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牵着晾衣服的绳索, 和别人家的院子不同, 上头没有搭挂上衣或是裤子, 而是用夹子捏满了照片。
照片上只有一张脸,和常人的大小几乎无异,猛的一看,就像是把人的脑袋吊了起来,挂在绳索上随风吹的幅度摇晃着。
沙沙声,正是相邻的两张照片摩擦时发出的。
若是风吹的大了些,两张脸便会交叠在一处, 四只眼睛叠在一起,更为阴森了。
陆沅君上次遇到这种场面,还是在父亲的吊唁会上。别人送来的花圈,以及母亲从手艺人那里买来的, 惟妙惟肖的纸人。
有男有女, 和这里有几分异曲同工的意思。
照片上的人目光空洞, 神色呆滞,没有一点活人气息。若不是睁着眼睛,陆沅君几乎要以为拍的都是死人的尸体。
空洞的目光归属于或男或女, 或老或少,从模样来看, 大多是贫苦的人家。除了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以外,还有被风雪吹蚀而留下的沧桑。
数不清的照片, 数不清的面孔, 仿佛一个又一个的灵魂被定格在了一张纸上。
而这些灵魂, 正死死的盯着走进院落中的陆沅君和封西云。
饶是敢在半夜去后山给亲爹上坟的陆沅君,此刻都不由得脊背发冷,没有正常人会给自自己住的院子做这样的装饰。
大部分人甚至都不敢在自己的卧房里挂只剩一个脑袋的照片,在华夏人看来,大头的多半都是遗像。
一来会吓着进来的客人,二来,半夜自己上茅房不会害怕吗这处宅子老旧,也不像是能用抽水的洋马子的地方。
如果日日被这么多人盯着,换了谁都会受不了吧。
“这人八成是个疯子。”
封西云的目光在院落上上下下的扫了一圈,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一定是个疯子,寻常人不会这么做的。
陆沅君摸了摸自己僵直酸痛的脖颈,挽上了封西云的臂弯,拉着他朝着院落的深处走去。一边走,陆沅君一边还要自己安慰自己,顺便给住在这里的徽商找理由。
“霍可灵不是说了,他是个造摄影机器的,收集一些照片很正常嘛。”
话说到一半,陆沅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封西云低下头,看着陆沅君露出难得一见的畏惧神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也见过一些喜欢摆弄相机的人,事实上,封西云的同学里,不少人都有这个爱好。可他们拍照的时候,要么会拍一些风光,要么会拍一些美人。
诚然,也会拍这样的大头照片,可更多的是全身或半身的照片,才更加自然,也更加生动。
没听说过谁会只照人头的,还都洗成跟人一样的大小,像晾衣服似的晾在院子里,一晾还就是几百张。
霍家老爷子把做相机的徽商打出去一定是有原因的,原因多半在徽商自己的身上。
封西云一边跟着陆沅君往里走,另一边没有没沅君挽着的手摸向了自己装着枪的地方。万一真是个疯子,起码得能够自保。
不过走着走着,更叫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出现了。
随着步伐的不断深入,挂在绳索上的人头表情和刚进门时似乎不一样了。不对,不仅仅是不一样而已,个中有云泥之别和天壤之别。
刚刚踏入大门的时候,挂在绳索上照片中的人,眼神空洞,目光呆滞,似没有灵魂的尸首。
可现在不一样,挂在绳索上不住随风摇晃的照片中,人的表情生动了许多。有老妇人面入菜色,愁眉紧锁,似在担忧自己下一顿吃什么。
有孩童懵懂无知,眼神澄澈而透明,痴痴的朝着陆沅君和封西园望过来。
有青年男子满脸泪痕,泪滴顺着眼角滑落,一直流到了下颌角的位置,似雨天的雨滴凝结在屋檐的一角,泪滴也凝结在了下颌的位置上。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张开嘴放声的大叫。照片里的人虽然只有一张脸,却仍能看出张牙舞爪的狰狞面目来。
陆沅君的脚步慢了下来,如果不是有封西云陪着自己,她这会儿或许会折反回去。鬼神一说倒还是可以暂且放放,这徽商肯定脑袋有问题的。
不是疯子,也得是个坏人。
两人的脚步在慢下来一会儿后,彻底停住,几张照片拦住了陆沅君和封西云的去路。
按着封西云的性子,应该是随手揭开,从绳子底下过去就好,可这会儿却没有动了。
因着照片上的人不是别的,是他和陆沅君。
照片中的封西云,一脸的惊诧。脸部周围仅剩不多的周围位置上,能看到百乐门闪烁且耀眼的霓虹灯。
旁边的陆沅君呢,半边脸靠在封西云的胸口,神色里尽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一类的茫然。
“这下非要进去不可了。”
封西云从枪套里把枪拔了出来,掀开了和自己脑袋等大的照片,拉着陆沅君往院落的深处继续行走。
刚来的时候,封西云不过是为了顺着陆沅君的意思。沅君想去哪里,他就陪着去罢了。
现在这里出现了他和沅君的照片,不探个究竟是不可能的。
陆沅君在跟过去之前,从绳索上把自己和封西云的照片取了下来。一想到自己的照片也在这里,她浑身上下都很刺挠。
什么嘛。
走到了照片的尽头,绳索消失了以后,入眼只有破败而阴森的屋舍。陆沅君来了沪上几天,到处都是繁华的烟火气。
即便是季泉明住的小亭子间,破烂归破烂,但到处都是人,热热闹闹的,绝对不能用破败两个字来形容。
其他的地方,更是灯火闪烁通明,耳边能够听到华夏各地的方言,弄堂里随处可见到处叫卖的小贩。
这处破败荒凉的院子,就是在运城,陆沅君也从未见到过类似的。
窗户纸已经发黄,有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个洞,风一吹,窗户纸跟着摇晃,哗啦啦的响。
天色的猛的暗了下来,陆沅君脊背一凉,抬头朝空中张望。恰好一朵厚重的云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而茂密的树木枝叶,又进一步的遮挡。
院落里黑压压的一片,明明是晌午,阳气最重的时候,这间院子里却像是傍晚,五六点钟马上就要天黑一样。
“这能住人吗”
陆沅君看了看那些屋舍,除了窗户纸以外,门也不怎么严实。木门在遇到水后会变形,常年的老门也是一样。
入眼所能看见的屋子,每一间的门都松垮垮的,边缘处距离门框有一条肉眼可见的黑色缝隙。
想来若是走进了,都不用推开门,弯下腰沿着缝隙就能看到屋里头的情形。
“一定有人的。”
封西云伏下身,摸了摸陆沅君手里两人的照片,上头还有湿润的触感,相纸中的水迹还没有彻底被风吹干。
洗照片需要一间暗室,左右入眼的那些房间都会透光。
封西云拍了拍陆沅君的肩头,安嘱道“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就抬起脚,在院落里四处查看起来。
封西云在随着父亲打仗的时候,也进过院子里查看敌情,有丰富的经验。不多时便真让他找到了一间屋子,只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严丝合缝,且没有窗。
伸手上去,在门把手上摸了一把,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的尘土,一定是仍有人出入。
更重要的是,封西云看见门前的土地上,有一个新鲜的脚印。
“沅君”
他转过身,朝着陆沅君招招手。
陆沅君立刻朝着封西云走来,身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一股风,无数晾在绳索上的照片,摇摇晃晃。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放声狰狞的叫。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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