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 妙音城。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 走满了穿着广袖罩纱白道袍的道士们。热情一点的已经举起了写着“神机妙算”的旗子,前前后后跑着揽客;矜持一点的就摆个摊,坐在街边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等待着客人“愿者上钩”。
早食摊上。
“炒面,两碗,多加辣子。一份加麻, 一份不加。”墨麒避开快要撞到他身上的孩童, 对摊主低声道。
摊主满面红光, 声如洪雷地大笑了几声“这位客官,我们巴蜀的辣子, 哪里有光辣不麻的, 那多没劲儿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墨麒“那便一份加辣,一份不加。加辣的那份小碗, 不加的大碗。”
炒面很快便做好了。墨麒揣着食盒往回走,顺着街道看去, 那些白衣道士不仅没有变少,反而更多了。找他们的客人居然也不少,那些沉得住气、摆了摊子的,面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
墨麒不禁困惑地多看了几眼巴蜀这里盛行道教
正想着, 他的面前迎面跑来一个胖墩墩、穿着锦衣的中年男子。看见墨麒后,中年男子眼前一亮, 伸手一指墨麒, 提声招呼道“你, 就你了”
墨麒左右看了看,没瞧见别的人,不由地纳闷“”
谁我
那男子站在不远处,定下步子,大咧咧地拿目光上下刮了墨麒好几眼,极为满意道“今天就是你了道长,跟我回家做法吧”
男子上前一步,胖手就要往墨麒肩上搭。
墨麒反应极快,立即后退了一步。可还没等他站定,面前就挤将过来好几个举着旗子的道士,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诶,黄老板黄老板你请他干什么啊你看看,他这身黑不溜秋的衣服,不正宗啊不行,不行选我,我。”
“你个屁选我,看我这身行头,看我这纱,看见没,看我这拂尘黄老板,我更正宗,要做法事,选我,选我啊”
“黄老板,这个选人做法事,可得慎重。你不能光看外表啊,关键还是要看本事硬不硬。我乃是茅山第一百八十一”
“你可拉倒吧,你连人家仙尊的道门都没搞清楚呢人太行的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儿。黄老板,选我,我也太行的”
面前争吵的队伍愈来愈壮大,墨麒一时之间居然又被迫退后了几步,惊疑不定地提着手里差点被争吵的人打翻的食盒,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黄老板也怒了“吵吵什么呢吵吵别以为你们换个打扮我就不认得了你不以前城庙那个赖皮三吗还有你,你不是之前药铺门口那个老哈皮吗去去去,都闪边儿去,别耽误我干正事儿。”
被认出来的几个人灰溜溜的走了,留下的白衣道士们还是锲而不舍地试图推销自己“选我啊,黄老板”
他们哪里舍得离开呢面前这位黄老板,出一次手的价格可是抵得上他们招摇撞骗一整个年的了,这要是能被选上去做法,那可是捡到了块大馅饼啊
这么想着,被挤在最外围,最靠近墨麒的那几个人还极为不友好地瞪了墨麒好几眼,更有甚者,还装作不经意地蹬腿,想在墨麒的黑袍上踹两脚。
显然是把墨麒当做抢生意的竞争对手了。
墨麒又往后让了让,避开了这飞来横脚“”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觉得面前这团混乱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便举步绕开了人群,提着还温烫的食盒准备回客栈去。
才绕到一半,那位看起来虚胖、没什么力气的黄老板居然极为神勇地一把拨开了面前挡着的众假道士,几步蹿到墨麒面前“你跑什么我跟你说,我家老祖宗可是看你好一会了,她点名要你来做今天的法事的,快些跟我回去,莫耽搁我的时间。今天的法事做完,我还得出门去码头看货呢”
黄老板左手一指街尽头那庄极为气派的大园子,右手便来拉墨麒“过了那园子,就是我家了,走走走”他恨铁不成钢,“真不是我说你,你这假扮的可真不敬业,人太行仙尊是穿白衣的,你穿个大黑袍子,吊丧呢啊你还拿炒面油辣辣的炒面人仙尊是会吃炒面的人吗啊仙尊餐风饮露”
墨麒一头雾水地跟着黄老板走了几步,才定下脚步,反拉住急匆匆的黄老板“太行仙尊假扮”
黄老板瞪眼“你这就装的离谱了啊装的过了现在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在三天前诏令天下,言今有太行仙尊,白衣银尘,仙风道骨。济世仁心,仙凡大能。助圣上平河西之恶祟,又平南海之乱邪,故特尊为道仙,受国师之礼遇,当得天下之敬”
墨麒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这圣旨他还真的见过,还是赵祯亲自硬塞给他的,当日赵祯还找了庞太师、包相、公孙先生来,甚至就连太后都一块出马,同他权衡利弊,说是这是“打压邪教、消除恶习”的绝妙之计,硬是让他接下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圣旨居然居然还是昭告天下的啊
而且,怎么怎么还给他又提了一层仙职了呢先前他接下的圣旨里,说的还是“太行仙君”,怎么一眨眼,就变成“太行仙尊”了呢而且还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黄老板没发现墨麒的不对劲,他对着身后还亦步亦趋、不怎么想放弃地远远跟着的道士们指指点点,继续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的,我们妙音城本就有骨女作恶的谣传,打三天前诏令一下,这群见机敛财之人就突然冒出来了,各个扮成道仙的样子。”
黄老板嗤笑了一下“其实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群乌合之众都是假的。可怎奈何家里女眷就吃这什么白衣银尘,仙风道骨这一套,后院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非得说是个邪祟,得找道士除了。”黄老板颇为无奈的一摊手,“那我有什么办法,往上是我的老母亲,往下是我家小闺女,就连我娘子也非得叫我来请道士。这都连请了三天了,邪祟我是没见到一个,这妙音城里会跳大神的假道士我都快认个遍了。”
黄老板很不见外地拍拍墨麒的胸口“我看你长得气宇轩昂的也不像个太坏的,就冲你这张脸,这个气质,假道士就假道士吧,反正我家祖母信就够了。一会儿跳大神,你可得专业点。”
一直没找到机会插嘴的墨麒“”
墨麒“我不会跳大神。”
黄老板不耐“那你随便挥挥你那个拂尘,转几个圈,原地蹬蹬腿,差不多意思意思得了。哦,实在不行,你上了香以后可以画符嘛。这总不能不会吧就拿张黄符纸,拿个毛笔,蒙着眼随便一画就得了。”
墨麒“”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食盒,看向黄老板“抱歉,黄老板误会了,我不是跳大神的”
黄老板怒了,一指墨麒黑袍后的阴阳双鱼符和拂尘“那你是不是道士”
墨麒澄清的话被黄老板一卡“是。”
黄老板扬高了下巴“哼你还说你不是”
墨麒我是道士,但我不是那种那种会跳大神的道士啊。
黄家园林。
桌案,红布,香炉,黄符。
虽然是黑袍,但比妙音城里任何一个道士都要俊美数倍的道长。
黄老板本以为带着墨麒回来后,家里女眷会闹说根本不像太行仙尊,没想到墨麒一进门,各个都变成了锯嘴葫芦,还他妈是脸上会泛红的那种。
黄老板紧张地攥着黑衣道长的食盒他从进门前就从墨麒手上夺过来了,免得破坏整体形象看着拿起了香的墨麒。
三香在手,香头微分,左手持香脚,修长有力的手擒着桃红的香杆,将香头向下,在烛火上挨个点燃。
墨麒已静下了心“常焚心香,得大清静。”
虽然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但既然是上香,那自然需清静身心。
香头燃起明火,墨麒便极有技巧、熟练地一晃手腕,明火立熄。长袖沉稳地垂落在身侧,黑衣的道人面容俊美,仪态清雅,举手投足之间竟让人恍惚间觉得他们所立之处,并非是黄老板随意在园林里找的一片草地,而是庄严肃穆的太清宝殿。
本还拿眼偷瞧墨麒的女眷们都不由得收敛了心神,虔诚地垂下头来。
黄老板摸了摸自己手里油乎乎的食盒,喃喃“可以啊”
妈的,要不是这个炒面盒子,他真的要以为这就是仙尊本尊了呢
确实是仙尊本尊的墨麒根本不知道黄老板在想什么,他神色肃穆地长身直立,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双手举香,置于胸前,弯腰缓缓三拜。
风拂过他沉毅又完美的五官,轻轻吹起黑衣道长的衣袖,衣带翻飞间,恍若宝殿壁画中毓秀凌风的仙人一般,仿佛下一刻便要云生雾起,冯虚而御风。
黄老板都快忘了自己手里油腻腻的食盒了。
香入香炉。
徐徐飘散升腾的雾烟之中,墨麒微微敛目“愿以此烧香功德,归流醮信人家,家门迪吉,眷属平安”
女眷们齐齐垂首,不敢抬头。
黄老板“”
这小子,还说自己不会跳大神,嘿敢穿着黑衣、不会跳大神还上街揽客的,果然是有几把刷子的么
香渐燃尽。
老祖母低声和黄老板道“这位道长,比你先前请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要好不知道多少倍。但愿这次之后,骨女莫要再到我们家里来了。”
墨麒本准备找黄老板取了食盒离开,听得老祖母的话,不由地驻足“骨女”
老祖母惊讶“我说的这般小声,道长也能听得到果真是有真本事呀”
黄家媳妇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墨麒搭话,此时忙接着老祖宗的话,开口解释道“这是咱们妙音城里的故事,还是十年前传起来的”
“说咱们妙音城里呀,曾有家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有次她独自出门,去山上采花,却不幸被恶人凌辱而死,死后怨气附尸,化成了骨女。因她生的美艳,就连化成了骨女,她的骨头,都是粉色的,就像是沾了胭脂的玉一样。”
“她为了找到曾经伤害自己的恶人,便在这妙音城里四处游荡若是谁家的水缸、米缸里,突然染上了粉色,那就是骨女曾经趁夜进了这一家,拿了他们家里的米、水,做不收他们家人性命的供奉。”
黄老板的小女儿牵着娘亲的手,憋着眼泪害怕道“昨天,咱们家的米缸里,又有米变成粉色了。呜呜呜,已经连续五天了呀,我们家是不是被那个骨女盯上了呀”
黄老板耐下心哄自己闺女“怎么会呢咱们家又没犯过事而且道长不是给咱们上了香了吗以后啊,三清祖师会保佑咱们的”
黄老板安抚完自己的女儿,将墨道长送出门。掏出了一枚金锭子,和食盒一起递给墨麒“还不错,我看,我家娘子还有老祖宗是信了。想必以后,不会再说什么邪祟犯命之类的话了。”
墨麒接了食盒,没接金锭“只是上香而已。”
黄老板一乐“不收银子嘿,有意思”他笑到一半,突然眉头一皱,“等会,你该不会是嫌少吧”
墨麒摇头“不收银子。”
黄老板纳闷了“那你要什么”
墨麒“真的不需要。”他想了一下,又开口道,“不过,粉色的米”
黄老板警惕“米怎么了我告诉你,你可莫要和我说,真是有什么骨女作祟,要正经搞个什么法事,骗我银子。这米上沾胭脂,肯定是家里厨娘烧米时候不小心弄上的,根本就没什么骨女什么邪祟”
“这十几年来,妙音城一直平平静静的。骨女的谣言天天传,可也没见真死人了啊都是些杯弓蛇影之人造出来的胡话”
黄老板瞪起了眼睛,“这金子你是要还是不要,不要就快走还真当自己是太行仙尊了不成”
黄老板胖手使劲一推。
堂堂太行仙尊本尊,愣是被人当骗子赶出了门外“”
“哐”
黄府门重重关上了。
墨麒站在黄府外呆立了半晌,倒是没生气,只是心中倍感滑稽,好笑又无语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黄府。
客栈厢房内。
唐远道快饿扁了“师父,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利索地把墨麒手里的食盒接来,放到木桌上,掀开盖来,里面果然是熟悉的辣子炒面。两碗炒面,一碗红彤彤的辣油,一看就倍好吃,另一碗却素面朝天的,除了葱,啥都没有。
唐远道手快“诶,这老板是不是忘给师父你放辣了我记得师父你也特别爱吃辣的来,我给师父你匀点辣油”
墨麒的不用还没说出口,火红的辣油就已经滴进素面里了。
唐远道高兴地帮墨麒拌了拌“师父快来吃呀好香的”
墨麒“”
只能吃辣,不能吃麻的道长,慢慢坐到桌前,吃了几筷子后,舌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墨麒无声地叹了口气,索性吃得更快了些,反正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辣不辣都是一样。
一碗炒面吃完,唐远道都辣的满头大汗了,墨麒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弄得唐远道都惊了“师父你果然厉害这么辣的面,你连水都没喝一口不辣吗”
这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师父吃的不是辣子炒面,是仙露琼条呢
只觉得麻嘴,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的墨麒无奈伸手,按了按边吞面边说话的唐远道的小揪揪“食不言,寝不语。”
他看着闷头吃面的唐远道,小揪揪都晃出了一股“努力嘬面”的感觉,慢慢收回了手“妙音城,往前十里,便是唐家市集。”
唐远道嘬面的动作一顿。
墨麒“进了唐家市集,便是唐家堡的地盘了。”
唐远道突然不那么有胃口了,吞下了许多辣子的胃开始紧张地翻腾。他放下筷子,把碗往旁边推了推,闷声没有说话。腰间系的小木剑垂了下来,点了点地面,被唐远道拽了拽,横放在了腿上。
一日前,原本唐远道还跟着墨麒在南海中体悟剑意,姬冰雁的一只信鸽把师徒俩从腥腥的海水中捞了出来。
信鸽上附着两封信,一封,是姬冰雁的对账结果,理顺了这一年江山醉的总收入,并且警告墨麒别再随手散财;另一封,则是巴蜀唐家堡给姬冰雁的回信。
唐远道拿到信时,手都是抖的。
信中说,唐远道的父亲确实曾为唐家堡的人,其名为唐远行。他本为唐家分支的子弟,因天纵奇才,故而堡主唐怀侠破例,给了他入本家密室修习机关暗器的机会。而后,唐远行在一次任务中结实了日后的发妻,来自苗疆仙教的蛊师苗梵梨,两人结亲后,恩爱和睦,令人生羡。
然而好景不长,十一年前,唐远行突然叛离唐家堡,残杀了本家数名子弟,与苗梵梨一同离开了巴蜀,再未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没想到他们竟是去了玉门关,还有了孩子。
除此之外,信中还说,因唐远行已叛离唐家堡之故,唐远道即便回来,也不能认祖归宗。但是,唐远道的祖父如今仍然在世,并很想见见唐远道,若唐远道愿意,往后三日,他都会在唐家市集门口等待唐远道。
墨麒轻声问“怎么不吃了。”
唐远道揪着自己的小木剑“我我害怕。”
唐远道有些茫然。接到信后,急迫地想要连夜赶往巴蜀的是他,可到了地方,他又突然生出了几丝后悔。
墨麒蹲下身,平视唐远道“怕什么。”
唐远道闷着头道“我不知道祖父是怎样的人。而且唐家堡已经说,不能认我了,祖父来见我,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呢”他不安地想,“该不会其实是想把我骗去,然后父债子偿,让我给那些弟子偿命吧”
唐远道嘴瘪下去了而且,爹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杀人呢
在唐远道心里,自己爹爹是最温柔不过的了,他既不像个铁匠,也不像是唐家弟子,若是换上儒衫来,简直就像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说话都是温声温气的。这样的爹爹,怎可能是是那种会残杀同族子弟的杀人狂呢
墨麒摸了摸唐远道的头“当然不会。唐家堡现任堡主唐怀侠,为人温吞,好与人为善,他不会做出骗你回去父债子偿的事情的。”
墨麒的眸色深了深,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唐远道的父亲唐远行明明已经叛离唐门,祖父却仍旧在唐门里呆的安然无恙。此番唐远道想要认祖归宗,唐门明说了不认,倒还正常,可唐门却放任了唐远道的祖父来见唐远道只怕唐远行叛离之事,也是另有隐情的。
唐门既然容唐远道的祖父来认唐远道这个孙子了,只怕往后,未必当真不会让唐远道认祖归宗。
而且墨麒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唐家当真能认回唐远道,赴三月之约时,墨麒也能少些牵挂。
墨麒低声道“你想见你的祖父吗如果想见,我便送你去。若是不想见,我们便不见。”
唐远道瓮声瓮气道“想见”
墨麒牵起唐远道的手“那就去见。”墨麒犹豫了半晌,说出了一段不那么墨道长的话,“别怕,江山醉是唐门如今最大的主顾。你是我的徒弟,他们不仅不敢动你,还会好好招待你。若是他们惹你生气,叫你不快活了你就砍掉他们与江山醉一半的生意。”
唐远道本还犹豫着呢,听墨麒的后半段,犹豫顿时就变成目瞪口呆了。
原本他是去唐门认祖归宗见亲人的,怎么这下就变成合作伙伴视察了,一言不合砍一半生意可还行
不过墨麒的话,倒是真的让唐远道有了些底气,小胸脯一挺“我不怕了师父,我们走吧”
唐家市集门口,车夫身边,站着一个穿着一身蓑衣的白发老人,肃穆正直的面上爬满了沧桑的周围,端正的五官却不难让人看出他年轻时的俊俏。
唐远游已等了一个上午了。
车夫“你真要等三天”
唐远游没有说话。
扮成车夫的唐门守门弟子无聊地左右晃了会,又转回唐远游身边“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来要是不会来呢万一他们做贼心虚”
一柄翠蓝色的小剑不知何时抵在了守门弟子的脖子上。
唐远游冷静的样子,好像正拿暗器抵着人脖子的不是他似的“我的孙子,不是贼。”
守门弟子直叹气,推开唐远游的手“唉,不是,不是行了吧我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倔呢你已经不是唐门长老啦看看我们分家的人,都被赶到市集做守门人了,你还坚持你儿子不是杀死主家子弟的凶手”
有着一张年轻面孔的车夫一抹脸,居然露出一张和唐远游一般苍老的脸来“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被派来守门”车夫苦笑了一声,“脸早就没了,你还非要死撑着做什么呢”
唐远游无动于衷,站的笔直“没有死撑,我坚持的,就是事实。”
车夫“事实十一年了,就算是事实,也他妈该烂成泥了。”
车夫转身走进了马棚,不见了。
唐远游望着市集前那条长长的官道,一动不动。
直到官道的尽头慢慢走来了一匹高高的黑马。马上坐着的孩子梳着两个冲天小揪揪,长得珠圆玉润的,可爱的像个小仙童。
牵着缰绳的,是一名黑袍的道人。风拂过,背后的银尘流转过一丝金光。
唐远游的眼睛亮了。
他按捺着激动,看着那道人牵着马,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抱下了马上打着盹的孩子“远道,到了。”
墨麒感觉到了唐远游投来的炯炯目光“可是唐远游前辈”
“是,是”唐远游激动死了,刚刚还跟个敲不开缝的龟壳似的,这会几个健步嗖嗖便站到了自己乖孙面前,沉稳的形象瞬间崩塌“我的乖孙啊”
唐远游反手一拉,从身后哞的一声牵出一辆牛车来,车上堆满了各种什么拨浪鼓、竹蜻蜓、小布虎,栏杆上还插着糖画,糖葫芦,肉串儿。
唐远游眼里好像有星泪光闪过,但很快就消逝了,叫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乖孙儿,你想要什么跟爷爷说爷爷今儿就是砸锅卖铁,也能给你把整个唐家市集都包下来”
唐远道使劲把自己从白胡子下拯救出来“不、不用了”
唐远游又撸了自己大胖孙子几把,面上严肃了起来,对着一旁沉默地看着的墨麒道“多谢墨道仙。”
帮我找回了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还把我孙子养的白白胖胖的,这一看就是平时没少吃好东西
唐远游带着唐远道进唐家市集了。墨麒并没有跟进去,唐家堡内部向来是严禁外人进出的。
他站在集市的门口,远远望着唐远游抱着唐远道高兴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消失不见,才转身,上了马。
突然失去了方向的墨麒骑着大黑,漫无目的地顺着官道往前走了一段路,耳边突然传来雀翎清脆的鸟鸣声。
墨麒接住了雀翎,任它在掌心里撒娇,拆开信笺一看。
居然是赵祯的字迹。
这位小皇帝的信如其人,稳中带皮。
“姑苏慕容有异,速往燕子坞,参合庄。
接头暗号,太行仙尊,对,我是。”
墨麒一口闷气噎在胸口,手不由地一攥信笺“”
不,我不是。
数年前,曾有一句江湖切口流传甚广,曰“北乔峰,南慕容。”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当年人人称赞的乔帮主已死于雁门关,而俘尽各家小姐芳心的姑苏慕容公子,也已成了一个疯子,复国大计被破,燕子坞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慕容复被赵祯派来的人囚禁在了燕子坞里,永不能踏出燕子坞一步。
姑苏,客来茶馆。
泛舟回来的几个穿着劲装的姑娘们,围着说书人听得津津有味。
“要我说,当今圣上已是宅心仁厚了。慕容复可是谋反呀只是把他囚禁在燕子坞,可算是便宜他了。”
“可他都疯了呀”
“嘘,别说了,咱们刚刚才去参合庄的莲花塘里泛舟回来,还是少嘀咕人家几句吧。”
“唉,姐姐说的也对。就是不知道,那个疯掉的慕容复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咱们在参合庄的莲花塘里都游了一整天了,也没瞧见有半个人影啊”
“对啊,不是说,慕容复是被圣上的人给囚禁起来的吗那咱们在参合庄的莲塘上泛舟,怎么也没人制止呢”
姑娘们边吃点心,边聊天,歇了会脚,很快便离开了。
茶馆的小厮眼巴巴地送走了那群漂亮姑娘,才惋惜地重新端起茶壶,走到最角落的那桌“道长,要添茶吗”
墨麒摇摇头。
他在等接头人。若是今天傍晚前,还没有人来的话,那他可能就得进方才那群姑娘们谈论的参合庄一探了。
墨麒正思索着接头人会是谁,他坐的板凳就被人敲了敲。
一个穿着廉价白衣的道士,笑嘻嘻地弓着腰凑过来“这位同行”
墨麒“”
一路从巴蜀赶来姑苏,墨麒已经深刻地了解了赵祯那道旨意有多么坑人。但凡是比较繁荣些的城镇里,都必然会闲逛着许多穿着白衣、挂着拂尘的道士,也不知是真是假。妙音城的情况,并不是个例。
墨麒穿着一身黑袍,在这些千篇一律白衣的道士中反倒显得格外扎眼,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被人搭讪了。
道士搓搓手“敢问兄台,你背后这拂尘,哪儿做的”
道士仔细打量着墨麒背后的浮沉银雪,只觉这拂尘做的真是精妙非常,尘柄如银又如玉,莹洁剔透,一看就好像值不少银子,尘尾的银丝更是奇特,阳光一透,居然还能泛出金色的光来。
墨麒“”
这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已经吸取了经验的太行仙尊“巧匠所制,万两一把。”
本还想让墨麒引荐引荐做这拂尘的人的道士,顿时缩回去了“这么贵,罢了罢了。兄台你真是下得了血本。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把身上这道袍换成白的,你这身黑袍,人就算是想找你做法事,也得犹豫犹豫啊,那可就耽误了大好的商机了。”
墨麒“道友所言极是。”
那道士还想再指点几句,叽叽喳喳的茶馆突然声音一寂。
茶馆门口,走进一个白衣剑客来。白玉般的面庞,黑寒的星眸,冷峻的气质。
西门吹雪“一杯白水。”
他看见了坐在角落的墨麒。
原本还腿软地坐倒在了墨麒的长凳上的道士,身体使劲往后仰,想离这写满了不好惹的冷肃剑客远些,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径直往他面前走。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了惊得开始打嗝的道士身上“这是谁。”
墨麒“过路之人。”
西门吹雪蹙起眉头,冷锐的目光犹如剑芒“为何坐在你的凳上”
道士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连爬带滚地逃开了。
我滴个妈耶,这白衣煞神是谁呀,真个是吓死人
墨麒“他走了。”
西门吹雪“九公子呢。”
墨麒“”
墨麒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好像打从玉门关一案之后,所有认识他的人,开口三句,必有一问九公子。
宫九难道是他的连体婴吗随时随地都得跟着他
墨麒满腹的话,也就在肚子里过了一遍,说出口时,已变成简单的两个字“不知。”
好在西门吹雪并不是胡铁花那样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墨麒说了不知,他便不问了。
墨麒放下手中的茶盏“西门庄主为何来姑苏”
西门吹雪“你在姑苏。”他难得多说了几句,“原本听闻你在巴蜀,我去了妙音城,没有寻见。唐门的人说,你几日前便离开了,去的是姑苏的方向。”
墨麒惑然不解“庄主寻我,有何事”
西门吹雪简短道“叶孤城。”
墨麒明白了。
叶孤城,还没醒。
“叶城主现在何处”
西门吹雪“燕子坞,参合庄。”
墨麒一怔。
小二心惊胆战地给西门吹雪送来了白水,提着水壶逃也似地转身跑开。
墨麒问道“西门庄主,是怎么进的参合庄”
参合庄不是被小皇帝的人看守着吗难道当真像那些姑娘说的,其实参合庄里根本就没有驻守着赵祯的人
西门吹雪看向墨麒,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有人托我问你一句话。”
墨麒“何”
西门吹雪“太行仙尊”
太,行,仙,尊。
墨麒瞬间想起了小皇帝写给他的那封稳中带皮的信笺,脸色瞬间刷的一下黑了“”
西门吹雪看着墨麒不动,像是不得到回答,就不会移开视线似的。
一口闷气,卡在墨麒胸口,不上不下。
西门吹雪继续凝视墨麒。
墨麒“”
一直不敢出声,只敢拿眼睛注视着角落那处令人难以忽略的对峙的人们,也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那个才和墨麒搭了话的道士,靠在门口,瞠大了眼睛。
墨麒极度不情愿地和西门吹雪对完了切口“对,我是。”
“扑通。”
门口的道士两眼一翻,晕了。
娘耶我就是想问下同行,没想到取经失败,可我却居然搞到真的了
不是说好的白衣银尘吗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墨麒跟着西门吹雪往燕子坞去的路上,那些本还到处游走的白衣道士们都已不见了踪影。
墨麒敏锐地感觉到了许多暗地里死死盯着他的滚烫视线,一道一道地烫在他后背上,显然是那些想不明白为啥好好的仙尊突然就换了一身黑袍的道士,在暗中观察。
西门吹雪面色冷峻“明日再来,或许能看见黑衣的道士了。”
墨麒“”
西门吹雪看似从不玩笑,但一旦补刀,刀刀毙命,稳、准、狠,从无失手“仙尊意下如何。”
墨麒“”
墨道长突然怀念自己还在冰池的日子,很想立即扎进冰池里冷却一下耳朵上的热度。
往燕子坞的路程并不长,两人不开玩笑后,纵起轻功,不过片刻便到了地方。
墨麒跟在西门吹雪身后,走进燕子坞,一路直到走进山庄门,也没瞧见一个守卫。
参合庄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可处处却都留着不少人嬉戏过的痕迹,譬如绣球,蹴鞠,风筝。路过其中一个院子的时候,墨麒还看见了满满一院的天灯,都安安静静地摆在地上,排的整整齐齐。
做了天灯,为什么不放
最重要的是,人呢
空空如也的参合山庄,如今看起来,像是座鬼庄。
墨麒的眉头已经开始紧紧皱起。小皇帝的信笺上说,“姑苏慕容有异,速往燕子坞,参合庄”,难道便是指这个
西门吹雪带着墨麒长驱直入,两人径直来到了主院中,才停下。
墨麒掸眼看去,瞧见了停在主院中的万梅山庄的马车。
叶孤城的棺材大概已经被安置在哪个房间了,马车里空空荡荡。
墨麒上前,叩了叩主屋的门“主人可在”
主屋里静悄悄的。
墨麒等候了片刻,又叩了叩主屋的门“可有人在”
院子里寂静地仿佛能听见每一丝风声。
“吱呀”
主屋右侧,一扇雕花红木窗突然被风吹开了,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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