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一更】

    火车的嗡鸣声悠长而又刺耳, 轰隆隆在耳边不知响了多久。总算停下来的时候, 封西云一行人恍如隔世, 终于回到了运城。

    沪上的火车站里熙熙攘攘, 摩肩擦踵。运城车站人也不少,可总归还是差了许多。且有一点,往来运城的商户, 穿着多半还是旧式的瓜皮帽, 下头配一条绑腿的窄裤。

    坐上了新式火车的商人,跟旧时驼队走镖的买卖人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就连带的那点东西也一样,西口的蘑,东边老林子里的参。随着天气转凉,也有商户早早的把去年冬天没卖出去的皮子带到了运城。

    陆沅君刚刚归国的时候, 觉得运城在自己父亲的治下, 已经算是不错了。然而从沪上回来,四下一看哪哪儿的都觉得不舒服。

    “陆小姐你没说运城是个乡下地方呀”

    把手里破旧的皮箱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显然运城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陈升和在沪上银行做了五六个年头, 自己手里头虽然没攒下钱, 可跟着行长出入的都是富贵的地方,见识的也都是富贵的人家。

    习惯了沪上的霓虹灯和高楼大厦,运城这一排又一排的小平房是什么东西。连沪上的城郊都比不上的, 在这里开银行

    或许被陆沅君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冲昏头脑, 抛下自己做了五六年的活计, 就来了运城是个错误头顶的决定。

    “城里好一些。”

    陆沅君脸颊微红, 或许等李勋来上任之后, 应该让他翻修一下运城的车站,好歹也是个门面问题。

    不说要修的多么奢华,好歹别是这副样子。

    车站外封西云的人早就等着了,穿着军装扛着枪的兵并排站了两行,眼巴巴的等着少帅归来。

    封西云和陆沅君从车站刚一出来,便有大兵迎了上来。从封西云的手中接过箱子,还贴心的给封西云和陆沅君拉开了车门。

    陆沅君正要上车,又停下了脚步。一手扶着车门,转过身来看向自己带回来的几个人,蹙起眉头琢磨着该把他们往什么地方去安顿。

    跟着自己回家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未出阁的闺女领了三个非亲非故的男人住进自己家里头,就算是未婚夫封西云不介意,自己的亲娘也不会答应的。

    再说了,封西云是介意的。

    “你先回家,他们住我那里。”

    封少帅扶着车门,让陆沅君不用担心这些。如今运城在他封西云的掌握之下,还会缺个住的地方吗

    “西云你不用管我,我回自己家住。”

    李勋来抬手就招呼了一辆黄包车,眨眼的功夫已经坐了上去。

    “你怎么回家去住”

    封西云心里奇怪,毕竟李勋来可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都不如的家伙。这会儿怎么想着回家了

    “我这是衣锦还乡,回去气死我爹去。”

    李勋来理直气壮,拍了拍车夫的肩头,报出了自家的位置。

    车夫听到这人要去李市长家,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一眼。市井的流言中早听说李市长有个不孝顺的儿子,百闻不如一见,看样子流言里说的还是轻了。

    这哪是不孝顺,分明就是个来寻前世大仇的冤家呀。

    “得嘞先生您坐稳”

    车夫收回视线,目光直视前方,腿上用力冲了出去。

    望着李勋来离去,陆沅君稍稍的放下心,虽没用自己安顿,可也算是安顿好了一个。剩下的陈升和,以及曾家少夫老妻,就交给封西云吧。

    陆沅君抬腿上了车,封西云附耳在一个大兵边上,低声道。

    “送他们去刘团长家里,先凑合住下。”

    大兵机械的点点头,又似想起了什么,露出不解的神情。

    “哪个刘团长喜欢小后生的刘团长,还是喜欢小姑娘的刘团长”

    封西云的兵是接管了运城不假,可仍旧分不清刘家的两个团长谁是大哥,谁是兄弟。有一点倒是记得清楚,两兄弟一个喜欢小姑娘,一个喜欢小后生。

    “你看着安排。”

    哪个刘团长家还有什么意义反正今后都是封西云的家。

    嘱咐完了手底下的兵,封西云偏过头安顿从沪上跟来的几人。

    “舟车劳顿,你们先回去休息。”

    即便封西云为一行人买的是一等座有鹅绒垫子的车厢,但从沪上回来的时间久了,年轻人的身子也撑不住。通身上下似散了架一样的,酸痛不已。

    封西云自己常带着兵夜行百里,倒是还能受得住,他怕沅君单薄,别累的过了头,再病上一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回运城以后的事务繁多,自己又不懂这些,多半都要压到沅君的肩上。

    少帅也跟着上了陆沅君的那辆车,车门一关就把手放在了陆沅君的额头上。好在沅君的额头温度不高,脸色稍显苍白,想来只是乏力罢了。

    “回去你也好好休息。”

    封西云安顿了一个又一个,这会儿安顿起了陆沅君。

    “好,你放心。”

    陆沅君嘴上一贯答应的痛快。

    橡胶做的车轮滚滚,从车站一路飞驰到了陆家大宅的巷子里才停下。陆宅的管家见了,跑着回去告诉了陆夫人,说是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陆夫人这些天心里头焦躁的很,生怕闺女在沪上出了什么岔子。说来也怪,沅君在洋人的英吉利好多年,她都没这么担心过。

    而今不过是去个沪上,身边还跟着封西云,就叫她提心吊胆的。

    然而出乎管家意料之外的是,焦躁了大半个月的陆夫人,这会儿不着急了。坐在太师椅上摩挲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比谁都稳当。

    “回来就回来了,急什么。”

    封西云和陆沅君下了车,往宅子里头走,走了一路也没有人出来迎。把陆沅君送了回去,临走的时候封西云仍不望提醒。

    “治运城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情,慢慢来不要急。”

    陆沅君又一次点头,应承的很好。可封西云刚一踏出陆家宅院的大门,她就也跟着动身了。

    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门外,陆沅君指挥着陆宅的汽车,往冀北大学的方向去。汽车离去之后,巷子里留下了灰色的烟,以及刺鼻的味道。

    与此同时。

    陆夫人坐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摩挲旋转着红宝石的戒指,戒圈儿把手指头都磨红了。摆在手边案几上的茶叶凉了,还没等到沅君过来。

    “你不是说姑爷把沅君送回来了么人呢”

    陆夫人吆喝了给她报信的管家进来,质问着。

    管家耸耸肩,双手一摊“小姐又坐着汽车走了”

    听到这话,陆夫人当即把脸拉了下来,可是闺女大了不由娘,翅膀硬了不听话。早知道如此,就不该买那辆汽车,可算是给沅君安了腿了。

    回家都见不到人,不像话。

    陆夫人从太师椅上起来,叫丫头拿了三炷香,打算去对着陆司令的大头照片告告闺女的状。

    让她那死去的男人给沅君托个梦,别一天天有了姑爷忘了娘。

    陆沅君搭着的汽车径直开进了冀北大学里头,停在一排二层小楼前的空地处,临下车的时候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该不会是吴校长在骂我”

    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吴校长,陆沅君压根儿没往自己的亲娘身上想。

    揉了揉鼻子,陆沅君下了车,进了小楼直奔校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的紧紧闭着,吴校长在里头愁眉苦脸,连都没心思做了。

    墙上木架的格子里瓶瓶罐罐的摆着不少,都是他以前调配出的。上头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是许久不曾打理了。

    吴校长的年纪大了,嘴上自诩急流勇退,半个学校教书育人。可仍旧没办法彻底放下过去的生活,时不时的还会去做做,配配什么,当个兴趣爱好。

    但自从半个多月前,陆沅君离开运城以后,他就彻底没了这个心思。每天从太阳初升,到皓月当空,脑袋都是嗡嗡的疼。

    因着陆沅君虽然人不在学校,可给他留下的麻烦却没停过。

    学校里雇佣的几个女教授,除了陆沅君是华夏人以外,剩下的都是漂洋过海坐着船渡来的洋人。

    那几个洋人女教授,还不是像南春坊里那些风姿绰约的女人,性子是一个比一个野。

    吴校长留的是东洋,华夏也好,东洋也罢,女子大多温婉。可学校里的几个女教授,各个跟温婉二字不沾边儿。

    教德文的女教授,个头足足有一米八余。她黑着脸往教员办公室里一坐,气愤陡时就会低沉下来,把屋内别的教授吓得大气不敢出。

    还有一个教生物的美利坚女教授,为了研究动物的习性,在林子里住了两年多,手上脖颈上都是被不知名虫子咬过后留下的疤。

    美利坚的女教授在校长办公室门前一站,吴校长一个曾经搞过暗杀的人,瞧了她凶神恶煞的都打心眼儿里害怕。

    这几位女教授平日里性格孤僻,加上语言不通,很少和人交流。往往是上完了课就直奔回家,丝毫不拖沓。

    可陆沅君走的时候,不晓得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一个两个的都罢课了。

    教生物的女教授撇下学生不管,带了衣裳和干粮,住进了运城后头的山里。陆沅君走了多久,她就走了多久。

    德文的女教授倒是没走,可还不如走了。

    一到她上课的时候,不管讲到哪里了,一定会提前半个钟离开。且本该那半个钟里讲的,下节课补上也没什,吴教授不是小心眼的人。

    可教德文的女教授下一堂课来了,对被自己略过的问题,丝毫不予解答。学生们要是开口询问,她还不高兴呢。

    吴校长越想越烦,半个学校可真难,比他年轻的时候搞刺杀还难。

    当初就不该看着和陆大头的交情,把陆沅君吸收到教员的队伍中来。这下好了,陆大头的闺女,比亲爹还难缠。

    起码陆大头没文化,死缠烂打的时候,吴校长就给陆大头讲大道理,晕晕乎乎的总能把陆大头绕进去。

    陆沅君就不一样了,小嘴叭叭的,吴校长可说不过她。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吴校长从苦恼中回过神来,低声道。

    “进来。”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了让吴校长近来头疼了半个月的根源,陆沅君。

    “你还敢回来”

    刺耳的一声拖拉,椅子被吴校长猛的向后一顶,发出了叫人不愉悦的声音。

    “我是这里的教员,为什么不能回来”

    陆沅君理直气壮,关上了门,大步走了进来。

    “你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吴校长的脾气上来了,指着陆沅君的鼻子骂了起来。

    屋内的墙边摆了两把给客人坐的椅子,陆沅君不把自己当外人,没经过吴校长的允许就坐了下来。

    “什么时候起,为了自己的权利而努力成了乌烟瘴气呢”

    陆沅君摇摇头“校长你变了。”

    “你也是曾经为了自由和独立流过献血的人。”

    目光灼灼的望着吴校长,陆沅君的眼神似她那死去的爹一样毒辣。

    “还是说,校长你追求的自由与公平里,把世界上一半的人类排除在外了。”

    陆沅君的话说的诛心,吴校长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了,无法还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

    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吴校长白了一眼陆沅君。

    臭丫头,跟她爹一个德行,都是不知满足的人。

    陆大头不知满足,自己发达还不算,想让全运城的穷人一样都能吃上白切鸡配大米饭。陆沅君也不知足,女子能放脚能出门能上学了还不满足,想要和男人一样的待遇。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吴校长打旧王朝走来,又是开创新政府的一代,自诩进步,却仍然无法接受。

    “不管怎么说,薪资这码事没得商量。”

    校长双手落在案上,最后拍了板。就算变了天,也轮不到母鸡打鸣的。

    陆沅君似早就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撇撇嘴。

    “若是市政楼里下了命令呢”

    吴校长眼神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冷了下来。

    “出去。”

    学校是清净之地,外头的政客谁也别想把手伸到他的地盘来。你父亲在世时不行,你夺了权亦不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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