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一更】

    封西云走后的前几天, 小公馆里还能收到他的消息。一周之后, 小公馆里的电话就像是静默的无线电一样, 再没有响起过。

    陆沅君除了早晚能在收音机前电波的战报之中听到封西云三个字之外, 别的地方再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封西云在给收拾小公馆的时候,光顾着在小楼的各处摆放沅君的照片,反而没有他自己的。

    陆沅君本以为自己换去了小公馆, 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不用担心她闺房里地砖下头埋着的军火爆炸。然而真的搬过来了,夜里依旧会从睡梦之中惊醒。

    以前沅君担心自己被屋里头埋着军火炸了,而今是担心前线的封西云, 子弹不长眼, 千万不要受伤了。

    按着老规矩, 新婚的夫妻要在三天的时候回门。封西云走的紧急,没顾得上和沅君一起回娘家。

    倒是陆夫人,在女婿离开以后,三天两头的往南春坊的小公馆里跑。

    楼下的小厨房里飘来了馄饨汤的香气,墙角的大座钟铛铛铛的响了八声。

    她的课是九点三十分开始,从小公馆出发, 坐车需要半个小时,吃早饭也用不了多久。算了算时间后,陆沅君在下楼之前,打开了收音机, 想听听运城日报在电波里说什么。

    电波里的新闻多半和早晨的报纸一样, 不过或许会多一些新的内容。

    前线战事吃紧, 东洋人如有神助,所到之处,几乎遇不到敌手。也就是封西云率军阻拦,才勉强把瀛洲人前进的速度降了下来。

    半个月下来,没有一个好消息。

    街头上报童叫卖的时候,天天都是号外号外,封西云于某城某地战败。

    举国上下,前不久还在说封西云胆小如鼠,而今话锋一转,改成了说封西云无能。

    学校里倒是还好,我们队伍的实力,的确是比不过人家的。

    这也是如今了,执掌兵力的人换在封西云这样的人手里,换了别的司令,怕是都无法让瀛洲人的速度慢下来。

    封西云队伍里有不少和他一样,都是从东洋回来的学生,也是跟瀛洲人学的作战指挥。两军交接的时候,起码是知己知彼的。

    封少帅这里是知己知彼,瀛洲那边同样也不输丝毫。东洋人可不是突发奇想,一拍脑门儿说自己要来打仗的。

    为了毫州湾登陆,他们少说准备了几十上百年。

    前朝的时候,瀛洲就派了一大批东洋人来华夏定居。

    看起来成天斗蛐蛐逛窑子,马路上遛鸟,戏园子听戏的,实则偷偷的绘制了华夏的地图,偷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秘密回去。

    五灯收音机里发出的电波,声音颓丧着。无精打采,念着封西云不敌瀛洲军队,昨日又于某某地战败,死伤了几许人。

    又说多方人士向建康政府提议,把封西云换下去,换一个能打的来。

    建康政府倒是也想换一个,然而别说换一个了,就是下令让别的司令去给封西云侧面支援一下,那些司令元帅也是使唤不动的。

    诚然他们名义上都是政府封下的司令,可谁不知道,司令就是土皇帝。以前陆司令在的时候,都是管他叫运城王的。

    韩司令的地盘出了事,就是韩司令的事。韩司令跑了,距离韩司令最近的封西云顶上,天经地义,跟他们没有多少关系。

    诸军全都奉行各扫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道理,比起去帮封西云,还不如在自己的封地里多挖几个战壕,多屯一些粮食来的有用。

    “太太,吃饭啦”

    在小公馆帮厨的妇人一手搭着楼梯的扶手,偏过身子向楼上张望。

    “知道了”

    陆沅君把五灯收音机关上,电波里的声音被切断,反正也听不到别的东西。

    穿好衣服,陆沅君踢踢踏踏的下了楼。正打算草草吃几口,就去学校里的,却发现餐桌上坐着不知几时来的陆夫人。

    勺子磕碰了碗沿,陆夫人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见到沅君后,咂摸着嘴道。

    “你别说,就是比咱的厨子手艺好。”

    陆沅君拉开椅子坐下,自己的面前也摆了一碗,不过她可没有母亲的好胃口。

    “娘,你大清早就是为了来我这里吃早饭吗”

    封西云的厨娘是从老家请来的,做的也不是山珍海味,是些家常菜罢了。但手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从小厨房里端出来,就别有一番让人欲罢不能的风味。

    陆夫人来吃早饭是一回事,可也不全是为了这碗馄饨汤来的。

    “这几天总是三缺一,连牌局都凑不齐。”

    放下勺子,陆夫人抱怨起来。

    “李家的续弦夫人,把李勋来的东洋老婆都带过来凑人数了。可惜那女人跟咱长着不一样的舌头和耳朵,说了三遍分不清什么叫清一色。”

    以前打牌到太阳下山都散不了桌,现在好了,半个月没凑成一把。

    “娘,我还有课呢。”

    陆沅君吃了几口,也放下了勺子。

    “有什么话您直说。”

    沅君是个喜欢揪着一样小事往深里挖的人,也跟母亲的说话方式有很大的关系。陆夫人总爱拐弯抹角,比如她这会儿是在抱怨牌局,实际上,却是话里有话。

    “运城里好些个人家可都收拾了细软逃难去了,现在别说火车站里一票难求,就连运城的马匹,毛驴,都跟着翻倍的涨价了。”

    凡是能拉着车和人行路的,力气大的狗,人们都要试着骑一骑。

    “以前跟我打牌的,可都往南边儿搬了。”

    陆夫人把手从桌上向前一探,按在了沅君的手背上。

    “运城谁都能走,我们和李勋来一家不能走。”

    陆沅君抽回了手,眼下东洋人一时还打不过来,运城仍是太平的。

    如果连市长和陆沅君都走了,运城的百姓,驻军,哪还有撑下去的胆子呢。

    “这我也知道,你娘我没打算逃。”

    陆夫人起身,换到了沅君身边儿坐下。把闺女藏在桌子下头的手牵了上来,双手紧紧的将其包裹。

    “娘的意思是,你这些天要不就别去学校上课了。”

    瀛洲人是没有打到运城来,可从报纸上来看,东洋人的军队一天天逼近,谁也不晓得多久后,铁坦克就能开过来。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的,总归是没有以前太平了。加上封西云又总是打败仗,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胜过一场。

    谁心里不是憋着一口气没有地方撒呢,沅君是封西云的妻子,陆夫人担心自己的闺女出门了有危险,受委屈。

    陆沅君摇摇头,刚要开口拒绝,陆夫人就抢过了话头。

    “我听说你们学校好多个先生可都辞了,去南边儿的学校任职了。你说不去上课,吴校长也能理解的。”

    “学校一天不停课,我就天天去上课。”

    别人辞是别人辞,她陆沅君不至于。

    “让我披挂上阵,和东洋人打仗,我做不到也不懂,是胡添乱。”

    从母亲那里把手抽了出来,陆沅君整了整衣衫。

    “但我既然在学校里教书,教室里天天都有学生去,没有先生像话吗”

    除非哪天,吴校长说咱们冀北大学关门了,学生都收拾行李回家吧,那会儿陆沅君才能不去上课。

    拒绝了母亲的提议,陆沅君带好东西去学校上课,还没进教室,就被吴校长叫了过去。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温热,树上的枝条抽出了嫩绿色的新芽。有按捺不住自己的花,已经在向阳处偷偷的绽放了。

    去年这个时候,在校园里行走的学生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这个说自己毕业后要去市政楼,那个说自己结业后要去修火车。

    做实业的有,想继续到别的地方进修的人亦有。

    可这会儿的学校里,学生们一个个脚步匆匆,面色沉沉,眼中早就没了去年的光彩。天气是暖了,手和心却还沉浸在早已消逝的寒冷西风里。

    将目光从走廊的窗外收回,陆沅君进了吴校长的办公室,再校长的示意下,把门也带上了。

    吴校长的桌上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进门的瞬间,陆沅君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似洋火擦着时散发出的气息,却又比那个更浓一些。

    关上门之后,这股味道逐渐加强,浓郁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

    “吴叔叔,您重拾旧业了”

    陆沅君皱着眉头,扯了把椅子坐下,吸吸鼻子闻道。

    她听母亲说过,吴校长年轻的时候是做暗杀的,调配土炸弹很有一手。说在一面墙上炸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就不会炸半米。

    好些个前朝的大员,都是被吴校长炸死了。诚然山上做了和尚的黄住持说自己身上沾染了杀孽,但真的细算起来,黄住持是个配毒药的,毒药的威力可没有炸药大。

    听见了陆沅君的询问,吴校长把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歪歪头苦笑起来。

    “我想看看,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早些年日以继夜的琢磨和调配,并不会因为许多年不沾染就生疏,更何况吴校长前几年还在化学课上教学生们呢。

    不光没有生疏,依旧熟练如同街头卖油的老翁。

    “我找你来,有件事要商量。”

    吴校长双手的手肘撑在桌上,很是难为情的开口。

    “沪上,西南,淮扬,如果学校要搬,你说这几个地方哪里更好”

    陆沅君当即脸色抖变,她也晓得迟早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吴校长竟然已经把搬迁学校提上了日程。

    数千学生,数百的教员,学校里还有那么多的器材

    冀北大学可不像母亲的那些牌友们,把家里的房子一卖,收拾了金银细软,买一张车票就能走的了的。

    即便未来十天的火车都载着冀北大学的教员和学生,也搬不完呀。

    “唉这种事总得先准备准备,等真打过来就来不及了。”

    在建康的旧友们,特意给吴校长来了消息,连政府都在选择迁都的城市了,吴校长最好也早点打算。

    那边来的消息说了,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未雨绸缪。

    吴校长何尝不晓得陆沅君的顾虑,他也知道冀北大学人多东西多,不是说搬就搬的。

    “据我所知,火车的车票已经卖到下个月。马匹驴子骡子,四条腿能跑的活物,除了野狗以外,再见不到别的了。”

    陆沅君消息和吴校长说了一下,如果校长有意,她今天下课以后,就得去市政楼和李勋来商量商量。

    “车的事,倒不算事。”

    吴校长把椅子往后一推,招招手让陆沅君跟他过来。

    两人走到了床边,吴校长推开了窗户,指着外头空地上的一样东西,示意陆沅君细看。

    一群学生围着火车头忙碌着,冬天取暖剩下的煤炭也拉到了空地上,高高的垒成了一座小山。

    “咱们学校一向讲求个学以致用,这个车头本来是我托人买来教他们上课用的。”

    吴校长指着遍布锈迹的车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

    “学的还不错,他们说能修一修能开起来。如果路上铁路断了,这些孩子也会接,不过”

    吴校长叹了口气,把窗户关上,坐了回去。

    “不过有去无回,只能走一趟。火车头毕竟有些年头了,经不起折腾。”

    而只一趟车的话,是没法子把学生们一起送走的。

    谁走谁留,这可是比怎么走更难的问题。

    “能送走多少就送多少,我在南春坊找找地方,实在走不了的,去租界也可以。”

    即便封西云真的顶不住,瀛洲人的坦克和汽车开到了运城的城门外,那也不能去南春坊租界里撒野吧。

    “好,沅君你多费心。”

    吴校长点点头,南春坊也是个出路。他摆摆手,稍稍舒了一口气。

    “去上课吧。”

    陆沅君拢了拢衣服,朝着门外走去,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又停下了脚步。

    “我们是不是快停课了”

    吴校长低着头没有抬起,想了想后也找不到回答陆沅君的语句,只能再次摆手。

    “去上课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还没到那个时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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