会欢迎陆沅君。如果是陆沅君的话,季泉明这会儿还在冀北大学教书,住在运城宽敞的祖宅里,偶尔去南春坊的花园别墅里住几天,日子不能过的更悠闲。
出入校园的时候,学生们还会冲他恭恭敬敬的叫先生。甚至若是没有陆沅君,指不定这会儿季泉明已经坐享齐人之福,小妾都纳了好几房了。
现在好了,留在运城被人笑话,来到沪上日子过的不痛快。在季泉明看来,自己所受的苦楚,都是拜陆沅君所赐。
怎么会欢迎呢
而站在陆沅君身后的人,季先生也认得,报纸上的常客,照片还印在今早的头条上。
眼中的嘲讽之意更浓,季泉明再次冷哼,冲着陆沅君撇撇嘴。
曾帮着洛娜出气的陆沅君,自己的的未婚夫竟然背着她去私会红舞星。私会红舞星也就算了,还是朋友的姘头。
看来陆小姐的眼神也不怎么清明嘛,看人看的可太差劲了。季泉明自己纳妾也只是想纳女学生,封西云都去百乐门了。
“封少帅。”
季泉明冲这封西云点点头,只当打过招呼。
陆沅君的目光只在屋内扫过一遍,空荡荡的亭子间没有别的摆设,扫一遍就能看的透彻。她瞧见了桌上放着的书本,下头压着一份报纸。
推开了季泉明,陆沅君侧身走到了桌前,把报纸抽了出来。捏在手里,朝着季泉明甩了甩。
“季先生,你仔细看。”
季泉明被人叫了许多年的先生,有人唤他的名字都不习惯了,非得加个先生才能舒坦。可这称呼从陆沅君的嘴里说出来,季泉明浑身上下不痛快。
仿佛自己当不起这个称呼一样,如坐针毡。
他顺着陆沅君手中的报纸看了过去,拍照的人手艺不错,把封西云拍的清清楚楚,半点没有模糊。
听说用的是一位徽商做的相机,最新的技术,曝光的时间缩短到了一瞬,照出的人还清晰极了,洋人看了都啧啧称奇。
有什么值得仔细看的
就是从外头弄堂里找个七八岁的孩童来辨认,照片和封西云对比之下也能看出一个人来。没什么值得自己仔细看的。
季泉明别过头面对封西云,开口极为生硬“封少帅敢说上头不是你”
看你敢不敢睁眼说瞎话。
封西云摇摇头,又觉得不对,连连的点了点。
“是我。”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季泉明转过头来,朝陆沅君耸了耸肩,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呢事实上,季泉明的觉得陆沅君的胆子真是大,明明自己理亏,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自己的住处,想来是封西云手眼通天。
陆沅君翻过报纸瞧了一眼,另一手点在了照片中封西云搂在怀里的女人身上,再次提醒道。
“季先生,你看看清楚。”
“一个女人,后头还有百乐门的霓虹灯。”
季泉明看的清清楚楚,这张照片他看了许多遍,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男人。
陆沅君叹了口气,男人看东西可真是马虎,即便自己已经提醒到这种程度了,季泉明仍然是个睁眼的瞎子。
陆沅君的手点在了照片里的女人身上“衣服。”
如果说到了这种程度,季泉明还不能理解她的意思的话,陆沅君就只能庆幸洛娜不在这里了。
“衣服”
季泉明皱起眉头,衣服有什么可仔细看的总归就是旗袍而已嘛。
在被陆沅君提醒过以后,季泉明刚想说看啥看的时候,忽然觉得报纸上的衣服有些眼熟。再一细看,跟陆沅君身上穿的这件一模一样。
难不成照片上的人是陆沅君
季泉明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亭子间里头实在是太过窄小,季泉明跌坐在了他硬木板床上。
“一样的衣服怎么了”
满大街的成衣铺子,指不定你们就买了同一件呢,就为了混淆视听也说不定。
“知道你就会这么说”
陆沅君把报纸放下,拿出了自己带来的另一份报纸。
上头说的是红舞星曼丽离开老东家仙楽斯,佳人离了沪上,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反正笔者是不会再去仙楽斯了。
这份报纸说的是曼丽被霍克宁挖墙脚的时候,用了巨幅的版面印了曼丽的照片。为了彰显佳人的本色,还特意找人绘上了颜色。
乌黑油亮的长长卷发垂在胸前,遮挡住了大半的脸颊,只是一个侧脸的剪影,却仿佛能叫人看到红舞星的风情。
不管谁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忍不住由衷的感慨,怪不得能做红舞星啊。
陆沅君担心季泉明看不出来,还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短发。
季泉明这才明白过来,封西云搂在怀里的女人是短发,曼丽是长发,咋看也不是一个人嘛。
“别家报纸可没有把封西云和曼丽搭在一起,我劝先生以后严谨一些。”
陆沅君见季泉明脸色铁青,把报纸收起,随手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英文诗集。
“写文章也好,治学也罢,都要严谨一些。”
身为读书人,陆沅君此时的攻击就非常有力了,季泉明羞的不敢回答。
半天后才憋出一句“我会公开给封少帅道歉的。”
本以为自己终于能一口恶气,季泉明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散布谣言的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可以娶小妾,却不能说瞎话。
“我会给封西云公开道歉的。”
怕陆沅君不相信似的,他又一次强调了一遍。
“道歉就算了”
陆沅君上前一步,弯下腰咄咄逼人。
“那你说怎么办嘛”
季先生缩着脖子,早没了先前的威风。
拍了拍季泉明的肩头,陆沅君笑容和善。
“你写的不错,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季泉明抬起头,与陆沅君四目相对,总觉得她没怀着好心思。
“盛玉京,三天后头一次在沪上登台,你给我照成天仙那样夸。”
陆沅君的确也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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