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一更】

    许下了曾经作为库兵的老张五箱上好的烟土, 陆沅君在天亮之前把人带出了大狱,折回了陆家宅子。

    老张的衣裳破破烂烂,还有被蛇鼠噬咬过的痕迹。让人带着刚从大狱里出来的老张去清洗, 陆沅君自己也换上了新的衣裳。

    “我这身衣裳瞧着怎么样”

    陆沅君一夜未眠, 用冷水洗了把脸,难得对着镜子描画起了精致的妆容, 换了一身不是她平时会穿的衣裳。

    旗袍紧紧的贴在身上,将胸前和腰间的曲线勾勒的异常清晰。脖颈纤长,配着她从母亲妆奁匣子里找出来的首饰。

    大红的宝石,小手指一般粗细的镯子,清晨偶有凉风吹过, 陆沅君在肩头还搭了一件皮草。

    陆沅君自从回运城来就赶上了司令的孝期, 从没有穿过鲜艳的衣裳。

    也就是和姑爷成亲的那天, 穿了红的。可成亲那天,陆沅君还盖着喜帕,除了和她洞房的姑爷以外, 谁也没见过她穿鲜艳衣裳的模样。

    “小姐”

    给陆沅君梳好头发的丫头站在她后面,双手举着梳子, 望着镜子里的陆沅君,不晓得小姐今天是抽什么疯。

    “看起来像什么”

    陆沅君转过头, 镜子里的影子换成了她的背影。

    丫头把梳子往身后一藏,将头撇到了另一边, 余光瞧见小姐腿上的玻璃丝袜, 小声嘀咕着。

    “像花花世界里的台柱子”

    花花世界的台柱子可不是什么好的形容, 但不晓得为什么,陆沅君对这个评价还比较满意。

    但比较满意是不够的,陆沅君拿起手帕,擦掉了嘴上的口红,换了陆夫人那种颜色更深些的,看起来更加端庄威严的。

    “现在呢”

    她没有转身,从镜子里看向丫头,又一次开口询问。

    “现在呢”

    丫头抬起脑袋,匆匆一瞥,对陆沅君的反常极为不解。

    然而换了个唇色以后,陆沅君身上的风尘气的确少了许多。这会儿看起来和花花世界里的台柱子们就不大一样了,更像是

    “更像是欺负的正房太太活不下去,还逼走了大太太的儿子,把家里的财产都私吞了的坏女人。”

    丫头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清楚。

    不过坏女人三个字,还是钻进了陆沅君的耳朵里。

    “那就好。”

    陆沅君对于加诸在她身上的新评价非常满意,转身拎了一个小到什么也放不下的挎包,从镜子前离开,推门走了出去。

    “太太,您确定要这么做”

    守城的军官不知何时守在了门外,犹犹豫豫,两条眉毛皱的像是夏日了从树上掉下来的棕色蠕虫,扭动蜷曲。

    陆沅君点点头,这是她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运城电话不通,不管是调兵遣将,还是等求援的队伍赶过来,都是需要时间的。

    “老张安顿好了么”

    陆沅君环视一周,没有瞧见她从牢狱里带出来的老张。

    “说是还能藏一个,这会儿正试着呢。”

    军官把老张的消息告诉了陆沅君,自己欲言又止,几次三番的往负责陆沅君安全的司机那边瞅。

    他的眼皮都快抽筋了,司机却只是耸耸肩。

    “太太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苟团长带着东洋人大军压境,从城楼上望下去黑压压的一片,都没让军官这么心虚过。

    哪有带着枪械的军人守在后方,让少帅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太身先士卒的这要是今次能有命活下来,以后怎么跟少帅交代呢

    “太危险了,你劝太太再考虑考虑”

    军官坐着最后的挣扎,试图从负责陆沅君安全的司机那里入手,侧翼击破她的打算。

    恰在此时,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佝偻着背,手里头拎着两个箱子,步履轻盈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箱子嘭的一声落在地上,男人伸出了一只手,对着陆沅君将五指摊开。

    “五箱上好的烟土”

    “君子一言。”

    陆沅君的目光在来人的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走路的步伐也和正常人没有区别,衣服上的口袋扁平,不像是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七个。”

    老张换了一身衣裳,用左手比了个七,神色颇为得意,一副自己宝刀未老的模样。

    “七个”

    军官的眉眼蹙在了一起,五官也聚集在了一处。

    七个香瓜他绕到了这位叫老张的犯人身后,不死心的看了好几眼。香瓜虽然不大,可要想塞一个进去都不是简单的事情。七个不得把人的命要了

    怎么还能神色自若,行走如常

    “咋我现在给你掏出来看看”

    老张是个身上背着人命的犯人,语气自然不好。瞧见军官盯着自己瞧,立刻就反口怼了回去。

    军官一听这话,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

    说话的功夫,天色已经大亮。陆沅君招呼着老张跟自己上车,一行人往运城城门的方向开了过去。

    老张和司机坐在前头,陆沅君自己坐在后排。

    望着紧闭的城门,军官狠下心挥手“开门”

    城楼是前朝修好的,城门是陆司令进驻之后换的。虽然不是纯铁打造,可里头的金属多了,两边门各需五六个人才能拉开。

    城门开了一条恰好够汽车通过的缝隙便停了下来,载着陆沅君的汽车缓缓的驶出了运城,地平线处出现了飞扬的尘土。

    这边城楼上,所有人都看着缓缓驶向敌军的四轮汽车,城墙上架好了枪炮,稍有不对,就冲着苟团长的队伍轰过去,或是赶紧派人把太太救回来。

    另一边,大批的步兵仍然没有行到近前,只有苟团长的骑兵驻扎在城外不远处。

    “团长您看”

    副官瞧见一辆车从运城里出来,直奔他们所在的方向,差点儿从原地蹦起来。

    苟团长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捡了树枝滚滚放进坑里,搭了个简易的小炉子,给自己烧土豆吃。

    然而火苗刚刚烧起,就被副官一脚踩上来,扑灭在了未发之中。望着自己被踩成三瓣儿的红山药,苟团长站起来就抽上了副官的后脑勺。

    “还他娘的读过书呢大惊小怪的,老子不识字,胆子也比你要大。”

    骂了副官几句,又追上去踹了几脚,发泄完了没吃上烧的软绵绵的红山药的气恼,苟团长将副官手里的望远镜抢了过来。

    对准运城城门的方向一瞧,他觉得自己错怪副官了。

    “哪来的车”

    难不成里头是田中医生真的说服运城守军投降

    “从运城里头出来的,城门开了一条缝,就送出来一辆车”

    副官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凑过来回答团长的问题。

    “废话,我不晓得是从运城里出来的吗”

    前方可就只有运城和一座山了,想从别的地方冒出来也不可能啊。

    苟团长扔掉了手里的望远镜,着急忙慌的带了十几个兵,跨上马就朝着汽车迎了过去。

    哒哒的马蹄铁掌溅起无数的尘埃,苟团长和他的手下荷枪实弹,要在汽车靠近他们驻扎的地方前把它拦下来。

    田中医生有没有说服守城的军官,有没有说服运城的市长都还是未知之数。车里坐的人是田中医生,还是运城的守军,谁也不晓得。

    如果贸然让汽车进了他的营地,他就是不要命了。

    “停车”

    苟团长高高的坐在马上,和他的部下一起,双手举着枪,对准了迎面驶来的汽车。

    因着小时候是放羊的,苟团长的嗓门儿大的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停车,声音顺着风竟然被车里的人听见了。

    汽车放慢了速度,司机单手拿了一块白色的布条,从车窗里探出来,迎风甩了甩。

    “团长”

    白布的颜色扎眼,苟团长的部下瞧见以后,端着枪的手微微下垂,低声问了一句。

    “都把招子给老子擦亮点儿”

    苟团长作为一个苟延残喘了许多年的小型势力,假意投降的营生他可做过不少。车里探出象征投降的白旗并没有让他放松多少,仍旧是两边胳膊僵直,端着枪对准缓慢驶来的汽车。

    汽车停在了距离的苟团长几米之外的地方,苟团长带着人从马上下来,端着枪跑了过去。

    “里头的人,都下来”

    敲了敲汽车的窗户,苟团长给枪上了膛。

    被他敲过的玻璃突然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女子的侧脸。细长的眉毛的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暗红色的双唇,有种难以言喻的魅惑。

    齐肩的短发在最下方卷了三个弯,女子缓缓的偏转过头来,眼神落在了苟团长的身上。

    苟团长只是个团长,半辈子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跟个地主一样不敢挪窝。既想出去打江山,又怕自己的老窝被人给从后头端了。

    这辈子去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陆司令的运城,繁华如沪上只在报纸里见过。他所在的郓城呢,连个像样的舞场都没有。

    苟团长娶了五房姨太太,从地主的孙女,到秀才的闺女,还有从自己下属那里抢来的老婆可他这半辈子,就没见过车里这样的女人。

    本以为车里要么是田中医生,要么是运城守军,但出乎苟团长的意料之外,车上竟然坐着昨日他看到过的,城楼上站着的女人。

    “封太太”

    苟团长愣了一瞬间,端着枪的手没有放下,并不会因为车里的女人模样好看,就把大事忘了。

    车里的女子撇撇嘴,眼中闪过不屑,脸上也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封西云还不晓得能活多久呢,团长您叫我陆小姐吧。”

    右手搭在了车门把手上,陆沅君侧转过身子,看着苟团长手里的枪。

    “当心些,可别走了火。”

    苟团长顺着落下的车窗望了进去,后排只有陆司令的闺女一个人,前头坐着一个开车的司机,旁边儿是一个头发花白,一脸褶子的糟老头子。

    车内的三个人,任凭谁看起来,都不是个硬茬子。

    咧开嘴露出镶了金的后槽牙,苟团长把枪放了下来,后退了几步。

    “还得劳烦你们下来一趟。”

    前排的司机和二老汉先下了车,司机双手举过头顶,苟团长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人围上去搜起了身。

    那个坐在司机旁边儿的二老汉呢,手里头拎着一个箱子,怯生生的扔在了地上。

    负责搜身的士兵没在二老汉的身上找到东西,但都把目光看向了地上的箱子。

    “陆小姐,不介意我打开看看吧”

    苟团长咧着嘴,即便没有镶金的地方,竟然也是发黄的。

    “看吧,不是些打紧的东西。”

    平日里陆沅君在课堂上,声音不能说是响亮如洪钟,可也能让最后一排坐着的学生听的清清楚楚。

    今天为了做一个丫头口中所说的坏娘们儿,陆沅君有意压低了声线,连语气都和平日里不同。

    苟团长用枪顶在二老汉的后腰上,让他把箱子打开。和陆沅君说的一样,里头只是些衣裳,杯子,甚至还有替换的鞋。

    “我这人比较挑剔,旁的东西用不惯。”

    陆沅君的手搭在了车门的把手上,从里一拉,车门打开。

    黑色的高跟鞋先探了出来,纤细的脚腕,目光再往上走,陆沅君的腿上套着一样闪着细碎光芒的东西,既能透出皮肤的颜色,还又有那么一层。

    苟团长和他手底下的骑兵,一个个的眼睛都看直了,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陆沅君从车上下来,明白了茶馆里说书先生口中,风情万种是什么意思。

    陆沅君将肩头的皮草取下,露出了将曲线完美勾勒的旗袍。

    “我就不用搜身了吧”

    苟团长喉结滑动,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摇摇头。

    “瞧小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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