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你做得不错, 往后,与石桥郡的玉石交易,便由你出面吧。”花厅之中, 听完百里显的禀报, 百里清漪放下玉简, 徐徐开口。
站在下方的百里显闻言, 脸上不由显露出一瞬怔然之色,家主要将百里氏的玉石交易交给自己
玉石交易乃是百里氏最重要的产业之一, 哪怕只是将一郡之地交予他手,其中透露的态度也足够耐人寻味。
从前百里清漪虽也着意在培养百里显, 却没有倚重到容他涉足这样重要的生意。
便是百里显自来心性老成, 听了百里清漪的话,也不免觉出几分惶恐。他与百里清漪的血脉其实已经颇远,当年父母厚着脸皮上门强行攀上关系,这才摆脱了从前困窘。以他身份与阅历,怎么看也没有资格在如今年纪涉足百里氏最重要的生意。
见他不语, 百里清漪轻笑道“怎么,是不敢”
百里显下意识回道“不”
他尚还有几分少年心性,又怎么愿意承认自己不敢。
只是他听说,少主本有意令手下女使接管玉石交易,若自己接下
“以你如今年纪,便是有些疏漏也是常事, 我既然让你做,你便放手去做便是。”百里清漪好似全然不知他心中顾忌, 只含笑看着眼前少年,态度温和。
无需片刻,百里显已然有了决断, 他躬身一礼“显定不会辜负家主期望”
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
百里清漪笑了笑,并不意外他的决定。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喉中却有些发痒,撑着桌案剧烈咳嗽起来,一旁侍女连忙奉上药茶,她徐徐饮下,这才平复下来。
“家主,您的病”百里显微微皱起眉,为何家主的病不仅没有好转,看起来还越发严重了
以百里氏之豪富,自然不愁请不了高阶医修诊治,也不会缺灵丹。
“是从前的旧伤发作,一时还死不了。”百里清漪轻描淡写地回道,像是对自己的病情并不上心。
听她如此说,百里显便不好再多言,百里清漪对他再叮嘱几句,命侍女领着他退下。
直到百里显离开后,侍奉在她身后的青衣女使才开口“家主,您的咳疾好像越发严重了,不如再请医修来诊治一二”
百里清漪神情如常,不见丝毫异色“是从前留下的旧伤,根基已然亏损,又如何治得好。”
但往年发作时,也不见这样严重青衣女使神色难掩忧虑。
百里清漪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她如何不知自己身体的异常,只是知道得已经太迟了。
她在修行上的资质本就寻常,少年时又因意外为人伤了经脉,此后修为便一直停留在三境初期,再无寸进。百里氏曾延请数名医修,得到的答复都是难以根治,只能延缓恶化。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每年春秋她都常犯咳疾,只能以药茶压制一二。
但百里清漪何曾会想到,她最看重的女儿亲手奉上的那盏药茶中,竟然下了剧毒空耗。
空耗无色无味,六境以下的修士都难以察觉其存在,而一旦中毒,便会无声无息地空耗身体,到死也难察觉端倪。
百里清漪察觉自己体内毒性时,正是她得知自己的女儿,原来不是自己的女儿时。
她的女儿,一出生便被换了。
做出这件事的,正是她当做亲妹相待的人。
百里清漪的父母只她一个女儿,她原本该有个妹妹,却在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也是因这个缘故,后来她母亲遇见被弃于街头的玉柔,心中怜悯,将她带回去认为女儿。
除了不曾给她冠上百里的姓氏,百里清漪父母待她与自己的亲女儿并无不同。一旦冠上百里的姓氏,她便有资格分得族中利益,在众多族老阻止下,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百里清漪想,或许从那时候,她便已经心怀芥蒂了。
玉柔无法修行,她成年后,百里清漪的父母都已经过世,百里清漪为她挑选的夫婿都没有入她的眼,坚持要嫁给自己看中的散修,随他云游天下。
两载后,她身怀有孕,将要生产时,回到了百里氏,而这时,百里清漪恰好也将生下女儿。
两人的女儿先后出世,百里清漪因身有旧疾,生下女儿便陷入昏迷,经数日才转醒。
她将玉柔当做亲妹,全未想到,玉柔会趁自己昏迷,将两人刚出世的女儿调换。
她将旁人的女儿,当做自己的女儿养了十八年,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初知此事,百里清漪虽然心情复杂,但也无意迁怒百里萦。当年做出这件事的是玉柔,而那时的百里萦不过是个刚出生的懵懂稚子,又有何罪过。
直到她察觉了自己体内空耗之毒。
百里清漪的修为不算高,但城府手段却属一流,否则也无法以三境修为成为百里氏家主,令众多百里氏族人信服。
她既生了怀疑,想查清来龙去脉便只在时间长短。
当真相放在面前,百里清漪才知,自己这么多年,原来是在身边养了两条毒蛇。
她不曾想过玉柔会换了自己的女儿,就像她不曾想过百里萦会向自己下毒。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否则为何会迫不及待地除掉自己这个母亲
正如百里清漪所料,不久前,玉柔所嫁散修意外陨落,她因此重回百里家。看着被众人尊为少主,令行禁止的百里萦,玉柔终于忍不住向她吐露了当年真相。
百里清漪垂眸看着手中玉简,她将别人的女儿精心养大,而她自己的女儿,早在三岁时便因高热不退,施救不及过世。
但凡玉柔肯上心半分,她的女儿,便不会死。
百里清漪看向窗外,倘若她的女儿还活着,她还可以原谅她们,可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一切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她的女儿,才三岁,便在病痛中离世。
百里清漪将手中玉简掷在桌案上,双目幽深不可直视。她花了十八年,为百里萦养一颗圆融无暇的道心,而今,便由她亲自来碎。
陈肆推着素舆注一上的姬瑶绕过假山“你若感兴趣,待回了淮都,各色宴请多得是,这百里氏的生辰宴虽然盛大了些,但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试图劝说姬瑶早日启程,今日一早,他便收到陈家家主传讯,命他带着陈稚尽快回到淮都。
只是随他如何说,姬瑶都毫无反应,陈肆只觉得自己这哥哥当得真是毫无尊严。
为何别人的妹妹都乖巧懂事
绕过假山,一池粉紫莲花近在眼前,这里正是百里氏府宅大阵的阵眼所在,陈肆推着她信步向前,竟是到了这里。
此时莲花池旁,几名婢女侍立在侧,一身素衣道袍的老者随意地盘坐在池边,也不在意淤泥污了衣袍。他拿着根树枝写写画画,花白发髻也被抓乱,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脚步声响起,老者抬头,打量了一眼陈肆和姬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意识到不妥。干咳一声,他站起身来,恢复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
陈肆感知到老者身上传来的威压,心中一肃,连忙俯身行礼“晚辈陈肆,见过前辈。”
这是一位六境大能。
余光看着动也不打算动的姬瑶,陈肆深吸一口气,替她告罪“舍妹双腿有疾,无法行礼,还请前辈见谅。”
老者负手而立,一派高人风范“无妨。”
姬瑶突然发现,不能走路还有个好处,便是不必见人就要行礼。陈稚的年纪和修为,实在没有什么优势。
青衣女使便是此时穿过回廊,快步向莲花池行来,她远远向老者一礼“徐老,家主正在花厅中等着您,还请您移步才是。”
老者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是来见百里清漪的。
他与百里氏交好,这百里氏府中大阵正是他亲手布下,可谓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今日前来,眼见阵法如常运转,忍不住以灵力驱使唤出阵纹,想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大作,却发现放置在阵眼的那块碎骨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枚神秘纹印。
老者先怒后惊。
这是他亲手布下的大阵,竟然被人篡改,对于阵修而言,这实在难忍。不过在怒气消退后,他便敏锐地察觉了纹印之精巧。
为何一枚纹印便能代替灵物驱使大阵运行老者见猎心喜,试图推衍其中玄妙,但不过推衍部分,便难以继续。
许久未有结果,他全然忘了自己原本要做的事,就地坐下演算。以他的身份,百里氏的婢女自是不敢催促,只能派人去请青衣女使。
看了眼地上鬼画符一样的纹路,老者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一时半刻推衍不出什么,左右这纹印不会跑了,他向青衣女使点了点头。
青衣女使脸上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向陈肆两人微微屈身“二位见谅,婢子先行告退。”
陈肆向她回以一礼。
姬瑶则未曾理会这番寒暄,低头看着老者在地面推衍的痕迹。他还算有些天赋,不过于关键处错了方向,自然不会得到结果。
地上断枝落在她手中,姬瑶漫不经心地在泥沙上添了两笔,像是信手涂鸦。
陈肆目送老者与青衣女使离开,转头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扶额“这可是那位前辈留下的,你怎么能擅动”
方才老者,可是六境大能。
姬瑶无意多言,随手扔下了树枝。
陈肆推着她往回走,口中絮絮叨叨道“下次不可再这样莽撞,若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可怎生是好”
人族的话,总是这样多么姬瑶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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