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 蹄声急促似闷雷,黑压压的骑军掉头往西,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紧接着,三万精锐步兵开拔, 急行军紧追其后。
沈箐等人站在高泸城楼的最顶一层, 这个角度已经望不见了, 她们又飞快转到另外一边。
漫天的尘土,滚滚的黄浊,那地皮震颤的隆隆声动震颤着鼓膜心脏。
这关头, 沈箐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担心都没完的了。
燕长庭此去,还有眼下的战局。
魏太妃深呼了一口气, 侧头见沈箐隐隐压着几分焦色和心绪不宁的样子, 她喝道“急什么给我稳下来把高泸守好了”
这个时候,曾身经百战的魏太妃的心理素质就体现出来了, 眼底沉甸甸压着, 但她面上一点都没慌,更没乱,她已经迅速进入守城状态了。
“随我来”
她转身之前, 最后望一眼燕长庭远去的方向,她就这么一个孙子,曾经经历无数战事的魏太妃,更深知燕长庭此去的极度凶险, 但她没有阻止, 因为她更深知, 想要力挽狂澜就必须得这么做, 作为一个统帅, 燕长庭的决断快准狠,亦无比的正确。
这样的能耐,这样的心性魏太妃深呼吸两口气,倘若在这么艰难凶险的境况下这次他真的能成功援救鄱阳军和旸王,那么,她就可以真正将魏氏和青山军全部、放心地交给他了。
自宝库遇伤回来之后,虽治好了,但她到底有了年纪又亏过底子,伤愈好体感身体是有些不如从前了,先前倒春寒她染了风寒,拖拖拉拉半月才好。
魏太妃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老了。
但幸好她还有个孙子。
魏太妃心里沉甸甸压着担忧并不比沈箐少,但她没有表现出太多,唯独能从紧紧抿住的唇看出一二,这老太太目光有一种狼的凶狠锐利,这是无数次沙场鲜血洗礼才磨砺得出来的,光阴荏苒,未曾减退半分,她转身就带着沈箐飞奔下去了,两人开始紧急布置城防。
她有很多的临战技巧,守城防御的关窍点,这些都是兵书上没有的,需要经历过长时间的战争才能摸索出来,所以才会有千金易得一将难求的说法,魏太妃虽然疾言厉色,但她手把手都教会了沈箐。
沈箐这才知道,原来布置个城防,还有这么多的变化和技巧。
高泸城池不算十分大,但背水临山面平原,进可攻退可守,紧扼南北咽喉,是一个颇具战争意义的点,尤其对于岑岭而言。
这高泸刺史是个怂蛋,兵临城下抵抗没撑半天就交换条件开城了,青山军进入高泸挺顺利的,而高泸百姓提心吊胆之下,却发现这叛军和他们想的不大一样,没有烧杀抢掠没扰民更没有有侵占一丝一毫民财,纪律严明待城内百姓都很克制有礼,他们甚至比之前张刺史日子还好过,因为青山军宣布月税暂停,待重新统计后再按新法缴纳。
不少人去看过公示,这新法比原张刺史那杂七杂八名目的捐税还要少一大截。
所以总体来说,高泸民间对这叛军并没有很多的排斥情绪,更多是观望,军方要请民夫做工,钱日结,贫苦百姓没有和钱过不去的,非常踊跃,很快就招募到足够多的民夫。
沈箐手里还拿着那三封信,她把它们都先扔到一边去了,锁好匣子她飞速跑出去,现在也顾不上太多了,先把防御工事建筑以最快速度弄好先
在全体军民共同努力之下,这防御布置两三天就弄好了,只不过他们原来预料可能会趁机攻城的朝廷王师却一直都并没有出现。
众人心里却一沉。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啊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朝廷全力以赴,将所有兵力都全部投入鄱阳军和七王联军伏击包围当中去了。
如今朝廷先后共计七十万兵力投入战场,四十万皋京援军,原来剩下二十万左右的第一批朝廷王师,还有数万紧急召集的东南个州兵郡兵。
后者战斗力和人数都逊色于前者,忽略不计,但中央军也足足有将近六十万
增援鄱阳军的凶险程度攀升至顶峰。
九死一生。
燕长庭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军报一度因战况中断了,这回,连魏太妃都坐不住了,她霍地跳起来,抓住哨兵小伙的肩膀“入阵了入阵后怎么样了”
急死个人了啊
鄱阳军。
凌英此刻,确实已经陷入绝境之中。
旸王一连三封密信,朝廷四十万增援已抵,战局瞬息万变,权衡过后,他迅速调整了计划,将目标地自淼阳调整至雁城。
正正好踏入了寇太师精心设计的埋骨地。
凌英也不是个庸才,他半途敏锐发现不对劲,紧急外撤,可惜奉命前来围剿鄱阳军的主帅亦是一个极其了得的人物,樊国公赵介,这位开国前最后一场南北大战立下赫赫功勋的老将,经验丰富异常老辣,朝廷兵力倍于鄱阳军,他又准备充裕,鄱阳军几度突围皆失败,最终不得不被堵进了虎口之中。
燕长庭赶到之前,鄱阳军已经陷入绝境,急行军赶路,军士有带几天干粮,水尽力节约,也能撑个几天,可也仅仅只有几天,凌英率鄱阳军浴血奋战,可惜困于地势,节节败退,被堵死紧缩在虎口之内,敌军再来一次全力大冲锋,只怕就是破军兵败的身死之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心腹大将虞程虎目含泪“小主子,末将等护着您杀出去”
“出什么出”
凌英一身浴血,妖艳凌厉的面庞干涸血迹和尘土斑斑,连续几天鏖战的透支让他双目充血,但他的脊梁还是挺直的,“我与将士们共存亡”
这并不是从前,先前老鄱阳王兵败身死,他率残兵突围,那是因为还能聚拢残军他还有资本东山再起,可此事可一不可再,一旦全军覆没,已再无重来可能
凌英岂愿苟且偷生,他声音很哑,有一种极疲充血的砂砾磨砺感,“鄱阳军生,我生鄱阳军死,我与汝等共死”
他厉声高喝,疲惫的将士们精神一振,“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绝境中,难以言喻的孤勇,可这种孤勇,却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不少人落了泪,他们已经弹尽粮绝了,即将面临死地了。
凌英抽出佩剑“将士们,我们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虎口外突然暴起一声如雷般的高喝紧接着,“轰轰轰”陌生战鼓雷鸣般突兀震动了起来战鼓非常急促,细听变化,却和先前九方联盟时商量好的突围援战相合
这是个傍晚,暮色笼罩大地,看不清晰,但声音却异常真切,而面前重重围困他们的朝廷大军这时候迅速动了起来
凌英颊面血迹斑斑,不可置信,虞程大喜过望“是援军,有援军来了将士们,振作起来”
底下疲惫靠坐的军士们纷纷站起张望,有小将高喝“杀啊我们冲出去”
虞程立即接口高喊“对对对整军,整军”
只是兴奋过后,虞程一回头就发现了凌英紧抿的唇,他的心亦不禁一沉。
他们已经深陷绝境,十一万大军如今只剩不足八万,被重重包围在虎口之中,这种兵家绝境,燕长庭真的能救得了他们吗
算算时间,能在这么短时间赶到的只能是骑兵,可燕长庭能有多少骑兵一万多,两万最多不超过两万吧。要是平原战还好,可这个虎口阵地形险恶,唯一能冲锋的只有前方一个凹陷口,他们冲过几次,根本就冲不过去,赵介大军在凹陷两边都设了拒马铁蒺藜强弓和长矛阵,别说深入救援了,那赵介也有三万铁骑,燕长庭只怕冲进虎口都难,更甭提里应外合突围了。
行不行啊
不大行吧
虞程的心不禁拧紧起来了。
“可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
凌英一咬牙“宁愿沙场血战死,也不苟且独偷生”
“他这个情,我领了”
“倘若今天身死,到了九幽黄泉下再还他吧”
凌英一抹脸上的残血,盯着眼前迅速集结完成的鄱阳军,大家都很激动,只除了少部分明白实情的将领们眼底暗藏沉重,凌英也没有打破大家的希冀,他“锵”一声拔出鲜血斑斑的王剑,这还是他父王留给他的,凌英细细端详,抬头,眼底一抹一往无前的凌厉“将士们,援军来了我们冲啊”
他厉喝一声,就让他死在冲锋的路上吧
此时的凌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最后竟然有了转机。
燕长庭之能,完全超脱了他意料之外
来的路上,燕长庭已经在思索该如何施展救援。
他看过军事地图,也已以最坏打算在预测虎口地形,他判断,朝廷至少陈了有三至四万的骑兵。
此时的燕长庭,麾下骑兵却只有两万出头。
原来北梵军的一万,另外一万,则有一半是与西瓯交易的。西瓯本土不缺马,但都是矮马,擅耐力山地驼重物,却不适宜作骑兵,只是这种情况却随着庆修王入西瓯改变了,庆修王带来的大军骑兵都是当世首屈一指的河曲和西域马,经过数十年的杂交育种,如今新一批的西瓯战马预备役能达到一米四上下,仅仅比西域马矮十厘米,耐力却非常惊人,比如今的中原马都好太多了。
西瓯的庆修王和大皇子都是很精明强干的人,育出来的马质优得让垂涎,沈箐和燕长庭第一时间盯上了这些马,大皇子一开始不肯卖,最后这还是用中配版的高炉冶铁交换的,自西瓯购置了六千匹马。
还有一半,则是大破陈莘时缴获的。
如今燕长庭麾下骑兵将近两万二,他先前训的所有骑兵预备役都派上用场了。
两万二对阵三万至四万,这还只是第一关,可这第一关不破,援救根本无从谈起。
“二十一二万的大军,骑兵约三万。”
最先的哨报已经回来了,连魏渠都不禁变了脸色,凶险真到了极点
燕长庭神色沉沉,表情和声调却并未见丁点变化,他已经紧急下令沿途人马休憩之时,不惜一切代价搜寻松林。
和他的沉默冷清不同,燕长庭于战事上确实有着惊人的天赋,局面越凶险艰难,他思维就愈发清晰。
旌旗招展,黄尘漫天,休整过后,两万余骑兵如同猛虎出闸,蹄声疾疾地皮颤动起来
所有青山骑兵的马尾之后,都拖着一支长长的松枝,疾奔冲刺之间,扬起数倍的尘土,看起来兵马数倍都不止
赵介却呸了一声“黄口小儿还敢造次”
他心里对青山军能有多少骑兵,还是大致有数的,这个虚张声势之策,赵介浑然不惧,步兵对上骑兵很吃亏,他火速下令分开通道骑兵急出迎上,而后重新布阵。
“全歼来犯之敌”
“今日,便是青山骑兵与鄱阳叛军覆没之时”
蹄声烈烈,中郎将寥阳率三万骑兵汹汹迎上,身经百战,天时地利人和,三万骑兵喊杀声响彻天际
可就在这个关口,两方骑兵即将对上的时候,青山骑兵突然转身,俯身用提前加长的火折往松枝尾部一递,片刻,有火焰燃起,他飞速将火折递给隔壁,火速抽出布条,把身下的战马的眼睛蒙住,鼻子再薄蒙上一层
火折提前分配好了,左右一个递一个,烟尘滚滚之下,一条条松枝很快燃烧了起来
这季节的松枝,有松脂,这是极易点燃之物,再加上松枝都是挑选过了,很快就哔哔啵啵地燃烧起来了,火夹着大量的浓烟
而青山骑兵,最后迅速给自己脸上蒙上提早准备后的湿布。
燕长庭抽出长剑,厉喝“将士们,全力进军”
这一转变,朝廷骑兵根本猝手不及,本以为是虚张声势,谁知这只是障眼之法
而战马,不管多么训练有素的战马,都难以逃脱怕火的本性,两军已经很近,就这么狠狠地冲杀在了一起,没有蒙眼遮鼻的朝廷战马瞬间惊慌大乱,扯都扯不住,而马上的骑兵,本人也被熏得眼泪鼻涕直流,根本无法迎战。
一个来回,燕长庭就将三万骑兵击穿
中郎将寥阳被他斩于马下
他连杀敌方十数员将领,混乱中,朝廷骑兵溃不成军,战马纷纷四窜乱逃。
朝廷骑兵被燕长庭一击大败溃走,他率铁骑直接就冲锋到二十万步兵之前
这个变化,整个朝廷大军都骇然,赵介大惊大怒,厉喝“不必惊慌,全力迎敌”
他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虽然已遣出骑兵迎战,但外围立即就布阵对着敌方援军了。
拒马,戟阵,长矛阵,箭阵,还有铁蒺藜等等。
可燕长庭实在是来得太快了,而且他深知战机,他的悍勇,亦当时难有人出其右趁着朝廷军士大吃一惊之际,赵介连连大喝令旗挥舞,他已经一马当先,大黑马四蹄飞起,直接冲进了敌阵
不等大黑马四蹄落地,他长戟一勾,十数条铁蒺藜被他直接扯起,两头的军士根本拽都拽不住,扑倒出去,燕长庭顺势连甩,周围惨叫连连,当即混乱一片,箭雨嗖嗖而下,而他已经用铁蒺藜缠起地上的敌军重重一甩过去,当即轰倒一大片,他驱马直冲而入,瞬间杀开一大片
狭路相逢勇者胜,燕长庭的悍勇,骑兵的一举大胜,青山军声势大振士气如虹,跟着燕长庭开出的道路直杀而入,浴血奋战了两个多时辰,竟成功杀至那虎口深处的凹陷前。
凌英誓死率军杀出,也正正好杀到此地。
他真的是又惊又狂喜,震惊于燕长庭当世无匹之悍勇,也惊喜于鄱阳军真的有突围出路了。
相隔数十丈,燕长庭长戟一扫,直接将被杀得七零八落的那一片朝廷兵卒扫进陷坑之中,“还不过来”
凌英身中数刀,血气却急促涌上,他一抹脸上的血腥,厉喝“弟兄们我们冲出去”
七万的鄱阳军,最终和两万多的青山骑兵合作一股,士气大振,瞬间拧作一团,这阵子的憋屈,这阵子的垂死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无穷力量,不用主帅们号令,冲出陷坑的鄱阳军恶狠狠杀向敌军,为死去的无数同袍复仇
这一战,鏖战的一个昼夜,最终,青山骑兵与鄱阳军成功反胜
如血的残阳下,虞程累得瘫在地上,但血迹斑斑的脸上却笑着,露出的是劫后余生和成功反扑的笑容。
凌英和燕长庭并肩驱马,他脱下头盔撸了一把血痂结成一块的头发,一拍燕长庭肩膀,“兄弟好样的”
“我服你”
他心服口服。
当初凌英的就说过,想让他归其麾下受其所令,须让他心服口服。
凌英此一刻是真正的服气了。
这个盟主,他不做,燕长庭做
两人也没交谈很久,时间很赶呢,稍事休憩,和后赶而至的三万青山步兵汇合之后,短暂追击朝廷溃军致其短时间内难以再重新集结之后,他们连战场都来不及打扫,又火速调头往北。
旸王只怕情况也不妙啊,凌英缓过气来之后,双方联军立马急行军北上,驰援七王去了。
不,是六王。
七王中的其中一个,是肯定出问题了。
这时候燕长庭北上的急哨也陆续折返了,旸王这回也被坑得不轻啊,不尽快驰援,只怕他要撑不住了。
燕长庭凌英判断得一点都不错。
旸王面对朝廷四十万大军合围,又有蕖王反水,情况十分紧急。
旸王太后被亲卫和骑兵营护着强行突围,前往最近的高泸求援。
冯太后一把年纪,还猩红披风手持大刀,只可惜此刻大刀和披风铁甲上都血迹污迹斑斑,脸上终于露出了焦虑之色。
可魏太妃却紧紧抿唇“我们不能去。”
高泸是有五万兵马,可这是绝对不能动的,而且五万兵马哪怕去了,也不过杯水车薪。
沈箐急得不行,旸王那边情况紧急,真的很不好,如果再不得支援,唯恐全军覆没啊。
可她更担心燕长庭,窥一斑而见全豹,燕长庭那边怎么样了
她甚至有点后悔,她当初答应让燕长庭留下来,是不是选错了
她盼着燕长庭好,但那都是他生命无虞的基础之上的。
沈箐正担心着,几次探头望西边望,不独是她,其他人都是这样的,连魏太妃都难掩焦急之色。
可就在这个时候,“咦,你们听”
侧耳听去,远处仿佛有一种地皮震颤的隐隐声浪,若有似无,好像错觉。
再等一会儿,就清晰了起来。
是真的
声若滚雷,铁蹄落地和军靴落地的声音,如同海潮推浪,由远及近,迅速推进
而视野尽头,已经能看见滚滚黄尘了。
巡哨快一步,飞马而至,高声传报“我军大捷”
“正与鄱阳军急行军将至”
众人大喜过望。
沈箐冲下城楼,她望见远远前方,一骑黑甲黑马飞驰而来,鲜红帅氅猎猎而飞。
前世今生,就这么重合在一起。
燕长庭的战场英姿,她上辈子从没有机会见过,被困于墓茔那会百无聊赖,她还和系统念叨过说太可惜了。
这一刻,她真的见到了。
凶险驰援,大胜而归,这一刻的燕长庭,肩宽背厚,眉目坚毅果敢,真的是尽显男儿本色
她真的忍不住击起掌来了。
离得太远,声动太大,燕长庭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但他凭表情和她的口型轻易就猜到了。
肯定是,“阿庭好棒阿庭太棒了”
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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