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雀”
有人在哭。
“阿雀, 你在哪”
少女踉踉跄跄的在一片树林中,漫无目的的寻找着什么,声音渐渐染上了绝望的呜咽。
“阿雀, 我好害怕。”
厉鬼看见了她, 思绪仿佛一下子凝滞了下来。如同沸腾的岩浆缓缓凝固。
被徐逸仙封印后, 他的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激烈,这过于汹涌的愤怒击溃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无数残魂的记忆和执念此起彼伏的翻涌, 宛若大海之中,难以单独分出每一滴水珠。
厉雀的意识在这风暴之中本快要被撕裂,他渐渐记不清自己叫什么、究竟为何而存在、又有没要必要继续存在。但少女的出现,让他仿佛看见了一束光。
只是那些被击溃了顺序、纷复繁杂的、和别人的记忆融合在一起的过往暂时还不能立刻回来,像是一张巨大的拼图, 想要完全拼凑完全,恢复如初,还需要一段时间。
所以厉鬼站在那,只是站在那看着少女, 记不起她的名字、记不起他们的关系,但只是本能的觉得, 不可以伤害。
他在努力的思考, 从无数意识交融的大海中挣扎着恢复属于自己的意志,他想要拼完自己的拼图, 他想要记起, 她究竟是谁。
她是不是在找他,在呼唤他
阿雀是不是他的名字
她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依然往前走着, 厉鬼便迷茫而不知所措的跟在她的后头。
他看得出来, 她明显不是在山林中长大的,所以走的格外艰难,像是在山林间初生的幼鹿,跌跌撞撞,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叫人揪心。
揪心
好几次她都差点被露在地面上的粗壮树根绊到,或者没发现掩埋在落叶下的坑洞而一脚踩空,每当这时,厉鬼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会随之猛然跳动起来。
可是
他迟疑着抚上自己的胸口,胸腔里并没有一颗活生生跳动的心脏。
那么,他为什么还会觉得“揪心”
他的手不自觉的动了起来,为她扫清前路的落叶,为她填平那些坑坑洼洼的地面,可是,他仍然记不起她的名字,也依然不准备在她面前现身。
再等一等
厉鬼总觉得,她想见到的不会是现在的自己。
她在找“阿雀”,他得把“阿雀”找出来,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拼图无论如何也无法加快速度,还有几块无论怎样寻找都无法找到,他不由得感到焦躁愤怒起来。就在这时,前方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厉鬼下意识的想要躲起来,可不知为何,他僵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少女看见了他。
他也看见了她的正脸。
一刹那,宛若惊雷划过天空,劈开沉沉夜幕,初遇时的佳节灯火仿佛又在眼前层次铺开,母亲将他搂在怀中,而他一抬眼,就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少女,望着他莞尔一笑。
“阿雀”
他张口,终于呼唤出了她的名字。
少女顿时破涕为笑,提起裙摆朝着他奔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到哪里去了”她的声音犹带鼻音,伴着一丝还未消散的哭腔,委屈又绵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
他想起来了,他叫厉雀。
厉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动作有些迟缓的将她揽住,又呆了片刻,好像才确定了她的确在自己怀中,不会突然消失。
“对不起。”他甚至都没有想着解释,只是觉得自己让她难过了,便下意识的先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话霎时点燃了厉雀的心,又好像一个久旱干渴之人,在干涸的大地上一意孤行的凿井,终于在濒死之前,面前喷出了甘甜的泉水一般,甜蜜的令他晕眩,“怎么会。”
他终于想起了如何温柔,于是将她抱得更紧,渐渐低下了声音“我好想你。”
少女抱着他的腰,依偎在他的胸口,轻叹道“我也想你。”
外界来看,那滚滚黑云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不再那么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危险之势。
浓郁的黑色渐渐褪成深灰、又从深灰褪成了铅灰,最后甚至有那么一些像是大雨过后,雨歇云散,将要雨过天晴般的明朗势头。
几位监考官有些迟疑“这是伊荼娜做的吗”
虽然这些变化的确是自她昏迷之后出现的,可却也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他们确有关联。庄子真没有再回复,但情形既然有所好转,几位监考官相互看了看,决定暂且静观其变。
很快,漫天乌云像是附着在白云上的蛛网一般,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扯了下来,露出了原本洁白的本质,而飘落下来的灰烟慢慢凝聚成形,在半空中显露出一位少年模样的厉鬼。
他皮肤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眼角一滴如泣血般的泪痣,将他那本应清俊英秀的面容,缀上了一丝妖异。显得那双本就颜色深晦的眼眸更加漆黑,注视着人的时候,那黑色仿佛能仅凭视线,就渗入污染旁人的身体与灵魂,叫人浑身不自在的畏惧战栗,不敢直视。
他冷眼看着那些方才被他拖入鬼打墙里无法脱身的弟子,随便一挥手,那群被抓住悬浮在半空中的弟子就纷纷掉落地面。
虽然高度不至于将人摔死,却也有不少人摔得极狠,在地面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厉雀却无意恋战,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放出来,但既然那个强大到无法匹敌的男人没有反应,那么自然应该趁机逃走她还在等他回去
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到了人群中一对相互依偎着的男女。在周围多多少少有些狼狈的弟子中,他们看起来完好无损,头发丝都没有乱上一根,显然从头到尾都不曾落入危险,只是被困在其中而已。
那女子从他身上撑起身体,两人分开后,男子的手依然眷念的护在她的肩周,好像舍不得离去一样,显出想要亲近的。
他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可是从她的姿态、身形、动作来看,应当是一位美人。
但吸引厉雀停下脚步的并不是因为这一点,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熟悉。
她的一举一动,对他而言,都仿若梦境重现。
转瞬之间,厉雀便已从半空,突兀的现身在瞿雨兮的面前,后者骇了一跳,猛地将伊荼娜护在了身后。
少女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像是在忍受剧烈的晕眩和疼痛。
“你”
其实厉雀并不能清楚的回忆起他梦中所见的少女,究竟长什么模样,甚至当他恢复理智时,他也想不起来,他在梦境中曾千百遍呼唤过的名字究竟如何发音,可他一见到这个白衣少女,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见过她千百遍。
他心里自然而然的对她产生了极其亲切的熟悉感,这种感觉除了在梦中见到“她”的时候,从未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出现过。
梦是唯一的温暖,而外面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残酷。
可看见这个白衣少女,就仿佛梦境照映进入了现实。
厉雀直直的凝视着她,问道“你是谁”
瞿雨兮道“你想做什么”
但厉雀理也不理他。
伊荼娜从瞿雨兮的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慢慢的从他身后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的神色显得疲倦,反问道“你叫什么”
厉雀仔细的观察她,然后被一阵巨大的失望所笼罩。
因为她的反应很陌生,没有丝毫的激动欢喜,只有虚弱和几分防备。
她不认识他
“我叫厉雀。”
“我叫伊荼娜。”
他觉得她和自己梦中之人如此相似,可她似乎对他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这让厉雀觉得心脏宛若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厉雀说“跟我走。”
瞿雨兮大惊,但伊荼娜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惊慌。周围的弟子们也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变故,许多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暂时无人成功。
整个考场,一时之间,站立着的竟只有罪魁祸首,以及伊荼娜和瞿雨兮三人。
少女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伊荼娜看着他,眼神柔软了下去,厉雀心神为之一荡,却听见她说“恕难从命。”
魅魔使用了催眠的天赋,厉雀的眼神刹那空白了起来,重新炸开,猛地扩散出一片黑雾,引起了一阵惊慌,但很快,人们就发现他并不像是失控攻击,而是缓缓地落入少女的掌心,慢慢凝聚成一粒缓缓旋转着的黑色小球。
白衣少女站在宽阔的平地上,垂眸握掌成拳,将那方才叱咤云海,常人根本无法理解,所以也无法击败的恐怖之鬼,攥在了手心。
那轻描淡写的姿态,一时之间叫人觉得仿佛身在梦中一般不真实。
旋即,她朝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弟子缓步走去,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并无伤痛,但灵魂却已在黑暗中饱受折磨。
比如一位一直在翻滚哭嚎的弟子,捂着手臂,涕泗横流的狂乱谵妄道“好痛,好痛,好痛,别割了,别割了我的手我的手”
不知是体验到了千刀万剐,还是刀凿斧劈。
少女便从他开始,微微弯下腰去,轻轻在他们的额头一点,在痛苦的余韵中煎熬的弟子们就纷纷闭上了眼睛,卸去了力气,陷入了悠长的梦境,扭曲的表情慢慢的缓和,最终变得恬静。
很明显,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似乎能抚平他们的伤痛,她在“安抚”他们。
于是剩下的弟子们躺在地上,不少人的痛苦喘息都轻微了不少,他们的眼睛却不自觉的追随着她的脚步,然后发现她的额头渐渐渗出了汗珠,脸上也流露出了疲倦。
魅魔当然并不疲倦,她甚至都不需要点触他们的额头,只要对视一眼,就能将他们催眠进入梦境,不过,她很清楚,仪式感十分重要。
这就是教廷为什么要为不同场合,制定不同的祭祀方式和环节。
就是为了给人感觉“这很重要”,从而让人心生敬畏。
更何况,如果付出显得太过轻易,就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所以赎罪券卖得越贵,人们越觉得它珍贵其实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因此,再一次俯身点额,直起腰来的时候,伊荼娜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纤细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
瞿雨兮连忙赶上去,在她身后扶住了她。
魅魔虚弱的倒在他的臂弯里,靠在他的肩头,闭着眼睛微微休息了一下,但只是稍微稳了稳神,便又皱着眉头,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去安抚下一个。
那是董仲君。
他问道“这是什么”
伊荼娜垂着眼眸,声音柔和却有些无力,但依然十分耐心道“这是入梦。你会梦见你内心深处,最渴望最喜悦的事情,这可以安抚鬼气带来的负面情绪,平复刚才受到的痛苦摧残。”
“对你的负荷大吗”
伊荼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不必担心。”
可她俯下身来的时候,董仲君分明看见她原本红润的嘴唇,现在就像是泡在水里褪了色的花瓣。
他还要说话,但额头被柔软一触,顿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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