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死寂一般的沉默了半晌后, 沈隽拉着父亲偏身到一边,简单地给他说这事情的经过。

    沈箐深呼了一口气,却拍了拍燕长庭肩膀“别这样”

    没有沈恬母女也会有其他人。

    退一步想, 其实沈恬母女或许会更好一些, 不到最后的关头,沈敖是不会伤害她们的。

    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沈箐露出一个笑脸“也好, 四个月,早点结束。”

    两边都凑在一起了也算情理之中吧, 那行, 他们正好把所有事情都一起解决了

    不是吗

    他们还有四个月时间。

    她说“我们回头把二姐和彘儿找回来就是了。”

    不必垂头丧气。

    燕长庭道“说的对”

    沈隽握住怔怔的父亲的手,和老金对视一眼,“不错”

    “把魏渠叫过来,我们商议一下。”

    先是叫来魏渠, 当天傍晚有哨报回营之后, 燕长庭又召集霍淳敬木哥李信等等人,文的、武的,明面上的、私底下的, 轮番的反复讨论。

    还有胡大夫,不管燕长庭还是沈箐,都找机会叮嘱过他, 要切切留意小心。

    冬季晨雾弥散, 呼吸沁冷一片, 燕长庭快步出了牛皮大帐, 他站定在帐前。

    往北, 是燕殷和司马超所在的朝廷大军。

    岱水已经冻得严严实实, 兵士凿冰的速度远及不上天气, 一场大雪下去, 朝廷已经无可奈何了。

    新一轮的大战即将兴起,远方大营弥漫着一种枕戈待战的紧绷氛围,那是他明面上的敌人。

    他将必要大破的强敌。

    而他环视眺望,白雪皑皑,风声萧萧,连绵无边的营帐尽头,是冰封一片的雪丘原野和群山。

    雪沫簌簌,呜呜作响,万籁俱静,却不知何方,沈敖和梁太后。

    燕长庭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没什么好说的,正如沈箐所言,来得正好,正好一并把所有事情解决了

    他要一次就永绝后患。

    燕长庭侧头吩咐符简和陈夷两句,翻身上马,快步离去。

    沈敖再有战策指点,他也不再抗拒了,合适就用,不用白不用。

    并且他深刻感觉,自己该向魏渠学习,留情都是多余,对待这些人,就该快准狠地就直打七寸粉碎他们的一切。

    但凡有一丝犹豫都是不该。

    一切都密锣紧鼓地安排起来了。

    燕长庭巡营完毕之后,去接了沈箐,两人直接回了帅帐,坐下之后,沈箐提笔,把递减戒断法详细写了下来。

    写完之后,她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确定无误,这才递给身边的燕长庭。

    “实践过后,这是最合适的法子。”

    福寿膏,不同于现在的鲜为人知,后世这玩意可是够大名鼎鼎的。

    但凡稍稍了解过一下,都能说得出个一二三来。

    沈箐印象中的戒断法有好几个,她挑挑拣拣,选择现时有可能实现的写下两个,燕长庭吩咐了陈桥,私下密锣紧鼓的开始试验。

    试验对象也是现成的,百里珍这货虽然咋咋乎乎,但办大事儿还是很靠谱的,她和木哥分工合作,不但把司马超那炼制点和毒花土族摸清楚了,还另外带回了好几个当地的吸食者。

    有男有女,年份又长又短,形态各异,清晰明了让人触目惊心。

    当日展示完毕之后,如今正好又派上用场。

    胡大夫对这个非常感兴趣,挑了两个和燕殷年份最相近的,就可劲儿地折腾起来了。

    经过多次实验,这个替代戒断法效果最好的,也是最适合沈箐他们需求的。

    说原理其实也简单得很,就是用另一种有麻痹和止痛效果但成瘾作用明显较小的药物,替代一部分的福寿膏,从一点点开始,比如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三十分之一,每隔一段时间减一点点,以此逐步戒断。

    一开始效果十分显著。

    虽然胡大夫判断,很可能减了一段时间,达到一个界点的时候,就会出现像其他戒断法那样的反复,包括但不限于严重的戒断反应。

    但那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前期效果是十分好的。

    这就可以了。

    燕殷估计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们也不打算告诉他。

    就让他以为戒毒在望好了。

    燕长庭接过长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很好。”

    他立即叫来陈夷,附耳再三吩咐,让他把纸笺上的内容抄录一遍,然后交给魏渠,让魏渠用原来的的渠道,将这个戒断法传到燕殷手中去。

    “是”

    陈夷小心接过纸笺,当场就在帐内抄录了一遍,让燕长庭过目后,他小心叠起收进怀里,快步去了。

    帐帘撩起,夹着雪沫的北风呼啸刮进来,燕长庭一身玄黑的铠甲,站在大帐中央,他盯着陈夷离去的背影,眼眸身姿如同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人性皆有弱点,而劣性根往往大同小异,很少人能逃脱出去。

    燕殷处境其实并不算很好的,要是他继续按兵不动隐而不发,司马超只会步步蚕食加紧掌控王师大军上下,进一步以彻底架空燕殷这个皇帝。

    而燕殷,并不是个能百忍成金卧薪尝胆的人。

    相反,他暴戾、易怒、唯我独尊。

    他之所以忍下司马超,全因两点第一个,他深陷毒瘾,有性命之隐忧,此时的燕殷必定焦灼无比,深恨司马超而偏摆脱毒瘾不得。

    第二,正如他与魏太妃的通信,他知道自己暂时离不开司马超。

    翻脸绝对不是时候。

    这个平衡之下,他隐忍,维持着盟军一致对外的阵线。

    燕长庭现在就要打破这个平衡

    他送这个戒断法,就是要撬开一丝缝隙的。

    可以算得上阳谋。

    燕殷这样的脾性,一旦摆脱毒瘾有望,他必然蠢蠢欲动

    一个唯我独尊的帝皇,焉能眼睁睁看着狼子野心的臣属大肆鲸吞他的江山权柄

    燕长庭不需要多,稍稍拖一拖后腿,就足够了。

    他有足够打垮朝廷王师和司马超的战力和信心

    来得好啊

    哪怕没有沈敖,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燕长庭也已经不想再等了,就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

    想起沈敖,他眸色沉了沉。

    他不是操纵别人一生,愚弄别人一生吗

    这回,他要让对方好好尝一尝,那别人利用、被人愚弄的滋味

    燕长庭目送陈夷离去,他转身,对沈箐说“你等等我,我先去祖母那边一趟。”

    接下来对于燕长庭来说,才是一桩难事。

    事不大,但涉及的人和情感,却让他倍感踌躇和难以启齿。

    他要请求魏太妃装病,并且

    是重病。

    非重病不足以取信沈敖。

    这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在年后开始,大约持续一个多月,”

    这个事情其实很敏感,涉及沈敖梁太后,而魏太妃年纪大了,一旦昏昏沉沉人事不省,将自己交给燕长庭。

    而说到底,梁太后才是他的亲祖母,沈敖是他的伯祖兼师父。

    外头的风雪声终于停了,陪伴魏太妃到最后时,燕长庭终于还是说起了这件事,他有些语无伦次“祖母,请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有些急迫,反复解释着。

    这是祖孙两人第一次谈到梁沈二人,魏太妃抬起眼睑,盯了他片刻,却很快就同意了,“可。”

    “就按你的计划做吧。”

    燕长庭一夕心血上涌,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握紧魏太妃的手,“谢谢你,祖母,我,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语言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燕长庭深呼吸一口气,这一生辜负魏太妃的人太多了。

    他握紧拳,他会让魏太妃知道,无论如何,都还有一个他

    绝不会辜负于她

    还有三个月。

    燕殷魏太妃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那现在就剩二姐了。

    沈箐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燕长庭才回来,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好了,我们去看看沈伯父吧。”

    这伯父喊得有点点别扭,但现在的燕长庭,真的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以前看沈箐和家庭是割裂的,他心底其实只重视她一个,但现在不同了,沈正崧病了,他几乎每天只要能抽的出空都会去看望一次。

    沈箐把手给他,两人牵着手,翻身上马,往沈隽营帐去了。

    下马,撩帘,进帐,帐内炭火很足,但沈正崧已经能自己披衣坐起了。

    这件事情,对沈正崧打击很大,沈隽和沈箐一度很担心,但两人都低估了一个父亲,沈正崧心神大震病倒之后,却很快就好起来了。

    这还是他案牍劳形太过加天气太冷第二次的染上的风寒。

    命途多舛的二女儿和外孙女还不知所踪,和儿子小闺女彻夜详谈之后,沈正崧虽一夕像苍老了十岁,但却没有缠绵病榻,他很快就爬起来了。

    “爹,你还有我们呢,等彘儿回来,你还得看她出嫁,给她备嫁妆呢。”

    “爹知道,爹知道”

    沈正崧紧紧握着沈箐的手“你二姐有消息了吗”

    见沈箐摇头,他也没有气馁,“那是不是要准备设法救你二姐和彘儿了”

    沈箐急忙点头“对的爹”

    “你好好休息,不然等彘儿回来,都要吓着她了。”

    沈正崧摸摸鬓边的白发,点了点头,笑容有几分涩然,但转眼敛下去了,“你们说得对”

    他会的,他会的

    他有三个孩子,都未曾成婚,他还要送女儿出嫁,还要给外孙女选良婿、备嫁妆

    沈正崧深呼吸一口气“你们放心,爹没事,不必为我耽搁了,正事要紧。”

    沈正崧絮絮叨叨片刻,被众人劝着又服下了一贴风寒汤药,药效上来,他倚着倚着睡了过去,沈箐上前,和燕长庭一起小心把他放平睡好。

    几人直接就在帐里商量起来。

    其实,早早的,老金就提议过了,他敲敲烟枪“还是谢英华吧。”

    老金说“咱们共事快二十年了,我看,谢英华那小子不是个没良心的

    。”

    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这个问题很可能就简单很多。

    边上的红缨抿唇,没说话。

    沈箐思索片刻,很快点头“那你就试试呗。”

    不行的话,再想其他法子。

    暮色四合。

    帐内挑亮了一盏灯,谢英华盯着灯火半晌,李汉王平笑道“英华小子,看什么呢”

    谢英华回神“没,想卷宗上的事呢。”

    “平叔汉叔,你们不去用膳”

    “等会就去。”

    自从沈隽回来,他说庙小容不下大佛,于是,李平王汉就到谢英华这边来了。

    等他们收拾好了,去用膳了,帐篷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谢英华才慢慢停下笔。

    很安静,只听见帐外呼呼的风声。

    从前,谢英华是个很爱热闹的人,交友很多,谁都能侃两句,曾经他的帐篷来来去去闹得不行,可现在除了自己人,和必要的公事上的来往,基本没什么其他人过来了。

    他打开衣箱,里头一箱子红衣,绯色、艳红,亮橘,曾经被沈箐调侃说像个骚包孔雀似的。

    可现在谢英华都没有穿了。

    除了甲胄,就是一身深黑的衣裳。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合再穿红衣了,他不再愿意瞩目于人前,他觉得自己不合适。

    一个叛徒,穿什么红衣裳。

    谢英华苦笑。

    他把衣箱合起来,略略调整一下情绪,也起身去用膳了。

    但今日注定是个有点特殊的一天。

    沿着残雪点点的营区小道往前走,暮色中,突然一个胳膊把他勾住,竟是老金。

    “你还来做什么”

    谢英华下意识左右看一眼,没人,他盯着老金,意识到什么,有点屏息。

    老金也不废话“我知道你小子不是个没良心的,明人不说暗话,就问你将功折罪你愿不愿意”

    谢英华心一震“”

    他立即想起沈恬,半晌,说不出声“我父祖皆是国公爷亲兵,当年起誓誓死效忠”

    “可你不是”

    老金说“你父祖是你父祖,我知道你是在卫国公亲兵营长大的,可自卫国公把你给了沈三娘那一刻,沈三娘才是你的主子”

    “你好好想清楚,是也不是”

    谢英华心很乱,他一时半会说不出话,这段时间,说没有挣扎没有低落是不可能的,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但现在

    他正乱着,忽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远远李汉王平往这边行来,他心下大急,下意识就把老金往里一推,推着老金和自己躲进帐篷之后,及时避开两人视线。

    被李汉王平看见,不但沈箐意图立即暴露,老金怕也有性命之忧。

    一直李汉王平过去了,屏息的谢英华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老金,老金面露笑意,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才是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考虑。”

    “我相信你不会泄密。”

    老金潇洒走人,留下心事重重的谢英华。

    他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才慢慢往回走,饭已经没心情吃了,沿着小道在营中走着。

    这也是他的任务之一,每天观察营内变化,但谢英华今天走了一大圈,什么都没看进去。

    直到在一处营帐的残雪堆之后,他看见

    了一抹熟悉的樱紫色身影。

    是红缨。

    两人离得远远,站着,红缨垂眸,抬起“你要是再背叛我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我会亲手杀了你”

    红缨掉头跑了出去。

    谢英华下意识追出几步,半晌,慢慢停了下来,他喉结滚动几下,看着红缨的身影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

    “那如果,没有呢”

    那他是不是,还有一次挽回的机会。

    他忽然感觉有些泪目,过去十数年,亲密无间,甚至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一辈子都会这样过去的,沈箐、爱人、朋友、同僚,种种掠过。

    他伸手掩住眼睛。

    一天后,老金悄悄来告诉沈箐,谢英华同意了,成了

    他说他回头就开始打听沈恬的下落。

    沈箐呼了一口气,“好。”

    如果谢英华不让她失望,那么她准备的后手也就永远不会用上了。

    “你告诉他,宁轻勿重,切不可露了痕迹,现在还不是救人的时候。”

    “最后,告诉他,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不管别人如何,这事完了以后,我和他还是朋友”

    很好,成功策反谢英华,那将是最省时省力的一个法子

    现在万事俱备。

    只待开战了

    沈箐拍拍手,站起身,和燕长庭一击掌“希望燕殷不会让我们失望。”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

    一切真正进入了倒计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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