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唐远行和苗梵梨又是谁”段誉大为头疼。他不知唐远道父母之事, 看见这两行刻字, 只以为是现在已经明朗的案件, 又多了一团徒然插入的疑云, 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虚竹摸了摸刻印“已很有些年头了, 少说也有十年。”
宫九在蘑菇屋里转来转去,而后突然拿过段誉带来的鱼叉,对着蘑菇屋地上, 积攒了厚厚一层的艳红膏脂一戳,开始清理起地面。
墨麒的眼神从墙上刻字上移开,便瞧见埋头拿鱼叉刮膏脂的宫九“九公子”
宫九头也不抬“那刻字是十年前的。若是刻字之人在这地宫中留下过什么印记,十年过去了, 当年的那些印记定然已被埋在这膏脂之下。”
虚竹犹豫了一下,扯住自己的衣摆, 撕下一片避水的布料来, 裹在手上,蹲身下去,也开始在膏脂内细细摸索起来。
鱼叉本就不是刮东西的工具, 自然没有手来的好用。虚竹在膏脂内摸索搅和了一阵,突然触碰到了一根细细的、尖锐的东西。若不是他一早运起了内力护住双手, 只怕就被这根刺戳中了。
他将那根针刺从膏脂里拈了出来。
段誉挤过来,拽着袖子把针擦了擦, 露出了膏脂之下的翠蓝青色针身。
宫九“”
他想起了和某只长尾巴肥球之间极为不友好的记忆。
虚竹道“这是什么暗器竟然细如牛毛, 又如此坚硬。”
墨麒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神色“是唐门的孔雀翎。”
雀翎之名, 正因此而来。
段誉忙也伸手撕了一片衣角, 照葫芦画瓢裹在手上,在膏脂里一阵乱捞,没出多久,居然就捞出一大把暗器来。
有安装着毒囊的飞镖,有比之孔雀翎竟还要细、且有韧劲的短针、有加了血槽的小箭、有已空了的霹雳弹
“旋回镖,暴雨梨花针,袖中箭,霹雳火”墨麒挨个辨来,竟都是唐门的暗器。
虚竹站起身,问墨麒道“观国师之神情,是知道这刻字的二人这位唐远行,是否是唐门中人否则,这里也不会无端地出现这么多唐门的暗器。”
墨麒满心思绪,略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宫九随手扔了手中叉鱼杆“看这些暗器分布位置、种类还有数量,当时应该不止一个唐门中人在此。而且,如果唐门的人没有将暗器随地乱丢的习惯他们之间可能还发生过一次内斗。”
段誉扔掉手中的暗器“还有,那刻字上说,此为吾等之罪过,为何用这个词唐门中人为制炼暗器四处探寻毒物圣地是寻常的事,这是他们的老本行。为何又称罪过当时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才让刻字之人这么说。”
墨麒沉吟唐门的人来过这个蘑菇房,所为定是房中的胭脂骨。可是这房中的胭脂蘑菇却依旧在这里生长的如此肥美,这说明当时来此的人,并没有将这胭脂骨取走。
唐门与沈燕不同。沈燕不能,也不敢将胭脂骨带回沈家,因为他害怕这些蘑菇会被人发现,而且他也并不会培育这些胭脂菇。但唐门不同,唐门的人懂得如何避毒、制毒,如何保存和培育这些毒物,将胭脂骨带回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既然这些胭脂菇没有被全部取走,就说明确如段誉和宫九所说,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之事,才使得阳澄湖地宫中的这间蘑菇房得以保存下来。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看着墨麒背后和主人一样沉稳,垂落在腰际一动不动的乌黑长马尾,不由地手欠又拽了下尾巴梢“想什么呢。”
墨麒被拽的头往后一仰,也维持不住原先沉吟的姿势了,无奈转身,把自己的头发从宫九手中拽出来“我在想唐远行和苗梵梨,是唐远道的父母。先时我收到冰雁传来的书信,其中附着唐门对远道身世的答话,说是唐远行背叛了唐门。”
宫九指指墙上的刻字“刻这种话的人,会背叛师门这种人”宫九嗤笑了一下,“我见得多了。就是全世界都背叛他,他也不会背叛任何人。”
宫九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墨麒沉默的面庞。
墨麒也是这样的人。
宫九从前最是看不过这种“心怀宽广,以德报怨”的老好人的。可偏偏他对墨麒却始终厌恶不起来
或者说,他对墨麒这性子确实是讨厌的,可这性子放在墨麒身上,却又不那么让宫九讨厌了,反倒成了他更想逗弄墨麒的助燃的薪草。
墨麒被宫九看的有些窘迫,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又被强大的自制力克制住这退缩的动作。
段誉不得不做惹驴踢的那个棒槌“二位,别慌着深情对视,咱们这还有个谜团没有解开哪。这刻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这胭脂骨案还另有凶手吧”
墨麒飞快移开了目光,而后对段誉道“姑苏的胭脂骨案,凶手确实是鬼慕容和白大夫人。但是,除了姑苏,还有一个地方出现过胭脂骨的踪迹,出现过骨女的传闻和行踪。”
段誉惊讶道“哪里”
墨麒看了眼扔了满地的唐门暗器“巴蜀,妙音城。”
唐远行夫妇之死和叛变,或许另有隐情。他必须尽快赶回妙音城,赶到唐门去。唐远道还在唐门中,若是当年的一切都是因为内乱所致,那唐远道此时的处境,很可能极为凶险。
正思考间,墨麒突然听见门外一声长剑出鞘的嗡鸣,听声音,应当是西门吹雪的剑。而下一秒,门外便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段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窒息了,他平生不怕打雷闪电,不怕虫,什么都不怕,就怕鬼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东西。一眼扫过去,段誉就看见鬼慕容那行如鬼魅的身影,小心脏顿时吓得怦怦直跳“鬼鬼慕容”
虚竹第一个冲出了蘑菇房,仰头一看,西门吹雪已经和鬼慕容过上招了。
慕容复手中拿着的武器并不是剑,这令西门吹雪有些失望。他本还想着鬼慕容或许真的能“以彼之长还施彼身”,四舍五入这就算是和自己比剑了,这绝对是一个绝佳的磨砺剑道的机会。然而鬼慕容手中拿的却是鞭子,鞭子是绝不能当剑使的。
慕容复的内力比之先前在河西时的白玉堂竟还要强劲,鞭法也极为诡异难料,西门吹雪只遗憾了一会,就全心投入了比试中。
“我们不上”段誉嘴唇微动,声如蚊呐地偷偷问墨麒。
宫九瞥了段誉一眼“你敢上信不信等你上完,西门庄主就一剑把你戳个窟窿”
段誉连连摇头“那不那我不上了。”
太平王世子说的没错,西门吹雪肯定不会乐意有人帮他的。剑客出剑,乃是最严肃的事情,段誉要是冲上去帮他两个打一个了,那算什么事儿西门吹雪怕是能当场就反手拍飞段誉。
段誉开始的时候,还有心思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再往后,他便无心开口了,只极为紧张地看着在平台上缠斗,逐渐往满是暗器的走廊里去的二人。
虚竹忧心道“不好。走廊中空间那般狭窄,单是躲避机关便足够叫人手忙脚乱了,更别提在那般小的空间里过招。庄主的剑怎么能使得开”
说不准一横就卡在墙壁间了。
段誉急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又不能上前帮忙别说想不想帮忙的事了,这么窄的过道,我们进去,这不是反倒添乱了吗”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身边,不动如山的墨麒。
墨麒感觉到了段誉希冀的注视,只说了一个字“等。”
这是西门吹雪的战斗,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插手。只能等待,并且祝福他能够是最后从走廊中安然走出来的那一个。
鬼慕容与西门吹雪武器间相撞击的铮铮声愈发的远去,显然已经打着打着打到了走廊入口的地方了。段誉扒在走廊口,焦急地探着脑袋想往走廊内里看,可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
虚竹安慰段誉道“西门庄主乃是天下第一剑客,当年就连剑仙叶城主、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都败在他的手下,他一定能赢的。”
正安慰间,地宫内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众人所站的平台顿时狠狠一晃。
段誉下盘不稳,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被墨麒顺手捞住。
虚竹终于也没法继续安慰段誉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地动”
这里可不是地面,这是阳澄湖底,若是地宫塌陷,他们被掩埋在地宫下,如何能够活得下来
墨麒抓住慌手慌脚的段誉“盗洞。”
若是地宫真的要塌陷了,他们就从沈燕挖出的盗洞里出去。但现在,西门吹雪和鬼慕容的缠斗还未结束,他们要等,等从走廊里出来的那一个人。
地宫的地面再次晃动了起来,这一次比上一回还要剧烈,还伴随着火药炸裂的声音。
虚竹耳朵灵,不由地惊道“这里怎么会有火药,是鬼慕容带来的他要炸了这里”
走廊的这一段正挂心担忧的时候,走廊的另一端,地宫的机关台上,西门吹雪仍在和鬼慕容过招。
西门吹雪得承认,即便鬼慕容不是一名剑客,但他的武功也同样高超到令西门吹雪战意攀升。每一鞭、每一剑的碰撞之后,下一次的接触都会更加有力、更加迅速。
西门吹雪的剑,求的是一个快字。天下武学,唯快不破。他的剑,可以说是天下最快的了,但鬼慕容的鞭子,却总能同他的剑锋迎上。
他的剑越快,鬼慕容的鞭子也越快,出剑的过程之中,鬼慕容甚至还有能力将腰间的火药掷到机关台上,将本就只是封盖的地面炸开,露出砖下黑洞洞的尖刺陷阱来,另两人可站立游走的地方愈发的狭小。
西门吹雪的剑锋越发的森寒凌厉,可他却甚至挑不开鬼慕容带在头上的帘帽。
鬼慕容很强。比他要强。
西门吹雪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鬼慕容甚至都没有用内力直接碾压他,而只是随着西门吹雪的内力加注,遇强则强地同样加注同等的内力。在西门吹雪已经使了十足的内劲出剑之时,鬼慕容的防御依旧稳不透风,只以同等的内劲对战他。
这不是一场比试,而是一场指教。
西门吹雪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比他要年长、比他成名更早许多,甚至还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正在点拨他。
西门吹雪的战意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愈发攀升,剑锋毫无力竭之势,而是一道更比一道锋锐,一道更比一道雪亮,一道胜过一道的快。
他感觉得到,这就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卡着的瓶颈了。
自叶孤城死后,他又战过那么多剑客,甚至连薛衣人也败在他的剑下,但他的剑道却始终卡在那一步,不进毫分。
西门吹雪的额头上渗出汗意,这是他自成名之后便没有发生过的。剑客之间的比试,往往只在一剑之间,或生,或死,少有这般缠斗。
鬼慕容的鞭子在出招时,始终比西门吹雪的剑稍慢上一点,可待西门吹雪的剑招一出,他的鞭子的攻势便徒然变快,总能不偏不巧,悍然对上西门吹雪的剑。
好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看见猎物前,先观察预测猎物的走向,而后一击必杀。
直到自己的剑招已经没法再更快一步之时,西门吹雪才注意到了这一点。
地宫之中一直亮透了黑暗的剑芒突然一灭。
而后,一道绚烂的、雪亮的、森寒的仿佛能劈开阳澄湖的剑芒直刺了出去。
鬼慕容被西门吹雪手中的玄铁黑剑当胸穿透。
他头顶的帘帽掉了下来。
露出属于曾经名极一时的慕容复的那张迷倒了万千少女的俊逸面庞,和一双与常人无异,明如漆星的眼睛。
慕容复的嘴角是笑着的,笑得非常肆意,带着几分潇洒和自得,仿佛被人用剑当胸穿过的人不是他一般。
慕容复的手握住了西门吹雪的剑。
他不退,反而又进了几步,剑在他的胸膛穿过,露出背后的剑刃又多出几寸。
西门吹雪蹙起了眉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已经必死的人。
慕容复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漏气似的“有时候得先慢下来,才能快起来”
他一种仿佛心满意足的表情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边轻呵了一声“江湖啊”
最后一颗火药咚咚落在地上,轰然炸开。
头顶的石板天顶骤然裂开。
地宫开始塌陷了。
走廊的另一端,同样发现天顶裂开的段誉惊呼道“西门庄主”
宫九一把拽住段誉的衣领“你还想往里面扑真是不想要命了。你可是大理的皇帝,真是连自己的子民也不想管了没听见道长说吗,我们不能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现在救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快从盗洞”
他训诫的话还没说一半,刚刚还说着要“等”的墨麒已经和虚竹一道冲进走廊里了。
宫九“”
刚刚还那么冷静说等,等不到走盗洞的人是谁
段誉呃了一下“世子”
“闭嘴”宫九一把推开段誉,也一头钻进了走廊。
去他丫的等,冤大头都钻进去了,他还等个屁。
段誉连滚带爬地跟着一块进了走廊“等等我啊”
走廊里的机关已经因为塌陷和石墙变形而停止发射了,段誉这才能安安稳稳地跟在宫九身后,跌跌撞撞跑出走廊。
刚跑出走廊入口,看见光亮,段誉就瞧见了被溅了满身是血的西门吹雪,和被西门吹雪的剑插得整个儿对穿的慕容复。
墨麒“快,来时的甬道和地宫不完全相连,现在还能走。”
段誉一边跟在墨麒屁股后面撒腿矿跑,一边对脸色不大好看的西门吹雪惊叹“这一剑这么狠哪这鬼慕容做什么了啊”
西门吹雪没有吭声,没来得及吹血的剑直接收入鞘中。
甬道果然如墨麒所说,并没有坍塌,他们一个接一个原路返回,所有人都游出甬道入口后,再返身一看,大约是地宫的那个位置,湖底突然一塌。
湖水被这突然多出的空间骤然吸入,混乱的水流撞得众人在水里翻成了一颗颗随水飘荡的人形水草。
近一炷香后,众人才能够勉力从混乱的水流中脱身出来。
段誉从阳澄湖里冒出头,爬上小船的时候,仰头看看天,已经是落日了。
地宫塌陷了,那间蘑菇室也被毁了,今后不会再有人受这胭脂骨之毒的戕害。坐在船上望着落日,残荷,这冬日空茫茫一片的阳澄湖,竟与地宫大门上那副恢弘的落日荷花图有着不相上下的美丽。
众人陆续湿漉漉地从水中爬上小船,墨麒拉着西门吹雪上了小船后,众人才彻底松下了提了多日的这口气。
慕容复死了。胭脂骨毁了。
段誉坐在船上放空了一会,突然抬起手,抓了抓空气。
他又抓了抓。
虚竹第一个发现自己三弟的异常,撑起身子道“三弟,怎么了”
段誉茫然地伸着两只手在空中虚握“我老感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墨麒看了段誉一眼“螃蟹。”
段誉“”
段誉“”
段誉骤然爆发出了一声余音绕梁的惨叫“啊我肥肥的、满满一鱼篓的阳澄湖大闸蟹啊”
姑苏事了,众人也该分别了。
段誉还沉浸在自己抓的螃蟹鸡飞蛋打的悲伤之中,虚竹安慰了他许多次,也未安慰好段誉。
西门吹雪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的样子,在参合庄的最后一晚,一夜没睡。
他站在参合庄最高的楼阁上,注视着月光下水波滟潋的燕子坞荷塘。
叶孤城无声地走到他的身后“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阵,没头没脑道“慕容复该杀。”
他确实是该死之人。
可西门吹雪却突然理解为什么墨麒会犹豫了。
常言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慕容复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皆是燕子坞上下传承了百年的使命压在他身上而造成的。
叶孤城亦是如此。
不论雪饰的多么完美,叶孤城都是造反之人。
西门吹雪不知道慕容复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和神智的,但他能确定,慕容复会来地宫,本就是一心求死的。
没有了记忆的慕容复,什么都不是。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最后一处落脚之地。但可笑的是,当他恢复了记忆,他也依旧失去了一切,同样也没有资格再踏入参合庄。
燕子坞的人已经散了。
他已失去了继续坚持过往的野心和抱负的理由。
只有一句句对自己的质疑和拷问
他该以什么脸面去面对阿碧呢
他又该以什么脸面去面对旧人呢
他已经犯下的罪,怎么样也洗不清了。即便重新活来,他也失去了选择的机会。但至少,有一个选择是他可以做的。
一个足够体面的、应当属于真实的慕容复的死法。
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和叶孤城一样。
这是解脱。
也是无上的荣耀。
西门吹雪又看了会莲塘中破碎的月亮,而后站了起来。
叶孤城下意识地看着西门吹雪,对方站起来比他还要稍稍高些。
西门吹雪“愿与君一战。”
死过一次、又昏迷半年还未痊愈的叶孤城,突然觉得自己肋骨好像又有点痛“”
西门吹雪“等回万梅山庄,我们在梅林里,用梅枝比试。”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沉声道“万梅山庄的墙角的梅树下,有酒。是花满楼酿的,陆小凤藏的。”
慕容复说,只有慢下来,才能快起来。
他还不甚理解这话的意思,但他可以慢慢尝试。
和叶孤城一起。
这次没有谁生谁死,只有未来,漫长的未来。
墨麒离开姑苏,去妙音城时,段誉等人已经各自离开了。不过他也不会孤独,因为
宫九正与他同行。
宫九的马是随便在驿站挑来的,一匹脚力还不错的大白马。
这匹大白马大概是位女马,走一会就开始往大黑身上挨蹭,一挨蹭,马上之人的腿就也挨蹭在一块,纠纠缠缠好几次。
宫九无辜地松开手中缰绳“可不是我让它蹭的,不赖我。”
大黑冷漠地闷头往前走,半点不搭理在它身边挨挨蹭蹭小意讨好的白马。
宫九摇头叹道“物似主人形,果真是一样的无情。”
墨麒本还目不斜视地骑在马上,只专心赶路,宫九这么一说,他不由地侧目“”
我无情
墨麒看看宫九正穿在身上的珍珠貂裘,再看看宫九挂在腰间的九曲玉佩,不禁怀疑宫九对无情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两人走得是官道,来来往往也有不少商旅和百姓,沿途还有茶馆客栈,为行脚之人茶水和休憩的地方。
路过一家露天的简陋茶馆时,恰好听得有两个火红劲装打扮的女子正捧着脸激动地聊八卦。
“你听说了吗姑苏闹鬼的啊”
“我知道,骨女嘛。这官道走到头,妙音城里不也闹了骨女嘛。”
“诶,我不是说这个。你知不知道,就在昨天,姑苏城里的鬼,被人除了”
“又不是真的,你这么激动,难道还真把骨女之说当回事了”
“你不知道那鬼,是国师除的”
“什么什么国师就是那个白衣银尘,仙风道骨的国师,太行仙尊,墨道仙”
“对就是他不过姑苏的人说了,他也不是光穿白衣的,这次去姑苏除鬼,穿的就是黑袍。”
“黑袍黑衣银尘哎呀我不能想了,黑衣银尘也是俊的呀”
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墨麒“”
两个红衣女子恰好仰头,往路边看了看,一眼就瞧见了比寻常人身材更加高挑些,俊美的令人移不开眼的墨麒。
黑衣,银尘,俊美,仙逸。
两位女侠顿时倒抽了一口气,豁然从桌边站了起来,一把抓起了桌边的剑。
简直就是要强抢掳回去的架势
一位女侠已经忙不急地开口了“这位道”
她的话音还没落,就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华美珍珠貂裘的男子,落在了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之上,与那位俊美的黑袍道长同坐一骑。
女侠话憋回了嗓里“”
她的朋友小声道“认错了吧,国师是断袖吗”
女侠又眼睁睁地看着那同样生的俊美的白衣男子,两臂一伸,环住了身前黑衣道长劲瘦的、一看就很有力的蜂腰。
女侠沉稳地坐了回去,继续嗑瓜子“认错了,认错了。来来来,继续嗑。”
坐在墨麒身后的宫九,正不停地调着姿势。
他的本意是想飞身过来后,一把拥住墨麒。一方面是想帮墨麒解身份将被识破,要被人当街拦马示爱之急;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逗弄一下一板一眼的道长。
结果直到落到墨麒身后,宫九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宫九仰头看看比自己整整高了一个头的墨麒,很是不爽地冷声道,“吃的什么东西,长这么高。”
墨麒牵着缰绳,闻言不由地回头“”
长得高也不行
宫九怒道“低头看我做什么,骑你的马”
墨麒“”
身后遥遥跟着的宫九暗卫不禁啧啧对道长表示同情这年头,在九公子手底下讨生活真是愈发的不容易了。
墨麒在拜访唐门之前,已经先下了拜帖。
用的身份是大宋国师,以及太平王世子。
墨麒不得不承认,国师这个身份偶尔还是很好用的。至少唐门能拒绝道仙墨麒的拜访,却不能拒绝大宋国师的拜访,而且还得好生恭敬款待着。
及至妙音城门前时,墨麒和宫九便已经看见了一队穿着深绿色精装的唐门弟子,身上挂着寒气森森、一看就很是令人生畏的暗器,站在城门前等着两人了。
好在这个时候,宫九已经坐回他的大白马了,否则也不知这些唐门弟子脸上的冷面该如何崩裂。
唐门派来迎墨麒二人的队伍,打头的便是唐门如今的大师兄,旁支一系的弟子,唐元延。
唐元延率众弟子,对墨麒和宫九抱拳,齐声道“拜见国师,拜见世子。”
不远处,恰好回城,远远地看见了墨麒准备上前打招呼的黄老板,僵住了。
黄老板“”
我怕是疯了,否则怎的会听见唐门的大侠们,叫那个来我家上香的假把式道士“国师”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半点没有虚假,这不是幻觉。
黄老板腿一软,往旁边一倒,被身边的伙计们扶住。
伙计们差点被黄老板吓死了“老板你没事吧”
“老板你可别死啊。”
黄老板被伙计们扶着,仰头望天,喃喃道“我我现在没事,但过段时间就不知道会不会死了”
天哪居然当真是国师大人
当初他还对国师说了什么来着他他他都说了些什么诛心之言
天哪他居然不仅对国师口出狂言,还在国师好心为他们黄家施法后,把国师赶出了黄府,还还一个铜板都没给
黄老板当场翻了个白眼,差点厥过去,被伙计们你掐虎口我掐人中的又给弄醒了。
黄老板颤颤巍巍“快快帮我准备纹银千两”
等等,国师会差这点钱吗之前不是还传闻,国师会点石成金,如今大宋许多曾经荒芜遭灾的城池就是国师的银子养着的吗
黄老板一把拽住自己最得力的伙计的手,肃然嘱咐道“快立即找妙音城炒面做的最好、辣子做的最好的店家,给我做一大碗炒面来”
黄老板回忆着当时他有幸帮国师拿过的油辣辣的炒面,叮嘱道“要油要辣要特别麻”
但愿国师能看在他投其所好,又补上了银子的面儿上,饶他一命吧
墨麒和宫九,虽然是在妙音城与唐门弟子碰面的,但他们落脚却是要穿过妙音城和唐家市集,方能进入旁支弟子居住的外堡,再往深了去,才是唐怀侠所住的内堡。
他和宫九这次拜访唐门,既然用的是国师与太平王世子的身份,唐怀侠给他们安排的落脚地自然是在最为安全的内堡之中。
往唐家市集去的路上,墨麒对唐元延道“我的徒弟,远道”
唐元延和唐门众弟子护卫在墨麒和宫九二人身边,恭声答道“远道师弟也在内堡。”
墨麒惊讶“内堡师弟”
唐元延笑道“远道乃是百世难遇的天工奇才,他不必阅先人书卷,只消见了机关,便能通其中大部分的原理。我们堡主怜他年幼便失双亲,又是分家曾经长老唐远游的孙子,便破了规矩,不仅将他重新认回唐门,还将他认作干孙子,将他当亲生的孙儿培养。”
“现下,远道师弟应该正随着堡主,在学习暗器收发之术呢。”
宫九的剑眉都快给他挑出鬓角去了“那小麻烦精居然这么厉害”
宫九先是不信,而后是得意,得意于自己随便给墨麒抓来一个筋骨不错的徒弟,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那岂不是他这个送礼之人有慧眼识珠,伯乐识马之能
唐元延笑着挠了挠脸。
墨麒都担忧他那手上尖尖的爪子会不会把他脸给划破。
宫九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墨麒,替他开口道“那小麻烦精,在唐家堡突然从分家被纳进主家,没少受排挤吧”
一直在他们身侧默不作声,很有杀手风范的唐门弟子们,突然骚乱了一阵。
宫九倍感奇怪,对脸上突然神情复杂的唐元延道“怎么”
唐元延苦笑道“二位还是等到了内堡,自己一看便知。”
而后,他便不肯再言了。
从妙音城进入唐家市集,要过唐门暗哨的第一道关卡;进入外堡,又是三道关卡;进入内堡,又是三道。
墨麒和宫九在进入唐家市集时,就需要下马了。市集内人口众多,骑马行路,恐伤路人。这市集虽是唐门的市集,但其中居住着的人却不是唐门的弟子,而是帮唐门管理生意、伙食、药材等等这些供给的商人,和他们的家族。
在进入内堡前,大黑和大白则被留下,内堡之中,不准马匹亦或是任何动物入内。
宫九很不愿把马留下,这种仿佛进宫殿前必要卸剑的感觉令他很是不悦“为何”
墨麒低声道“内堡之中有熊猫,旁的动物进去了,可能会引起争斗。”
宫九呵呵“原是怕我的马伤了堡里的猫。”
一旁跟着的唐门弟子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很难以言喻。
墨麒“不是猫,是熊猫。”
宫九皱眉道“我知道,先时汴京里那位过寿时候,有个蜀官进贡过。不就是那种老喜欢往地上一瘫,抱着竹子啃,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人腿要果子的黑白熊吗”宫九撇嘴道,“赵祯欢喜过好一阵呢,后来还不是送回巴蜀来了。”
墨麒神色复杂“你可知陛下为何要送它回巴蜀”
宫九“太能吃了”
“否。”墨麒慢慢道,“是因它拍死了陛下御花园中养的三只白孔雀,还差点把御花园里的汉白玉柱啃豁口,一口咬断了关着白虎的铁笼,把里面的白虎拍得七荤八素一直负责侍弄花草的公公也给它打伤了好几个。”
宫九“”
宫九质疑“你怎么知道”
墨麒眼神成谜“因为当时我也在场。”
他和赵祯本该在那时就见第一面的,结果就是这黑白熊被嘴欠的白孔雀惹怒,一路发狂,墨麒才不得不出手,亲自送这只大发“熊”威的熊猫回巴蜀,他和赵祯的见面就这么一直耽搁到了玉门关。
宫九“”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瘦脚伶仃的大白马“那马就放这儿吧。”
宫九原本轻慢的心态,略微地有那么点肃然了起来。
能把老虎拍得七荤八素,一口咬断铁笼的凶兽那熊猫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原来竟是这般凶狠的猛兽吗
唐门中人竟将这等猛兽养在内堡,看来还是有些手腕的。
他正这么想着,就看见内堡往外堡的路上远远跑来一个臃肿的人影。
准确地来说,是抱着熊猫幼崽,故而远看仿佛有些臃肿的人影。
来人穿着唐门深绿色的门派服,矮冬瓜个子,熊猫一抱,都看不见前面的路。
直到冲到墨麒面前时,才伸手把怀里正啃着果子的熊猫脑袋往旁边一拨,露出唐远道的脸来。
唐远道带着怀里的熊猫一道,扑进了墨麒怀中,兴奋地迭声叫到“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他怀里的熊猫崽被挤得吭叽了一声,委屈巴巴地嘤了一下,然后继续抓着怀里的果子,啃吧啃吧,嘎吱几声,一块被它咬碎的果肉就落到了墨麒衣襟上。
墨麒本就肃然的神色顿时紧绷起来。
仙气得就像谪仙似的道长身上,那一点果渍,晶亮晶亮。
众人一阵静默。
熊猫崽又嘤嘤了几下,毛乎乎的爪慢慢伸出来,探到墨麒衣襟上的果肉,笨笨地抓了一下,却把果肉拍掉地上了,熊爪则摁到了墨麒结实的大腿。
熊猫崽“嘤嘤”
它拿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在墨麒胸腹挨挨蹭蹭,拱来拱去,屁股在唐远道怀里拱了几下,调整位置,然后慢吞吞地伸出前爪,尝试了一下,稳稳抱住了墨麒的大腿,后腿紧跟着盘上,实现了从唐远道怀里到墨麒腿上的转移。
完美还原宫九曾经见过的抱大腿要果果的景象。
熊猫崽在墨麒腿上抱成了个黑白毛团子,要果果的声音越拉越长,简直叫人心碎“嘤嘤”
虽然它是能自己爬下去捡果果,但它就不。
宫九不由地再次怀疑起来这东西真的能拍昏老虎,咬断铁笼
墨麒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碎果,熟练地伸手拎住了熊猫崽的后颈,用巧力将这只大毛团子从自己腿上摘了下来,而后抱在了怀里,把碎果喂给了熊猫崽。
熊猫崽慢吞吞地岔开了四肢,在墨麒的怀里啃完了剩下的果子,而后开始慢腾腾地伸懒腰、翻腾,爪爪东边伸伸,西边摸摸。
动作之慢,简直够老虎把它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好几十次;戒心之低,放进丛林里一看就是活不过明日午时的短命样;撒娇犯懒倒是个顶个的强,就是狗子和猫也不一定比它来的萌。
正狐疑间,熊猫崽突然奋力一起身,四肢并用蹿到了墨麒脑袋上,抱着墨麒的头一趴,缩成了一只沉甸甸的熊猫头冠。
远远地传来唐门喂熊猫的弟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唐远道你个瓜娃子啷个又是你偷我的熊猫”
熊猫崽怡然地动了动自己短到简直不存在的尾巴“嘤”
辣个叫我,听着像给我喂盆盆奶的阿爹的声音。
反正现在我吃饱了,听不到,听不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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