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罢。”
符简眉目冷冷, 他命人给张云灌下一碗酽酽的软筋汤药,又亲自动手,封住张云周身大穴,之后重重一推, 将他和虔王妃推进栅牢之内, “哐当”一声押上大锁,他亲自率人看守。
张云抿了抿唇, 拖着沉重的四肢, 慢慢回到急忙仰起身扶他的虔王妃身边坐下。
“母亲, 我没事。”
他和符简食同桌寝同居, 长达十数年,在得知自己身世之前,两人是最亲密无间的小伙伴, 但走到今日今日,也没什么可说的。
张云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事情, 对虔王妃笑了笑。
如果说这次暴露唯一的好处,那大约终于母子团聚了。张云襁褓之时就离开母亲,相知不相聚,相见不相认,他渴望了很久,终于碰触到母亲的体温。
母子俩偎依在一起, 哭了一场,张云小心给虔王妃擦去眼泪,“母亲你放心, 大哥肯定会将我们接回去的”
“大哥如今可高得很了, 比我还高小半头, 耳朵和嘴巴有些像娘,”
虔王妃专注听着,她与她仅剩的两个孩子已经分别将近二十载了,她细细摩挲着张云的手,“那就好,那就好”
握着她的这双年轻的手,筋骨是那么地强健有力,她见过魏太妃的手,被挑断筋骨是什么样子,一想到儿子会被废去武功,她就心如刀绞。
张云却笑道“不,废了武功我也不介意,以后就由我侍奉母亲了。”
“只可惜不能再帮大哥了。”
说到这里,虔王妃难掩怨恨,“我那姑姑心可真狠呐”
竟将她交给燕长庭
还有,她竟然将魏氏的势力就这么给了一个外姓人
“我儿骨子里才是真正流着魏氏的血的”
说到底,虔王妃还是满腹怨恨愤愤不平,沈箐的话堵住了她的嘴巴,却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张云闻言沉默,他比虔王妃理性,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非观不能说没有,当然,疏不间亲,他无悔就是了。
张云笑笑“好了,别说这个了。”
现在再讨论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安慰母亲“您放心,以大哥的能耐,绝对不会逊色于燕长庭的”
说到这里,他满心的骄傲,从遭遇通缉一无所有一直到今日的朝廷兵马大元帅,他大哥那是真正的能人,张云从不怀疑他的成就会比燕长庭低。
将来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等将来,我把姐姐父亲他们迁过来,我守着,让大哥无后顾之忧。”
张云对燕长庭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说废了武功换回去,就基本不会食言,说起将来的生活,母子俩都是希冀。
虔王妃对虔王还有心结,但看着小儿子期盼的眼神,她忍了忍没说什么,依言道“好,都听你的。”
“我们等你大哥”
“嗯。”
这几天,司马超的眉心一直在跳。
张云设法用备用渠道回了他一封信,情况并不好,目前联系不上虔王妃,而魏太妃的情况待查,紧接着,就再无音讯了。
燕长庭就是要打掉司马超放在他军中的其他眼线,根据这个备用通讯渠道顺藤摸瓜,在张云落网一刻已经雷厉风行展开行动。
开始两天,没有回信,还正常,只是时间稍稍一长,就不大对劲了。
再等了两天,司马超心中不祥预感愈发浓烈。
“大公子”
王淮年轻,不禁面露忐忑。
“铺纸。”
司马超不再迟疑,立即亲笔手书一封,亲手扣在蓝鸽的信筒之上,放飞出去。
隔日,他收到了一封回信。
司马超打开一看,脸色大变
里面赫然竟是燕长庭的笔触
言简意赅,你的兄弟和母亲都在我的手里,想要拿瑟城和岙川三关来换。
里面甚至有详细的交换方式,只要司马超肯,那绝对不会让他吃亏。
坪山关后的磁山坝。
这一座没有城墙,只因为近年南北来往便利而聚集起的城镇,朝廷只设了临时管制,还未曾正式设州立郡治之。
它刚巧位于两军势力的纠缠处,因不好防御,因此谁也没去正式占有,属三不管地带。
且由于位置偏东,又有有识之士说战事应该不会波及,所以不少人带着家当暂迁移到这里来,很是热闹哄哄。
这日,磁山坝却来了一支强骑,看甲胄是盟军的,不过不待百姓恐慌,骑兵分开,推出两辆囚车,开始敲锣打鼓,游街示众。
燕长庭亲自来了,因此并不担心有人劫囚,虔王妃和张云一连示众多天,向司马超展示得清楚明白,他所言非虚。
换不换,但凭你。
围观的百姓一天比一天多,盟军的作风老百姓还是很认可的,因此也不大怕,发现不是打仗,乱哄哄的每天一拥而上看热闹,还有人以为这是什么强人盗贼,不由分说捡起石头就扔。
扔得张云虔王妃十分狼狈,两人咬牙苦忍,只盼着司马超将他们换回。
街角尽头,人群中的司马超压了压帽檐,目眦尽裂。
“大公子,怎么办”
他切齿,“先回去”
司马超快马急赶回营,冲进院门,大小将领兵卒纷纷分开并见礼。
他一路直入,入到帝帐之前。
他的帅帐,就在燕殷的帝帐不远。
他进得帅帐,麾下将领等待已久,他沉默一一听罢陈兵布置及哨探的最新消息,待所有人退下之后,他伸手打开帅案后的红木匣盖,紧紧握着那枚虎首含玉的帅印
他千辛万苦,终于将这枚帅印握在手里了。
这一瞬,司马超神色狰狞。
不得不说,燕长庭的要的赎金实在太刁钻了,如今盟军已占据半壁江山,而瑟城岙川三关,后面紧接着就是汜水关。
燕长庭的上辈子,汜水关一破,皋京没多久就失陷了。
更有甚者,一旦瑟城岙川三关大战一溃,战局很可能一泄千里,就算司马超能耐控制了局面,那他肯定没法像上辈子一样轻而易举退到河北之地,拥兵自重。
这样的大战,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司马超几番审视权衡,他很清楚,一旦他将瑟城岙川三关交出去,很可能就彻底引发最终的败局。
不能说司马超不重视张云和虔王妃,当初哪怕是王钦死了,他也一时巨恸,仅仅是因为王钦是他从家中带出的人,更何况是张云和虔王妃
他的母亲和亲兄弟。
可现在问题是,天平另外一边,放的是他一生的心血。
司马超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养了好久的伤才勉强撑过来,他的老师及身边的人死了大半,他着意找寻了许久,才找到了一个李代桃僵的机会冒充了虞太后的娘家二族人,进而抓住太祖欲提拔虞太后娘家人的机会,一跃而起。
之后,一路辗转,费尽心机才有今日。
他终于站在了巅峰,和天下只差一线
将近二十年的奋斗,他的所有孜孜不倦的欲望,他为此殚精竭虑耗费的一腔心血
太祖不仁,他的父亲愚义,耗尽半生心血辅助却换来翻脸无情全家死绝
凭什么
从冷冰冰的河水里爬出来,得知全家死讯那一刻,司马超就起了誓,一定要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这个天下,该是他的
谁曾料想,在胜利在望之后,竟然急转直下。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司马超牙关紧咬,拳头关节捏着发白,咯咯作响。
“岂有此理”
“姓燕的,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瑟城岙川一战最终打响了。
司马超的也到了要最后做出抉择之时。
这些天,陈敏王淮等人叹息连连,但还是迅速着手准备失去瑟城岙川三关的后续事宜了,以免措手不及。
司马超一直抿唇看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晨早。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秋风扫落叶的岙川原野之上的时候,朝廷王师终于和盟军主力再度正面遭遇了。
经过几个月时间的部署和小幅度试探战,这场大战终于迎来了第一个高潮。
黑压压的大军,戈戟如林,旌旗漫天,沈箐举目往了一眼,从她这个角度,能远远望见岙川第一关离山关。
岙川三关之后,一马平川,就是汜水关了。
她啧啧两声,对身后的张云和虔王妃说“好了,现在就看司马超的了。”
她身边蹲着百里珍,这货对这种任务向来热衷,早早就拉着木哥抢了这次任务。
两人兴冲冲押着囚车往西边而去,一路走到岙川西道差不多尽头,攀上两边的崖壁,然后吩咐左右开始将人捆绑吊下。
目前,这岙川西道正是他们陈兵的一个方位,他们等在此处有一个任务,一旦司马超真的按照交易计划放开离山关和第二关,他们就放一个人质。
等瑟城和第三关也到手后,再放第二个。
他们也不来虚的,这样的方式,司马超没法劫人,但同样,一旦对方卖出破绽之后,木哥就会立即率兵冲出直奔离山关了,也顾不上再耗费时间将这人拉回来。
岙川西道是司马超退兵的必经之道,时间差很短,木哥必须抓紧,而司马超一旦赶到,只要射出一支长箭,就能将人救下。
打的是一个谁也无法反悔的时间差。
“我们可不带骗人的。”
百里珍笑嘻嘻,随手一指,示意张云先上吧,左右立即卸下他的关节将人捆扎结实,准备开始慢慢往下放了,放到一半就会停止。
百里珍蹲在顶上往下看,摇头晃脑“但愿司马超不要让你们失望啊”
她嬉皮笑脸,一副幸灾乐祸凑热闹的口吻,让张云和虔王妃对她怒目而视,虔王妃啐一口“我儿绝对不会不管我们的呸”
“啧啧,这以前还是个王妃呢。”
百里珍嫌弃跳开三步,避开那口痰,就这,就这
张云好一点,但也紧紧抿着唇,对百里珍投以愤怒目光。
“好了。”
沈箐得到传讯兵送来木哥的传信,一切已经就绪了,她叫停百里珍的咋乎,挑了挑眉,“祝你们好运吧。”
她也不废话,挥挥手,示意将人往下放。
离山山脉绵长险峻,这一片峭壁巍峨耸立,今日天气晴朗,连对战的两军都能望得见。
当然,这个是相对的,他们在这里,也可以俯瞰整个战场,包括张云和虔王妃同样也能望见朝廷王师的动静。
被关了三个多月,重见天日,阳光很刺眼,但张云还是立即睁大眼睛往朝廷王师那边望去。
距离太远,看不见帅旗,但他能判断到中军位置,他很快就找到了。
他的亲生哥哥在哪里
实话说,张云从未怀疑过司马超不会赎回他,兄弟虽不能长年相守,但感情极深,否则,他也不可能为了哥哥的大业,为仆为奴一潜伏就是十多年。
况且还有母亲在。
而这个世界上,仅仅就剩下他们几点血亲了。
被慢慢放下,吊在半空,他看得更清晰了,双目不禁绽放出期待的光彩
只是,张云和虔王妃会如意吗
现在还不好说。
“你说,司马超会佯败放开离山关吗”
魏渠驱马上前,和燕长庭并骑而立,他盯着岙川西道那边一眼,问。
“不知道。”
燕长庭淡淡应了一句,又道“如果他真交出瑟城和岙川三关,两年内皋京必破。”
他有这样的自信。
“但倘若不的话,难说。”
战事可能会拖长,也可能会缩短,但总体来说,肯定就没有前者这么省事顺利。
他淡淡笑了下,沈箐也够促狭的,虔王妃和张云自觉兄弟母子情深,可她偏偏就坏心眼地要考验对方的感情,就是不知道,司马超能不能通过这样的考验了。
实话说吧,燕长庭并不看好。
前世,他和司马超打过无数次交道,这人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上辈子的燕长庭冷心冷情自我封锁,而这司马超,两人身上有几分微妙的同类气息。
只是他是心存死志不管不顾。
而对方,则是冷血,在必要的情况下,他甚至能牺牲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大将而换取巨大的利益。
所以,说司马超会愿意换回张云和虔王妃,他其实是不大相信的。
燕长庭想起沈箐,脸上的微笑柔和了几分,魏渠撇嘴啧一声,不过他现在也是尝了感情的人,不大好嘲笑别人,只好抹了抹脸,驱马往另一边去了。
大战终于打响了
司马超要做出抉择的时候到了。
只要他一下令,事先安排好的心腹就会按照部署,佯败收缩兵马,他在尽力保存兵力的不损的情况下,将离山关和第二关交出去
王淮附耳低声说了两句,岙川西道那边,已经确定无误了。
司马超青筋暴突
他的心腹大将快马而来,急道“将军,将军,不可啊,不可啊”
这名大将叫寥师,跟随司马超已经长达十年了,是他一手一脚提拔起来的心腹,寥师军事素质过硬,也看出岙川三关一失带来的巨大隐患了,他很焦急,已经苦劝司马超多时。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放弃
牛皮大鼓擂响了,隆隆隆隆响彻云霄,紧接着,己方大军令旗挥舞,号角一刹贯穿天际战马在嘚嘚刨蹄,将士们握紧手里的兵器,当战鼓和号角响至最急促的高峰的时候,双方大军爆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呐喊,冲杀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司马超青筋暴突,最后一刻,他厉声喝令“全力迎敌,绝不能让敌军越过工事半步”
这是一个讯号。
全力迎敌。
司马超最终没有发出“按暗中计划行事”的命令。
千钧一发
他做出了选择
这一刻,恨意迎胸,他仰天厉喝着,驱马冲杀了出去。
燕长庭看得一清二楚,嗤笑一声,沉声“传令下去,按第二套战策行事。”
他拔出宝剑“将士们,全力进军”
燕长庭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更何况是居高临下俯瞰的沈箐张云等一干人。
整个战场如同沙盘地图,朝廷王师如何调遣如何变动的,一清二楚。
沈箐拍拍手“好咯,今天没咱们的事儿了。”
她对百里珍说“委屈你家木哥了。”
今天没有战功了。
百里珍大方拍拍胸脯,“没关系”
沈箐挥挥手,命人把张云拖上来。
绞索一点点往上拉,虔王妃看不懂战局,她尖声“为什么要拖上来,为什么要拖上来啊”
百里珍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当然是你儿子不管你了咯”
她看这个老太婆不顺眼很久了,又变态又呱噪,之前看在值钱的份上她忍了,现在吧,省省吧你
百里珍两三下把虔王妃的下颌骨卸下了,只剩下呜呜的叫声。
世界清净了。
张云被拉了上来。
沈箐蹲下,啧啧两声,她十分惋惜“没办法了,只好把你拉回去了。”
张云一脸的泪,“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你们骗我”
肯定是燕长庭没有传信,肯定是还有其他严苛条件
他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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