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初过,正是小寒。料峭的冬风,攀着青瓦红砖,在街巷间呼哨着打转。
夜虽已深了,江南却还没睡,暖色的灯火点亮了人声鼎沸的街巷。
江山醉的雅间里。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楚留香举着手中的酒杯,俊朗的面上一片微红,已是醉了。
胡铁花醺醺然抱着一只巴掌点大的酒坛子,一把打开楚留香要伸来倒酒的手“老臭虫,可不能再给你喝了,我就这么点儿一壶冬,都快给你喝光了。”
胡铁花往铺着华美锦缎的雕花大桌上一趴,促狭地对楚留香道“你且问道长再要一坛。他肯定在这酒楼里,藏着满满一地窖的一壶冬。”
楚留香只剩下手里这一小杯一壶冬了,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胡铁花又故意想挤兑他,眼看是不会再分他酒了,楚留香只能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向酒桌另一边,正静静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挑,比楚留香还高出半个头,即使是坐在包着软垫的太师椅上,也未见有丝毫放松。他坐的笔直,如同崖壁间挺峭的雪松,两肩舒展,双腿端正。楚留香毫不怀疑,这个时候如果在他头上、肩上、腿上甚至膝间放上一杯酒,那酒都不会有半点撒出来。
男人身着一身雪白华服,颈边围着一圈一看便很奢贵的毛领子,衬得他璧玉也似的面庞更加俊美。裘衣没什么装饰,保暖的效用更大于美观,只在背后纹绣着简单的一个阴阳双鱼符。
他的右手边,放着一把莹白如雪的拂尘,就连每一丝尘尾都整整齐齐,洁白无瑕。
楚留香盯着他,试图用视线戳醒仿佛陷入冥想状态的男人抬头,抬头,看我,看我。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男人抬起头来。
男人入鬓的剑眉下,那双寒星也似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把自己面前的那坛几乎没怎么动的酒,推到了楚留香面前。
“还是墨道长大方,哪像你这花疯子,连点酒都不乐意分我。”楚留香如获至宝,立即拿起酒坛,又给自己满斟上一杯。
抿了一小口,楚留香砸吧砸吧嘴,犹豫半晌,又叹息着放下了手里的琉璃杯。
这一坛一壶冬,别看只有成年男子巴掌点大,可是珍贵到千金也难求,喝一口便少一口,除非只盼着酿酒人能再大方些,索性把他的酒窖敞开了给他们喝。
楚留香看了墨道长一眼。
又一眼。
再一眼。
墨麒“”
他抬起手,微蜷食指,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酒桌上扣了扣,不多时便推门进来一个小厮“老板”
墨麒收回手“再去窖里,取三坛一壶冬。”
胡铁花眼睛都亮了“三坛不,不够,这么小一坛还不够我一口的,至少十坛”
胡铁花也晓得,自己这“一口”下去的,至少是几千两黄金,如今也只是趁着酒兴信口开河一下。
哪晓得墨麒沉默了片刻,当真对小厮道“那便取十坛。”他顿了顿,又说,“再另取十坛来,与客人路上带着。”
他说的轻巧,仿佛让小厮取来的不是两万两黄金,而是二十坛随路可打的井水。
二十坛价抵万金的一壶冬,不消片刻便整整齐齐码在了胡铁花面前,摆了两排。酒坛密封严实,小口大肚,不溢出半点酒香,只有这样才能存的住这一壶稍纵即化的冬。
胡铁花“”
胡铁花收起天降馅饼的狂喜,斟酌开口“冒昧问一下,你这地窖里,一共窖藏着几坛一壶冬”
墨麒“三十坛。”
三十坛一壶冬,其中三坛是一早就拿上桌的,分了一人一坛,墨麒的那一坛还被楚留香给搜刮去了。不仅如此,就刚刚胡铁花嘴巴张合这么会功夫,又白饶了墨麒二十坛一壶冬。
楚留香开始拿责备的目光看胡铁花。
墨麒静静地坐在原位,漆黑的眸子看着楚留香“无妨。”
他是真觉得没什么。
好酒难酿,好友更是难得。自他上次与楚留香分别之后,已是五年功夫,此番楚留香能记得特地在他生辰这天来找他喝酒,已是比万两黄金更珍贵的事了。
他在楚留香写满“唉别说了,你就是太好说话”的目光中抿抿唇,不自然地偏过头,淡然的眉宇间,似乎莫名地流露出一丝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护的无措。
因小厮进屋而敞开的大门外,传来大广间里说书先生的声音“那道人也不知是何来历,只知道他手中的拂尘,通体雪白,名唤浮沉银雪,被百晓生排在了兵器榜上的第二位,而那第一位,到现在还悬空待定呢有人猜测,那是拂尘的主人拿银子收买了百晓生,换来的榜眼”
说书先生自顾自的说,雅间里的人却好像谁都没听见,外面说书先生在谈论着的,正是自己亦或者是自己的同伴。就连小厮都笑眯眯着一张脸,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雅间的窗被哆哆哆敲了三声,一直未动的墨麒这才站起身。他轻轻推开窗户,放进一只鹊鸟来,也放进了窗外江南夜市的火树银花。
这鹊鸟肥嘟嘟的,尾羽极长又尖锐,翠蓝翠蓝,如同淬了毒的锋刃。
墨麒把鸟腿上的信取下来,展开一阅。
小厮熟练得很“包大人又要借多少银子”
“包大人哪个包大人可是开封那位”楚留香闻言从酒坛子里拔出脑袋,讶异挑眉。
“玉门关物资军饷又告急了。”墨麒将信递给小厮,“给总掌柜送去,让他按包大人给的单子准备,叫车队连夜出发。”
胡铁花摸了一下脑袋,有点懵“不是,那位包大人不像是会向私人借银子填军饷的人啊”
怎么看小厮如此麻利的样子,倒像是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胡铁花和楚留香对视一眼。
墨道长怕不是被人给骗了吧
墨麒,是使拂尘的好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手。
江湖那么多的神兵利器,他的浮沉银雪,甚至能在江湖百晓生处跻身第二,而第一位的到如今百晓生也没有公布过,谁都不知道这第一位到底存不存在。
但现在,这把墨麒从不离身、总是负于身后的拂尘,却被他搁在了酒桌上,摆在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足以显示出他对浮沉银雪的态度。
复杂,又有那么一点嫌弃。
楚留香打从进门来,就没瞧见墨麒碰过一次浮沉银雪,而在五年之前,墨麒可是有事没事就拿着拂尘梳理尘尾,从不离手的。
联想起墨麒刚见面时那点不易察觉的烦躁,楚留香估摸着他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但墨麒不说,楚留香便也不问,只陪他喝酒,说说自己这五年来的经历。
生辰宴上,没必要谈论扫兴的事情。
话虽如此,楚留香听着胡铁花和小厮之间的争辩,却仍是忍不住猜测墨麒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怎么会,我们老板看上去像是会被骗的人吗”小厮瞪着眼睛提高音量,忠心耿耿地维护老板的名誉。
胡铁花“那你怎么证明,这就是包拯包大人的信字迹印章还是说这信纸上有什么你们约定好的暗号”
不管怎么看,那位包大人会向私人借钱填军饷,都是一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
墨麒挥退了小厮,让他按原计划去找总掌柜,在胡铁花满眼不赞同的目光下坐回桌前,声音毫无波澜“这些借走的银子,府衙来年收税的时候便会减去,物资也会折合成等值的银两,抵扣税金。和官府勾连,在税赋上做手脚,骗子一般是做不到的。”
墨麒将老实呆在他掌心里的鹊鸟放到酒桌上,任着它巡逻领土似的四处溜达,左啄右啄“且这鹊鸟,是我当面交于包大人的。能驯养这种鸟在冬日送信的人,不多。”
就算是有,也都呆在没法出世的地方,自然骗不到他。
“当面”胡铁花重复了一下。
墨麒颔首“早些年还不是借,是捐,一般都是捐到受灾荒亦或是贫瘠的地方。只是去年秋分之后,突然多出了玉门关的支出,包大人便说这一部分的不能算捐款,虽然官府一时没法还的上,但若是抵扣税收,还是能慢慢还清的。”
简单来说,就是他主动找包大人说想捐钱,才有了这往后的一来一去
胡铁花“”
楚留香“”
胡铁花喃喃“幸好在这里的不是铁公鸡,不然他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楚留香也不由地想起了那位远在兰州的好友。同样都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姬冰雁可就吝啬多了,别的不提,这种送上门捐钱的事情,肯定是想也不用想的。
门外的说书先生已经换了个故事“西北,最近最多的,就是死人。离奇死亡的死人。”
西北,死人。
雅间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望向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珍惜现在穿白衣的道长
开新文啦酝酿了一个月,终于开更了,是快乐的感觉
1974修了一下剧情,把楔子删掉、第二章的剧情提前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