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承乾也知道一开始就说若是药商在这次疫情中有功劳, 便记录在册, 日后朝廷会在科举上优先录取他们的后代这件事情,说出来难以让方易文接受。
其实并不只是方易文, 一旦这样的事情得以实现,那就意味着这是一股新的势力。
从前士农工商, 泾渭分明。
可如今贸然打破这样的社会地位,定然会引起波澜。
可在李承乾看来,不破不立,若是能趁机将原匪所说的商会扶持上轨道, 那是最好的结果。
但太子殿下即使天纵奇才,也不会拿大唐百姓的生命来开玩笑。说着药材短缺, 可原匪一直都在其中周旋,药材是断不了的, 李承乾心中所想的是,如何趁这一次洛阳水灾, 将洛阳的商人凝聚起来。
苏妧歪头看着李承乾, 忽然笑了起来。
李承乾有些莫名其妙, 问道“笑什么”
苏妧“我在笑,其实什么药材不药材,如今疫情爆发,民间圣手百里夷都束手无策。宫中的太医虽然自诩是医术高明,可一直都是在宫里为皇室效命,医治疑难杂症的能力,其实远在百里夷之下。方易文此时跟你争论这些日后该要如何的事情毫无用处, 他还不如先一口将你说的办法应下,等到回长安的时候,再反悔也不迟,反正你也没让他签字画押。”
李承乾被苏妧说的脑子一糊。
苏妧又说“你有意引领一股新势力在朝中崛起,可朝中守旧之人定然不愿意,还有名门世家也会联合在一起反对你的主见。其实到时候方易文再反悔,定然许多人说他是弃暗投明。”
苏妧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她有些俏皮地朝李承乾眨了眨眼,“殿下,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李承乾看着苏妧那样狡黠的模样,实在想将她狠狠抱着亲一顿。但时间不太允许,而且苏妧看着虽然只是随口胡扯,但李承乾发现她说的在理。
朝中势力若是要重新洗牌,那么定然会引起反扑。
可他想好了,必须要这么做。
方易文代表御史台,御史台监督文武百官,位置超然。如果他这趟洛阳之行,能争取到方易文的支持,就相当于得到了以方易文为代表的一股势力的支持。
李承乾是一直都想争取方易文的支持的,毕竟,方易文及其门生,比起六部的势力而言,更像是走纯臣路线的。
纯臣,就意味着为国君尽忠,为万民请命。
李承乾凑过去,将苏妧的手握在手里,“你分析的都对,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方易文会怎么做。”
苏妧“他会写奏折回去跟圣人告状吗”
“告状倒不至于,如今他还以为洛阳的药材短缺火烧眉毛了,哪有心思去告状估计是要去找他在洛阳的熟人,看人家是否愿意在社稷有难之时,略尽绵薄之力了。”
至于告状说太子殿下简直是将体统踩在脚下,怎么能想出那样败坏朝廷风气的点子来呢这样的事情,李承乾觉得至少是在方易文找到了金主愿意替洛阳的百姓出那一笔钱将药商手中的药材买下后,才会做的。
不然到最后,方易文还是会妥协。
只是妥协得不情不愿,李承乾虽然和药商承诺了,回朝之后将这事情禀告李世民时,方易文会不会趁机拖后腿,李承乾就不知道了。
太子殿下从前跟御史中丞并不怎么打交道,如今是生平头一遭。
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御史中丞,对彼此的行事风格都有些适应不良。
显而易见的是,方易文已经不是一般的适应不良了。
此时的方易文回到了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想到不久前太子殿下所谓的对策,他是真的恨不得一棒槌将太子殿下敲醒,或者是朝着太子殿下的耳朵大吼殿下在想些什么呢
御史中丞长吁短叹,明天大早还得要跟洛阳县令了解疫情的事情。
疫情的事情已经包不住了,御史中丞决定明天不管以何种方式,都要让洛阳县令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洛阳人力物力不够,自有朝廷协助调派。
只是药材短缺一事想到这个,方易文就愁死了。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就干脆躺着吧。
翻来覆去,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最后竟然是做了个噩梦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在梦中惊醒的时候,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月上中天,才是午夜。
方易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失神。
他方才梦到了洛阳的疫情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洪灾的缘故洛阳的水路交通都有堵塞,物资调配速度缓慢。他无计可施,去找洛阳当地的熟人,名门世族,经历几百年,才能在一方扎根成为当地势力。熟人一看到御史中丞前来,乐呵呵的,问这问那,好不亲热的态度。
只是当方易文说起疫情一事,希望熟人能在社稷有难之时,挺身而出。
不需要多做些什么,不过是联合当地世家,救一救那些染病的百姓而已。
谁知熟人一听他的话,便已变脸。
方易文没忍住,说道“若是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如今洛阳有难,若是疫情无法控制,说不定便是焚城了。”
熟人闻言,冷笑道“御史中丞慷他人之慨倒是不腰疼,若是疫情无法控制,我便举家迁离洛阳。那些不过是寻常佃农百姓,身份不高,贱命一条,为何要我相助”
“中丞大人既然如此心系百姓,何不以身作则,先自散家中财产田地,许诺药商他日若是官府还不上钱,便让药商去找中丞”
对方话糙理不糙,方易文气得胸口都发疼,可又无能为力。
走出熟人家中,便遇见成群的病人在外面等着,他们形若枯槁,身上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那些别人朝他伸出像是鸡爪一样的双手,说道“若是中丞同意太子殿下的提议,我等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我们病入膏肓,即使有药吃也治不好了,这都是中丞害的。就请中陪我们一起走吧”
说着,那些人的手全部都朝他的头部伸过来,那指甲在接近他的瞬间陡然变长变硬,若是他不能及时躲开,他们的手能伸进他的脑袋,将他的脑浆都搅成浆糊。
方易文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醒了之后再也没有了睡意,又想起了李承乾所谓的对策。
其实太子殿下话是那样说,最后到中书省以及圣人那里能否通过,都是要商议的。此时若是能给那些药商许些好处,能解了洛阳的燃眉之急,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御史中丞心中明白,所谓为民请命为万世开太平,确实有人是那样想的,但只是少数人而已。大多数人,不过是随波逐流。如今圣人英明,宏才大略,对前朝旧臣都能唯才是举,或许是他过于拘泥于世俗之见了。
可想到那些商人唯利是图的模样,方易文又忍不住皱眉。
不学无术,难登大雅之堂。
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在朝廷为官呢
可转念一想,不学无术之人大概也无法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啊他到底是纠结什么劲儿呢即使太子殿下非要将体统踩在脚下,非要抬举那些商人的身份地位,也得要对方不是烂泥,扶得上墙才是。
难道这些商人个顶个的聪明,堪比户部侍郎吗
即使户部侍郎,参加科举也未必能成,他不过是在朝廷选拔官员的制度尚未完善之时钻了空子,才能在当地当一个小官,靠着一身左右逢源以及花钱管账的好本领,才有机会出头的。
太子殿下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该让他知道并非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尽如人愿。
若是他这样不赞成,那也不赞成,太子殿下还以为他的主意是有多高明,只是因为他从中阻挠而无法实行呢。
这么一想,方易文心中便又释然了。
在方易文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李承乾正在跟原匪、李震商量事情。
商会之事,主要是原匪在洛阳筹办,当地有名有财的商人,其实原匪已经联系得差不多。包括药商之事,原匪也在其中周旋。
如果不是原匪从中周旋,药商也不会用只比平时高出两成的价格赊账给县府。
要知道,所谓官府赊账,有时不过是个空头支票,即使县府真的不给钱,药商也不能说些什么。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脚踏在这一方土地,就不得不屈服。
但至少,即使县府有拖无欠,他们也能安慰自己说,我虽然如今收不到银子,或许将来的将来,我能收到比平时多出两成的银子。
可即使是那样,洛阳县府依旧在犹豫。
李震跟李承乾混的日子多了,人看着十分正经,骨子里的接受度却比方易文这些老顽固高得多。
李震“药商也是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殿下不能奢望他们将钱财视为身外物。县府在犹豫,也并非是不将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或许他们并无欠账不还的意思,因此才会犹豫。”
李承乾闻言,笑瞥了李震一眼,“哎呀,果然还是景阳兄懂我心思。”
李震面无表情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原匪确实笑着拿出一本册子双手递给李承乾,“这是我在洛阳这些时日做的记录,上面是我挑选的商人花名册,他们从事些什么,性格如何,家底如何,都有记载,请殿下过目。”
李承乾接过那本册子在手中掂量了下,笑叹着说道“小小一本花名册,却令竹猗花费了不少心血,我回去之后会认真翻阅。既然你已经定下人选,成立商会一事也不可再耽误。唔,你成立商会后,若是洛阳疫情得到控制,我会趁机让洛阳县府在平时多给他们力所能及的方便,并且会将他们在这次疫情中的表现上报朝廷。”
“人人都说商人重利,可我觉得,即使是商人,也是有着一颗报国之心的。”
这个世道,人人都想要一个两全法。
既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他人。
李承乾想,如果是商会能顺利成立,对他而言,对主动加入商会的这些人而言,或许是有两全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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