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工作别搞了,快开车去超市,你那边要封城。”
约莫晚上九点,勒壹接到来自经纪人王小姐的一个电话,对面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先备个十几天的食物比较好,厕纸调味料零食卫生巾等等,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最近应该没有交女朋友没有的话卫生巾是我多嘴了。”
勒壹看着手机,神色茫然,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扯过去的。
“最重要的”王小姐严肃起来,尤其认真问,“你的材料都还有吧”
她滔滔不绝的话里,终于留下勒壹能插嘴的空隙。青年啊了一声,抬头环顾他的工作室。
勒壹的父母给他留下了一栋三层小别墅,如今,别墅一楼的客厅已经被改造成作品展览区,餐厅则摆着电钻电磨笔激光雕刻机3d打印机等诸多工具,和一张大工作桌。
现在勒壹就坐在工作桌前,右手雕刻刀,左手牛皮板,刀锋在打了蜡的牛皮板上来回摩擦,手机则斜靠在桌子上一花盆边,开外放。
他停手,思索了一会儿。
“环氧树脂,快用完了。”
勒壹是制作微缩模型的美术工作者,他最有名的作品,是染成蓝色的环氧树脂,与木雕泥塑合制成的一米半径等比例缩小蓝星模型。上面可见珠穆朗玛耸立的雪峰,也能透过蓝色树脂制作的太平洋,瞧到西部那深不见底的马里亚纳海沟上层。
再用棉花制作云絮,精美程度近乎复现太空站中宇航员的视角,为他打出了作为艺术家新人的名气。自那后他开了这间个人工作室,通过经纪人接订单,售卖树脂艺术品。
既然都叫树脂艺术品,环氧树脂必然是不可缺少的材料。
所以,想在封城期间继续工作,别的材料可以没有,环氧树脂绝不可以没有。
王小姐用力啧了一声,寻思能不能在封城期间将环氧树脂寄到勒壹的工作室来。但她其实只是得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天知道会不会真封城,封城又会采用什么规则,具体是什么力度。
最后,王小姐只催促勒壹,先去把最紧要的食物买了。
勒壹应了声好,看对面急匆匆挂断电话。
十多秒后,他终于露出疑惑的神色。
“可是,大流行不都已经解决三年了”
三年前,他还在美大读书,为抗击大流行封校时的诸多遭遇,简直一生难以忘怀。本以为随着疫苗的普及,特效药的生产,大流行的过去,这些只会留在记忆中,没想到,又来
“难道出现了什么新型不明传染病”
青年打开几个平台,搜索同城,并未看到什么新闻。小区的业主群里瞧了瞧,最后一次对话,是一个业主喊物业修漏水的厕所。
风平浪静。
莫非是经纪人神经过敏
勒壹有心在群里问问,但又担忧自己传播谣言。
要说奇怪的事和各种谣言,最近确实不少,从花旗国上个月某洲雷暴里出现不明飞行物,到波罗的海三天前出现大面积粉色海藻。
那些奇事远在天边,勒壹没有亲眼所见,不发表任何评论。不过,就在今天,就在他眼前,也发生了一件奇事。
因为卧室窗台上有一个荒废很久但又完好的陶土花盆,勒壹前些日子一时兴起,网购回来种子,又从院子里挖了点土,昨夜刚种下去。
不想,他今早起来,花盆里的种子便已发芽。
而等他晚上回卧室休息,早上发芽的种子长得枝繁叶茂,顶端一朵洁白的花苞紧簇合拢,香气隐隐约约,仿佛下一刻就要绽放。
以勒壹为雕塑学习的浅薄植物学知识看,这花有点像白玫瑰。
可他买的明明是多肉种
子啊。
勒壹对着这盆不知要如何解决的白玫瑰陷入焦虑,明明手机已经打开某平台的a,并点开了某位他关注很久的植物学大v的私信,可询问的话刚编辑好又删掉,犹豫中开始磨刀调整情绪。
就这么磨刀,磨了一个小时。
十二把雕刻刀,刀刀锃亮崭新。
经纪人常说勒壹是极端社恐,勒壹只觉得一个人待着挺好,又不影响别人什么。
现在确实不影响别人什么,就影响他自己。
要不是王小姐打来电话,勒壹可能要磨刀到明天早上。
也罢,屯东西没坏处,就算不封城,去给空荡荡的冰箱选点填充品也不错。
但出门采购,难道要把这盆奇怪的白玫瑰,单独放在家里
按照这盆花的生长速度,勒壹想象自己采购完回家,家变成白玫瑰花海的样子,默默打了个寒颤。
如果变成这样,岂不是得和物业还有闻讯而来的自媒体打交道可怕
刚才一番实验可以确定,这盆白玫瑰在他眼前就不长了。
干、干脆,带着一起出门,一起进超市,可以放在购物车里,超市营业员问就说是、是行为艺术
但最好不要有任何人来问话。
勒壹深呼吸,从这个动作中汲取宁静的力量,放下刀,拿上钥匙,准备出门。
已经走到门口,他又回来,视死如归搬起花盆抱在臂弯,叫柔软的花苞贴上脸颊。
他戴上一顶渔夫帽,摸出三年前屯的口罩,再度出门。
厨房的侧门直通车库,里面停着勒壹的白色小面包。当初购买这个车型,是为方便运输材料器械,现在开去卖菜,简直大材小用。
给副驾驶上的白玫瑰扣上安全带,他插钥匙,开空调,换挡,踩油门,缓慢驶出大门,开上小区内的道路。
八月中旬的道路上,有贪夜凉散步的老人看过来。
勒壹下意识躲开对视,然后想起什么。
不能只买自己的物资,万一真的那要给邻居也准备起来。
他默默算应该购买的数量,走神片刻回神,猛地踩下刹车。
这一处的路灯上周就损坏,以至拐角一片黑暗。他刚才低头错眼,是不是有几个红点飘了过去
勒壹定睛打量,小面包近光灯的照耀下,一只大狗默默站在灯光和黑暗的交界处,望着勒壹这边。
飘过去的红点,似乎是近光灯落入狗眼里的反光。
差点撞上
谁家狗不牵绳
好悬没酿成事故,勒壹松了口气,重新开动小面包。
小面包向前驶去,大狗看着越来越近的车,佁然不动。
勒壹最后在距离狗只有半米的地方停下,发现这只全身沐浴近光灯的大狗,连耳朵和尾巴都没摆一下。
难道,刚才大狗看他猛地刹车,吓傻了。
虽然还没出小区,这地方也算车来车往,可不能放一只傻狗站在路中间。
打量到大狗脖颈长毛下露出项圈的一角,上面说不定有能找到狗牌。即便很怵给狗主人打电话,勒壹还是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这个动静终于叫大狗有了反应,它仿佛完全不惧怕人和车的庞大,反而向打开的车门走来。
呼吸到车外空气的勒壹,则捂住了鼻子。
“好臭。”他嘀咕。
简直像走进乡下的茅厕。
可小区里哪来的茅厕
不等勒壹疑惑,大狗已经走到车门前。
臭味愈发浓厚,也愈发清晰。比起茅厕,不如说腐烂的肉
勒壹看到了腐烂的肉,从大狗前腿那道深
可见骨的伤口上。
苍蝇围着狗嗡嗡飞,一只蛆钻出肿胀流脓的腐肉,转头和怔然的青年打了个招呼。
“”
比起大脑反应出这是什么状况,勒壹的身体先做出抉择,直接收腿,关车门。
方才还慢吞吞的大狗,此刻动作却像是开了二倍速那么快,它凶猛地抓向勒壹之前落脚的位置,没抓到,又跳起,第二次张开爪子。
呯
车门关上,却没能关死,一只湿漉漉的狗爪卡在门缝里,当勒壹用力想强行关上车门时,狗爪压挤出黑色的脓血,流到车座下的地毯上。
勒壹毛骨悚然。
哪怕这样了,这只大狗也没叫过一声。
而流进车里的漆黑脓血,淌出长长一道痕迹后,竟像个活物那样,像条线虫那样,挺了起来,顶部可能是头部的器官,朝勒壹的方向转动。
勒壹的世界观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但他没时间抢救自己的世界观,青年一手死死扣住车门,一手向后摸索,打算摸到什么杂物,砸向脓血线虫。
他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勒壹颤抖地又摸了一把,摸到了手臂和身躯。
啊,车外有凶猛大狗,车里有脓血线虫,现在身后还突然多了一个冰冷冷的陌生人。
如果今日没有死在这里的话,他就自己雕座佛像,请高僧开光,迎进家中。
便在这时候,身体还没放弃求生,但意识恍惚要升天的勒壹,听到身后的人震动胸膛,发出低沉的声音。
“失礼。”
那个人握住了勒壹的手。
覆盖上来的皮肤冰凉又柔软,握住的力道却比钢铁更坚硬。他掰着勒壹的手向前,指向探头探脑的脓血线虫。
只是一指。
没有特效,没有灯光。
白玫瑰的花瓣,和芬芳的香气,一起抖落在勒壹的发梢。
脓血线虫则融化成一滩干净的清水。
冰凉发丝扫过勒壹颈侧,他转脸,瞥见一抹炽烈如血的鲜红。
外面的狗没了动静,大概也变成清水了吧。勒壹没有去看,因为松开他手,抱起花盆,在副驾驶座上坐下的“人”,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车内只有仪表盘散发黯淡夜光,这个“人”身周却自带辉光,他坐在那里,轻轻抚平盆栽白玫瑰的叶片,一头鲜红长发垂在他背后胸口,蜿蜒犹如血河流淌。
长发不沾染一点旁的色泽,是最纯粹的,生命搏动的颜色,完美衬托他难辨男女的美丽面庞,和一双混合明黄、天蓝和淡粉的鸳鸯眼。
他穿着立领绣金线的雪白长袍,金线在长袍上勾勒出八芒星与玫瑰的图案。就在他的领口处,一朵勒壹眼熟的花苞别在那里,花瓣边缘闪烁露水的微光。
还有他头顶的光圈,那得用什么打造黄金,钻石,又或者光
“抱歉,是我逾越。”
头顶光圈,身后雪白羽翼,俊美就像从神话中走出的高大红发天使抬头说,似乎在为刚才强掰勒壹的手道歉。
覆盖冷霜没有变化的表情,叫道歉好像勒壹的幻听。
接下来这句也像幻听。
对着视线移不开的勒壹,红发天使问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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