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 天黑沉黑沉,马蹄踏在泥泞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大雨顺着沉重的铠甲成片泻下。
司马超翻身下马, 军靴重重落在泥地里,他走了几步,就有心腹上前,附耳低低说了两句。
司马超露出一抹笑“很好。”
是帝帐的消息。
帝帐之内, 今日血溅五步, 燕殷终于察觉不对了, 他盛怒之下, 拔剑将寇子文一剑穿心
可寇子文死了,毒瘾犹在, 那么一个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九五之尊,在毒瘾发作之下冷战流涕, 把御医连续拖出去砍杀两个之后,他厉声大喝“给朕止疼药速速把止疼药拿来快些”
他连扑带滚,冲向哪个收藏福寿膏的箱子。
才熬了短短一刻钟, 帝帐之内再次升腾起那股熏人刺鼻的灼烧焦味。
并且, 燕殷下旨立即去搜寇子文营帐,再之后马上去寻了那个西域商人。
司马超微微一笑, 敛下, 迅速入内, 在帝帐之前,得到暂由他全权做主的圣旨。
没错
经过一连串的明争暗斗与外战, 司马超已经成功将元沐及后者连同郑伯邑等等一连串心腹都铲除了, 死的死伤的伤, 如今的他, 兵权大握,彻彻底底成为王师真正的主帅。
而他所谋的局势,也终于大功告成了
司马超展开蓝鸽带来的最后一封盟军来信,他哈哈大笑“好啊,好极了,太好了”
半壁江山,燕长庭已经到手了
足够了
他也彻彻底底掌握住了朝廷兵权,是时候了,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了
他苦心筹谋了将近二十年,如今终于到了卓见成效之时
这个天下,是他的
也该是他的
“铺纸。”
王淮铺纸,司马超亲自执笔。除了往常给那人的一封,今天还多了一封,就夹在给前者的信里头,细细装封完毕之后,还另起了一张新信纸,细细叮嘱了对方拿了信以后,应该怎么怎么做。
稍稍晾干,细细端详,司马超迅速将其装成一封,“去,马上给二公子送过去”
“是”
王淮接过,这信太大了,信鸽带不动,他把信揣在怀里,亲自动身出去。
帘子撩起,哗哗的雨水声增大,透过如瀑的大雨,司马超遥望盟军方向,满目的意得志满
这封信费了些周章,送至昂州之后,当天傍晚,就有人往虔王妃所居的小院送了个信号。
次日,虔王妃早饭之后,乘车出了刺史府。
虔王妃,不提可能很多人都忘了她了。事实上,她被营救出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存在感,什么事都和她没关系,日常只挨着魏太妃附近择个小院安排她住下,她也不是什么人物,妇道人家,不涉军不涉政,日常除了念经,就是偶尔出门逛逛,去采买一些衣物珠花,或许去附近寺庙听听经。
深居简出,枯槁木讷。
因为她实在不涉任何事,出府除了临时安排护卫跟车保证安全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
今天她进了一个惯常去的银铺,掌柜借着匣子遮掩递给她一封信,她飞快塞进袖子里,小心往后扫了眼,而后掌柜身后的的门帘里,一个人小声跟她说“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了,大哥说,成败在此一举”
虔王妃抬眸,对上门帘后露出的那双眼睛,她心一热,用力点头。
你们放心,绝对不会出岔子的
之后采买完毕,她登车回府,回到房间屏退侍女,展开信,抽出给她那一张,细细看了又看。
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小了,夜幕笼罩大地,各房掌上了灯。
魏太妃的院子里,她梳洗过后,重新披上那一身红甲,正在镜前左右端详。
她手足活动自如,经已全无阻滞。
晏修在边上一边帮她把臂上双刃卸下来,一边笑道“还是咱们小主子有法子,这般敷得二年,只怕就要好全了”
魏太妃骄傲不减当年,骨风渐歇之后,就要重新披挂赴前线了。
她闻言撇撇嘴“有这么容易就好。”
不过鄙夷归鄙夷,她唇角却是翘着的。
镜中的女人虽已显老态,鬓发见白,眉梢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对比起当初刚刚自地宫出来的那个疯戾模样,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亲情,孙子,后继有人,复仇也进展极好,如同涓涓流水,渐渐抚平了她表面的伤痕。
魏太妃平和了很多,眸中也多了一种叫做希望的光芒,哪怕她嘴硬从来都不肯承认。
可是
在今天,却有人彻底破坏了这一切
雨水停了,只听见檐下偶尔滴答的声音,厅门大敞着,夏日雨后的凉风灌了进来,魏太妃卸了甲,正坐在桌边拿起筷勺,晏修在喋喋不休说着燕长庭和沈箐将来的孩子,都展望都十万八千里去了。
魏太妃吐槽两句,却也不叫停,任由他说着。
正伴着这个轻快愉悦的氛围进餐的时候,却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小小姐来了。”
小小姐,就是虔王妃,她捏着包裹在内里的那另外一封刚拆开的信笺,素日木讷的面容,隐隐一抹激动之色,但她很快掩下了,低头就来了魏太妃的院子。
“裳儿”
魏太妃有些疑惑,她这个侄女,自小肖母,不是刚强之人,遭遇连串打击又被囚了之后,变得沉默木讷,日常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连她这里都少来,也就偶尔会出门散散心。
她为人骄傲,也不强求,只吩咐仔细照应侍候,就随她去了。
怎么突然过来了
魏太妃立即道“快进来。”
虔王妃进得门来,她抬起头,神色却隐隐见些惊惧,“姑母,姑母,我有话和你说。”
她慌忙看看左右。
魏太妃疑惑,但还是看了晏修一眼。
晏修俯身,给虔王妃见了一礼,然后屋里的人都带下来了,顺便贴心掩上门。
然之后,魏太妃听到了可以说是震撼她一生的一句话
虔王妃“噗通”一声,跪在魏太妃脚边,她惊惶哭道“姑母,姑母,今天下午我去银楼,被塞了一封这样的信我,我不知道,我不敢”
她赶紧把信递过去。
魏太妃初时是疑惑,接过信后一滞,因为署名“司马超”,而燕长庭对司马超甚关注,这人确实很能耐,她不免顺势关注几分,对这人的笔迹印鉴什么都有一定了解。
仿佛暴风雨的前夕,气压一下子低下来了,魏太妃慢慢抽出信,展开,片刻之后,“哐当”一声大响她厉声喝道“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她一指虔王妃,“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信”
信上说的是什么直接了当燕长庭并非她亲孙,而是那梁氏协同沈敖,私自换下的孩子
至于她的孙子在何处
正在那朝廷帝帐之中。
她一生心血,父兄遗产,义兄苦心筹谋才给她留下的一切,魏氏的所有势力,就这么被人处心积虑窃取了
魏太妃暴怒,她根本就不信,厉声诘问虔王妃,后者惊惶哭泣,她暴怒连声喊晏修,让人马上去把那银楼给抄了
可晏修临领命之前,魏太妃视线余光却落在地面上。
司马超与短信同来的,还有证据裁下的宫廷秘档、太族立庙手书、当年新生的三个孩子、以及白云道人所箸的风云录以及后续查证。
他没动过,倘若不信,魏太妃自行去查即可。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小陵县的百姓死不绝,琢州的也不会,有些事情联系不起来也就罢了,一旦获悉真相,总会有办法查证清楚的。
人不是老天爷,没法抹去所有不留一点痕迹。
“站住。”
在晏修转身要冲出去一刹,魏太妃僵立,半晌,她俯身,将掉在地面桌面上的秘档等物都捡了起来。
这一刻,她的眉目是狰狞的。
“给我套甲,”魏太妃现在就要往大营去,“还有,把陈婴阳魏渠都叫过来。”
“别让他知道。”
她盯着大敞门外的夜空,灰色的积雨云已经渐渐被吹散,可她的心里,却真正蒙上了一层难以褪去的灰霾
心脏突突重跳,魏太妃此刻或许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
她的一切,她半生的仇恨,父亲母亲兄长和十位义兄,魏氏一族,血海深仇,那么艰难才保存下来的魏氏势力,眼见复仇在望的战局。
她甚至已经把魏氏的一切绝大部分都交给燕长庭了。
并且以燕长庭之能,给了他的,再想完璧取回来,根本就不可能了。
单单一个青山军,盟军,谁也替不了燕长庭。
若现在告诉魏太妃,这一切,都是假的,竟被人居心叵测窃取之
一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折磨她的其实是她的亲孙子,断她手筋关节的其实是她的亲孙子。
她能疯
她能立马就疯
可事情往往是这样的,魏太妃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预感了,可是这个事情,最终还是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魏渠一脸狰狞之色,陈婴阳不可置信,魏太妃“怎么样”
她慢慢接过两人手中的东西,一张一张翻看,最终她哈哈大笑,“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她青筋暴突,双目充血,疯一样把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厉声嘶喊。
魏太妃“噗”吐出一口猩红的心头血,人直接栽倒
魏渠陈婴阳慌忙接住她。
魏太妃被按醒,她盯着帐顶,呵呵冷笑,凄厉,歇斯底里“想这么轻易就窃走一切,做梦做梦你们做梦”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她宁愿毁去了,也断断不允许旁人得手
这一刻的魏太妃满心恨毒,“去死吧,都去死吧”
司马超送信居心叵测那是肯定的,可现在根本没有人在意,换,好啊,好啊,去死吧都死去
人死了,看你们还能怎么窃
魏太妃挣扎站起身,眉目还沾着猩红,狰狞得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魏渠,陈婴阳,听令”
“在”
魏渠目含愤恨,陈婴阳也神色一正,两人毫不犹豫跪下。
“联系我们的人,接下来,不是坪山关大战吗”
“让他去死吧”
魏太妃恨毒到了极点。
沈敖很快发现了青山军中的异常。
他和燕长庭不一样,长久以来他一直在密切关注这魏氏亲信们的动静。
而沈敖是谁和寇太师齐名的太祖麾下三大智囊之一,巾纶儒衫,智珠在握,决胜千里。
并非浪得虚名的。
而他经历的战事多矣,对军中事务可谓了如指掌,种种蛛丝马迹,他很快做出判断“不好了”
“魏太妃有异”
部署刚刚开始,沈敖就敏锐发现了不对。
“表哥,那怎么办”
“杀了她。”
他眯眼,毫不犹豫就下了决断。
走到今时今日这步,又岂容出差错魏太妃也交接了大部分的势力了,现在也不是追究她怎么发现的不妥的时候,甚至宁杀错不放过,必须马上将这女人解决掉。
将事态遏制在苗头之时
沈敖迅速动身,潜入盟军之中。
可魏太妃不见了。
营帐之内,是个替身,沈敖甚至还一度暴露的踪迹,幸好他早有准备,最后脱身。
他发动他放在盟军的所有眼线和暗哨,可魏太妃早防备着他,根本找不到。
沈敖很快停住了动作,不再做无用功。
暗杀不成。
唯有由暗转明。
魏太妃这段时间没闲着,针对坪山关大战的布置已经大致完成,沈敖能猜到,他甚至很明白,没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魏太妃确实已经知情了,那燕长庭就险了。
没有别的好说
争分夺秒,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手段,他当机立断,掉头往燕长庭方向而去。
远远尾随了一段,他很快找到了机会。
燕长庭被引出了大营。
夤夜,鏖战而归,盟军已经逼近坪山关,他深夜亲自前往勘察,夜色很沉,他半边脸笼罩在玄铁盔的阴影下,眼神也沉沉的。
突然一支冷箭激射而出
“有伏兵”
“小心,结阵”
骑兵迅速结成圆阵,燕长庭眼尖,却看见远方一抹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
灰衣人
这阵子他心情都不怎么好,心事重重,可这一刻却骤然精神一提,这个灰衣人,他等了他很久了
燕长庭立即此间兵事交给木哥,自己一踩马镫,人已飞跃而起,急掠过去。
“钉”一声灵蛇剑出鞘,两把薄刃重重撞击在一起,火花四溅,灰衣人且战且退,燕长庭冷哼一声,疾追而上。
两人一路缠斗数十里,燕长庭期间险些挑开对方的蒙面巾,可惜没有成功。
最终,两人来到一个山麓的野庄。
瓦顶之上,一剑急攻,灰衣人疾速退后,一收剑,竟负手站在屋脊之上。
这个异常的动作,让燕长庭心下一突。
而刚才交战,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觉,对方的身手有些熟悉。
这是从前没有的。
这种异常的情形,再加上对方现在的举动,燕长庭心无端端一沉。
他警惕盯着对方,眸中的戒备前所未有的强烈,不是因为他惧怕,而是,他感到不安。
先前他就有种莫名预感,这个灰衣人已靠得他很近很近,这层层遮掩之下,很可能会掀开什么他不可接受的东西。
甚至颠覆他的人生。
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甚至强烈得燕长庭眉弓突突在跳。
紧接着,他听到脚步声。
一个靛青衣裙的老女人从脚下的厢房开门走出来,角度问题,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对方径直走到灰衣人那边,停了下来,在树下的阴影抬目看他。
她冷冷不悦“还不下来”
这句话,竟然是对燕长庭说的。
这个脚步虚浮,完全不会武力的半百老妇,竟然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和燕长庭说话
燕长庭盯着那个灰衣人,他已经有感觉,今夜,对方似乎是故意引他出来的。
“你们是谁”
他绷紧身躯,像一把满张的弓,心脏突突狂跳着,让他收紧握着灵蛇剑的手。
那灰衣人竟直接将蒙脸巾扯下了。
雨云犹在,被呼呼的夜风吹开,一线朦胧的星月之光照亮的魆黑的山麓郊野。
那是一张清癯的面庞,长眉微灰,双目炯炯有神,身姿笔挺,负手而立。
仍可窥见当年勃发英姿。
这是一张燕长庭午夜梦回都未曾淡忘过的面庞,严厉,却有道,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他失声惊呼“师父”
所有的预感陡然落实,也陡然落空,燕长庭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沈箐的祖父,他的师父
从小教他养他,收容他庇护他,他寡淡的人生里,除去沈箐之外,唯二的眷恋的温情的之一。
他的师父,卫国公沈敖
“怎么会”
燕长庭简直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可对方的下一句,石破天惊
沈敖一句废话都不说“孩子,杀了魏太妃”,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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