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勋来对田中医生很是了解, 田中医生对他也不陌生。从他凑在自己的耳边叽咕的时候, 田中医生就已经察觉到了,这孩子又憋着坏呢。
“你说”
可眼下运城处在危机之中, 自己也只能听听李勋来有什么计划。
毕竟田中医生也不确定, 他的项上人头或许能够护下运城的百姓,可不一定能护下李勋来和陆沅君。
“先生回去, 把苟团长和不管如今东洋军队中谁在主事, 一起刺死。群龙无首, 就能赢得时间。有了调兵的时间, 眼下运城的危机, 便根本算不得危机。”
李勋来的声音轻飘飘的, 撩拨着人的心弦。田中医生来的意图是策反李勋来, 没想到李勋来竟然反过来藏着策反他的心思。
比起东洋来说, 田中医生在运城住的这几年, 日子过的更加舒心。可不管怎么说, 运城也只是他的第二故乡,瀛洲才是他的家啊。
且
“不成不成,我的妻儿都在瀛洲,最小的孩子仍在上学。”
田中医生甩开了李勋来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把学生推离于他的身边。
“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了,故乡会把我当成罪人,我的孩子们也会被看成罪人”
若只是自己受罪也就罢了, 可要是把家人牵扯进来, 田中医生便不能接受。
“不行”
他双手抱着头, 手腕处被麻绳擦破皮的地方,渗出的血凝聚成了细小的血珠。
“那老师要眼睁睁的看着运城百姓被屠戮么当初您在运城的时候,可没人欺侮过您。”
在田中医生拒绝以后,李勋来也没有再次靠近。
李勋来站在距离田中医生几步之外的地方,方才的敬重自眼中消失。
“难道你就只是个东洋来的奸细,在运城住了二十几年,仅仅是为了把情报传回瀛洲去么”
“不是”
运城的酒楼,茶园,清晨的早市,街头叫卖的货郎,路上的不管遇见谁,都会亲切的问他,田中医生您吃了没
这些在田中医生回了东洋之后,仍然无比怀念。
“我是运城的罪人,如果不是我把情报送回去,帝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攻打运城,更不会这样直捣黄龙,晓得从哪条路走遇到的关卡更少”
田中医生的声音颤抖着,他喜爱的运城,他视为第二故乡的地方,会因为他被炮弹炸为废墟,他所珍视的运城百姓,也会因为他而死。
“所以为什么不投降呢”
田中医生缩在了原地,不敢抬头去看李勋来。
就在刚才,李勋来和陆沅君进来之前,那位负责拷问的老师傅还念着昔日的情谊,在本该动手的时候,对他手下留情了。
“你们要是投降了,让帝国的军队进来,以后运城还是运城,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田中医生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脚腕处血痕已经浸透了衣裳。脸颊不晓得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过分激动,苍白的如同一张纸。
李勋来还要再跟田中医生狡辩,被陆沅君拽住了袖子。
“走吧。”
瞧这样子,田中医生也不会被李勋来说服的。他对运城的情谊,也就止于在两军对阵的时候,来做说客罢了。
“可是”
李勋来试图从陆沅君手中抽出袖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万一田中医生改变心意呢
“我有别的法子了。”
陆沅君使了全身的力气,把李勋来从牢房里拽了出来。
“你们送李市长回家,这件牢房任何人不能靠近。”
且像李勋来所说,田中医生的确是救运城的关键棋子,暂时还动不得。
“再让我试试”
李勋来不肯离开,拽住了铁门的把手,两个士兵上来拖拽,也没能把他拽下来。
陆沅君招招手,又叫了两个人过来。
“你已经试过了,送李市长回家。”
时间紧急,这会儿功夫,不晓得苟团长的步兵已经向前行进了多远。根本没有给李勋来继续试试的功夫,还是按着她的想法来吧,至少要给守城的军官争取一些应对的时间。
陆沅君从牢狱中出来,司机眼疾手快为她拉开了车门。
“太太,去哪儿”
在牢狱里待了一个钟头,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可司机看着陆沅君气势汹汹的神色,并不像是要回家的样子。
“冀北大学。”
陆沅君报出了名字,闭上双眼,靠在背倚上开始琢磨了起来。从她目前在脑海中勾勒出的计划来看,只有一点她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与其自己琢磨,这个时候去见吴校长,从前辈那里取取经才是正途。
冀北大学的师生走了一部分,运城之中仍然留了大半。火车开走的时候,学生们都劝吴校长,他在的地方就是学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实在无需舍不下运城的校舍。
然而吴校长铁了心不走,校舍并非让他留下来的原因,更多的是剩下的学生们。
近来这些日子里,吴校长干脆连家也不回了,住在了学校里头。从家里带了一床被褥,入夜以后往办公室的桌上一铺,就能凑合一晚上。
今日城中突然士兵遍布,吴校长也猜出了不妥,到了该铺床睡觉的时候,桌上的书仍然高高的垒摞着。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墙角架子上摆着的土炸弹,突然就怀念起了旧日时光。
本以为把皇帝拉下马,建康政府成立,就会像报纸上说的一样,开启新纪元了。然而世事从不顺遂人愿,跟以前比起来,他开启的新纪元也并没有光明许多。
校长办公室的门在深夜里被人敲响,让吴校长从思绪中清醒过来。
“谁”
他轻手轻脚的从椅子上起来,右手探在了桌子下头,摸到了一柄冰凉的枪。
“吴叔叔,是我”
陆沅君的声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吴校长的手从桌下移开,朝着房门走来。
听到外头的人是陆沅君,吴校长先是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每次陆沅君管他叫吴叔叔的时候,总是没有好事的。
“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拉开了房门,吴校长让陆沅君进来。
他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茶水已经凉了,便干脆不让陆沅君了。
“坐吧。”
反正陆大头也没在自己这里喝过多少热茶,他的闺女给自己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更不管她。
“吴叔叔,关于你们以前刺杀前朝大员,我有个问题。”
陆沅君开门见山,有没有热茶她并不在意,还是赶紧求得了问题的答案更要紧。
刺杀前朝大员的事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提起了,吴校长不明白陆沅君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来问他,可还是点点头。
“你问。”
“靠近官员的话,肯定是要被搜身的。我娘说黄住持用毒,您用炸药。”
下毒的话剂量小,不管什么地方总有搜身查不到的地方。
炸药就不同了,炸药该怎么藏呢即便是炸死一个人的剂量,想来也没有法子躲过搜身,轻易的混进去吧
吴校长以为陆沅君要问自己讨土炸弹的配方,运城周边有几个鞭炮厂,如果现在动手的话,也能做不少土炸弹。
或许威力比不上东洋造和德国造,可情况紧急,有总比没有强。但这次吴校长也没有猜到陆沅君的意图,问的竟然是他怎么藏炸药。
面露难色,吴校长别过头,有些不好意思,还不如问他怎么配土炸弹呢。
吴校长从桌上的笔筒里拿出了钢笔,扯下了本子上的一张白纸,刷刷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这是我配出来,最好用的土炸弹方子。”
吴校长把用量以及适用的人数和空间也给陆沅君写了下来,宝刀未老,笔走龙蛇一会儿的功夫,方子已经写好了。
陆沅君接过了配方看了几眼,上头的字她都认识,可具体怎么做就得交给别人了。
“吴叔叔,我问的不是这个。”
收好了土炸弹的配方,陆沅君没有被吴校长岔开了话题,又绕了回去。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世上有两件让吴校长难为情的事,一是他没在陆大头下葬的时候去看一眼,第二就是他以前如何藏炸药的。
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在他死后带进坟头里 ,没成想陆大头的闺女竟然问了起来。
“吴叔叔,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但运城百姓的性命,可都押在这上头了。”
陆沅君神色严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事实上,陆沅君也从没跟吴校长开过玩笑。结合今日运城街巷里突然出现的军队,陆沅君的话在吴校长听来还是很有分量的。
“你晓不晓得,我们家祖上是干什么的”
吴校长狠了狠心,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陆沅君只知道吴校长出身官宦之家,前朝败了以后,他家里也败了。看校长的模样,并不像是旗人,具体做什么官,她哪里知道呢
摇了摇头,陆沅君低声道。
“不晓得。”
既不晓得吴校长祖上是做的什么官,也不晓得吴校长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
“我祖上三代,都是户部的官员,到我父亲这一辈,任职银库郎中。”
吴校长叹了口气,今天算是完了,晚节不保说的就是他。
银库的库兵出入库放的时候,都要赤身裸体。进了库房以后,会有官家做好的衣服给他们穿,可等做完了活计,从库房里出来的时候,仍然要脱光了。
脱光了还不算,得挨个到公案前头,伸展了胳膊露出腋下。双脚需要和肩同宽,两腿稍稍弯曲,张开嘴对着公案前的大人学鹅叫的声音。
这一番检查都过了,才能离开。
按理说,这种营生谁还愿意做呢多难为情啊。可库兵却是一等一的肥差,只有旗人能做。倒也偶尔有几个汉人,但都是冒了旗人的名进来的。
“吴叔叔,你想说什么”
陆沅君越听越不对劲,吴校长祖上干什么,库兵干什么,跟自己的问题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
然而吴校长摆摆手,示意陆沅君不要着急,答案就在后头了。
“库兵年少之时,寻得嫪毐之具扩肛,然后用鸡蛋裹上麻油探进去。久而久之,便把鸡蛋换成鸭蛋,鹅蛋,最后换成铁丸。”
若能塞十枚是两种的铁丸,那盗百两的银子便不成问题。江西锭表面光滑没有棱角,库兵们可以塞进去,再带出来。
“我和你父亲谋事的时候,身边曾有一个随从。”
别人都以为那是吴先生的书童,或是照料起居的佣人。
“他曾是我父亲手下的一个库兵。”
旧事和盘托出,吴校长脸上非常难堪。比起百两银子从后门塞进去,炸死一个人的炸药,包裹好以后,对那个库兵来说,几乎就是小菜一碟,很是轻松。
吴校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捂住了脸颊。
“后来建康政府成立,我给了他安身的钱,但他大手大脚惯了,没几年就把钱花的一分不剩,重新做起了偷盗的营生。”
陆沅君被吴校长的话惊的找不出合适的语句回答,愣愣的琢磨着十枚铁丸,或是一百两银子得有多大。
把那么重的东西塞进身体里,还能行走如常人一般果然民间才是出高人的地方。
几分钟之后,陆沅君从诧异中回过神来。
“那人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吴校长抬起头,脸颊烧红,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已经说出来了,别的也用不着藏。
“他在偷你爹的银子时被抓了起来,这会儿还在大狱里头关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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