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颜陷入一片混乱里。
他怎么逃出秽谷的他怎么会在这儿
唯一能确定的是, 她不可能认错人。
“给给我看看你的手。”
对方也甚是好脾气,任她抓起自己的右手,只见袖下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完好。
南颜僵住了, 但也没放开他“你是不是叫做嵇炀字少苍你记不记得我我是南颜。”
负琴人的目光往南颜于他交握的手上扫过,道“抱歉,在下数年前曾失过忆, 故人皆不识。不过, 菩萨的名字, 今后怕是会很难忘。”
“”
南颜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破绽,后者却是微微垂眸,道
“菩萨不放我走, 我留下便是, 再这般下去,外人想必会目我为渎佛。”
南颜“”
此时殷琊的声音从街那头传来“诶大半夜的, 你们干啥呢”
他们二人此刻靠得却是极近,近得几乎有些呼吸相抵, 路过的修士纷纷报以异样目光。
世风不古,连佛修都堕落了。
殷琊自从遇到南颜以来就觉得她有点怪怪的,一直说不上来,直到今天晚上才确认。
她小时候一直想有一张好看的脸, 她现在有了, 但是, 她开始不要脸了。
一片诡异的沉默里, 殷琊悄悄传音给南颜“这么多人看着,你一个佛修,还是个女佛修,不管他是谁,能不能把他放开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南颜揪着嵇炀的袖子不撒手“我不放。”
殷琊“你看见旁边围观的那些人了没,他们肯定在心里说你不要脸。”
南颜“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要脸能还我一个哥哥吗”
殷琊“”
最后当真便把嵇炀拖到了他们住的客栈里,客栈的老板殷勤前来问要不要再开一间时,南颜又拒绝了。
南颜“没事我们住一起就好。”
殷琊“我不同意,我也要去跟你们住一起,要留一起留,今天晚上谁都别想走。”
南颜“行行行,那今天晚上就一起叙叙旧。”
一个尼姑,一个妖修,一个路人。
客栈老板跪服“道友玩得真开,请、请请请。”
嵇炀一路无话,只是目光很少从南颜身上移开,眼底深处带着一丝好奇,待被拉进房间坐定,才徐徐开口,讲起了过往之事。
“我数年前自山间醒来,前尘尽忘,后由散修收留,修至筑基。某次偶得一张琴,弹奏时妖兽俯首,遇有识之士,言此曲来自子洲,我便欲乘鲸舟渡上洲一探过往。”他说完,便对南颜道,“菩萨识得我,却不知,菩萨之于我,是何人”
南颜连忙说道“我们是义兄妹,你当真一点都记不得了吗我最后离开时,给过你一枚珠子,你可还带着”
“珠子身上未曾有,但我每每入定修炼时,似有一枚珠子于肺腑内。”嵇炀见她神色一喜,又道,“原来当真是义妹,倒是我想得贪了。这珠子若是你之物,待我想办法逼出”
“不用,只要你活着就好。”南颜心头一松,还好她当时把银鲛珠给了嵇炀,他最后落于阴祝密集的秽谷核心之地,多半是靠着吞服银鲛珠才得逃出生天。
嵇炀笑了笑,道“那这位殷道友是”
“哦你不用管他,他路过的,以前还想坑我们。”
殷琊拍桌怒道“什么叫不用管我是谁把一百多斤的你背出几百里地逃出秽谷的昨天还喊我二哥,现在就不认了吗过分”
南颜道“可是我哥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该退位让贤了。”
嵇炀撑着下巴看他们闹,过了一会儿,才徐徐对南颜道“可是我不想做你兄长。”
南颜不禁回想了一下过去,一直都是嵇炀在照顾她,跌落到秽谷下面也是,什么都做不了,还累得他耗尽灵力送她上去如果不是为了她,嵇炀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般失忆模样。
“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你若能想起来,我自然高兴,若想不起来不愿认我,我也不强求。”南颜心里难过,小声道,“如今看到你活着,我便心安了,只求你让我补偿一些。”
我不想做你兄长,你却是这般理解的
她应是聪明了许多,却不知,为何这份聪明,从不用在他身上。
嵇炀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浮出的那一丝异色“言重了,我去往上洲寻故,本就漫无目的,如蒙不弃,愿与同行。”
两个月后,鲸舟终于度过汪洋瀚海,途中遇过三四次海上风暴,皆依靠鲸舟之力,或由船上辰洲的护航修士联手抵过。
漫长的航程让所有修士身心俱疲,看见陆地的一瞬间,船上不由爆发出欢呼声。
“到辰洲了”
“上洲这就是师父一辈子都到不了的上洲”
“路上那三四波风暴可真险,若不是鲸舟巨大,哪怕结丹修士都有可能陨落其中。”
鲸舟一靠岸,岸边便有人接引,南颜一踏上地面,不免也舒服得轻舒一口气。
鲸舟虽稳,但到底是在海上,仍是不及陆地踏实。
“若再回去,便要等修至元婴后,才可毫无顾忌地横渡瀚海。”嵇炀见南颜回头看着海那边,提醒道,“上洲之地,仍有前路待行。”
南颜已经观察了嵇炀若久,对方除了不认识她以外,并无异状,至于那断指之事他也并未说得详细,只说当年醒来之时,便是十指完好。
修士另有奇遇,也是寻常事。
此时,下船的人群一阵骚乱,只见不远处的渡头,有三十余位身穿海枭纹法衣的结丹修士拦在渡头,更有一架由三头龙首羊身的异兽所拉的车悬停空中。
刚下船的凡洲修士面带怒色“为何不让我们离开”
那些拦路的修士漠然以对,拦回想要离开的凡洲修士,他们并不屑于同凡洲修士解释,直接对鲸舟上下来的辰洲修士道“吾海枭城少主袁锋无故死于鲸舟上,我等特来调查凶手,请龙都的道友行个方便。”
经营鲸舟的辰洲修士徐徐飞近,看见那异兽所拉之车,行了个礼道“里面可是海枭城城主袁硕前辈吾等数日前已发信将鲸舟事故阐明,并以玉符记录,乃是潜入船上的魔修所为,城主在此拦住修士下船,实为不妥。”
车中之人冷哼一声,所有人顿感神识层面一阵剧痛,便知车内之人必为元婴修士。
“吾儿遗体何在”那海枭城城主寒声道。
辰洲修士无奈,往后一看,随后,四五名结丹修士护送一座冰棺徐徐飞出,尚未飞近,一股吸力传来,将那冰棺吸入车中,随后,内中发出一声老者怒吼。
“吾儿为父必为你将凶手抽魂炼魄,肉身饲妖”
元婴一怒,顿时方圆一道气波荡出,离得近的筑基修士当场吐血昏迷,其余之人感到神识如遭高山压顶,立时难以站立,纷纷屈膝跪地。
连那辰洲修士也是身形一晃落在地上,半晌,鲸舟之内传出一老者声音,同样乃元婴修为。
“袁老鬼,你那儿子在老夫这鲸舟上花天酒地,如今死了只怕也是咎由自取。这鲸舟之上,有修士上万,要如何核查总不能每个人都抽魂炼魄吧。”
同样是元婴,那车内之人似乎不愿与龙都直属之人起争执,过了许久,方道“老夫欲以元婴神识镇心一问过老夫之问者,可任意离开。”
神识镇心,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以偌大神识压制,若低阶修士说谎,便会被元婴期的神识发现,进而碾压粉碎之。
镇心一问,是抽魂炼魄之下,属于高阶修士最为严苛的盘问,低阶修士还不能反抗,否则生死只在元婴一念之间。
海枭城城主又道“老夫只为爱子报仇而来,道友只当老夫为辰洲盘查魔修便是。”
鲸舟上的元婴修士沉默半晌,道“老夫允你半个时辰,勿耽误事。”
这便是允许了,此时有岸上已下船的修士有三千,南颜便看到,离他们很远处,有一千筑基修士同时脸色发白,目露惊恐之色,直至两三息后,才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其中甚至有一人七窍流血昏死在地上,看样子不养个半年神识难以恢复。
“真狠。”南颜自知逃不过,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抬头凝视着嵇炀,见他神色如常,方低声问道,“少苍,你可抵得住”
“无妨,若抵不住”嵇炀笑了笑,坐在她身边道,“你背我便是。”
“好呀。”南颜扭头去找殷琊,见他躲得老远,道,“你跑这么远干什么”
殷琊幽幽道“我也想有人背,可是没有人关心我挡不挡得住。”
南颜“我不是很懂你的酸点。”
殷琊神色凄冷道“没事,被元婴神识扫死,总比被一路忽视,寒心而死的好。”
“”
说话间,南颜骤感一股无匹神识压力从天灵上巍然压下,一瞬间,仿若眼前四野俱碎,独留一道宛若天意的浩瀚诘问。
“杀袁锋者,可是你”
南颜眉心一凝,在那神识威压中喘得一息,道“不是。”
“一股假丹期修士,神识不弱于结丹,有点意思。”那神识似要离开,忽然又回来,寒声道,“玉简上有你的影像,你可是最后见过吾儿袁锋的那个佛修”
南颜脑中一痛,咬紧牙关,道“不错,正是贫尼。”
“倒还算诚实,吾儿最后可有同你说过什么”
“袁道友言,欲请我去饮茶相谈,我另有要事,未曾赴约。”
海枭城城主的声音未再传来,但南颜能感到他神识似有要迁怒于她的意思,果然,他冷冷道“既然吾儿曾待你有意,老夫给你个体面,说出你的家人宗门,老夫厚待之,你自封灵力,为吾儿阴婚陪葬”
你怕是在挑战贫尼的嗔戒。
凭什么你儿子被杀了,要他生前看上的女人陪葬还厚待家人宗门
此时,南颜听见旁边的嵇炀淡淡道“前辈,我等并非散修。”
那海枭城城主也是颇为意外嵇炀敢出声,道“敢插嘴,好胆识,你倒是说说,你等出身何门”
“在下微不足道,只是此人乃卯洲愁山梵海真字辈弟子,卯洲乃佛门清修之地,素来不与世人争,但如今辰巳之战,仍需卯洲助力,前辈乃辰洲一城之主,务必慎思之。”
海枭城城主一时语塞,对南颜道“佛修,你将法号牌出示。”
南颜长舒一口气,心里想少苍果然还是没变,稳得一批,便出示了吃苦师父赐下的法号玉牌。
海枭城城主确认无误后,不甘不愿道“算你口舌伶俐,既然是愁山梵海门下弟子哼。”
度过一劫,南颜起身拭去脸上薄汗,对嵇炀道“好在你提点得及时,看来二哥之前说的没错,这上洲对出身极为看重,若是散修身份前来,如今只怕已埋骨于此了。那海枭城城主可有为难你”
“约是因我刚刚出声后直面过他之神识,话题尽在你这边,似乎忘记对我镇心一问,你可还好”
“无妨,我的功法比寻常修士硬多了,最近的海枭城怕是不能去了,咱们离开吧。”
就在南颜三人离开后半个时辰,海枭城城主总算把岸上的修士一一扫遍,但仍有不甘。
“道友,鲸舟上应也藏有修士未下船,可否通融一二,让老夫上鲸舟一扫”
鲸舟上的元婴修士道“袁硕,看在同为辰洲修士的份上,老夫允你一探,你可别得寸进尺”
寻不见凶手,海枭城城主怒声道“老夫为爱子之仇,便是闹到龙主面前,老夫也可据理力争”
二元婴争吵了两句,忽然同时神识凝固,码头上一片静寂。
凡洲来的修士不明所以,下一刻,只听一声从未听闻过的低低兽吟声,只见天穹云层上探出一角巨爪,接着,所有人都看见那天空的白云上,出现一个无法形容的轮廓。
牛首鹿角,蛇身凤足。
下面的凡洲修士惊惧得合不上嘴“是龙、是龙啊”
而那刚刚还强横无匹的两名元婴此时偃旗息鼓,纷纷从兽车于鲸舟中现身而出,恭敬行礼。
“恭迎龙主班师而回。”
天穹上的龙影微微停顿,身后所背的竟是一座宫殿,宫殿上传来一道冰冷傲慢的声音。
“吵什么,要闹到本座面前”
“这”海枭城城主冷汗涔涔,“是在下的一点家事,不足劳烦龙主。”
“哦”龙主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都说了要闹到本座面前,就说说是怎么回事吧,执法修士可有录下玉符”
海枭城城主连忙拿出玉符,那玉符一闪射去云层中。
“在下一时为爱子之死所扰,如今已知错,再不敢骚扰龙都鲸舟,请龙主恕罪。”
海枭城城主斟酌解释的说辞间,却闻那龙殿中传来龙主轻咦出声,随后传影于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清艳绝尘的佛女,眸光清湛如晴夜之月,动若风曳昙莲,静若水月观音。
“玉简中所录的这孩子不是姓南”
那两个元婴互视一眼,道“并不是,据说是卯洲愁山的云游弟子,法号真圆。”
“佛修”
海枭城城主心头一慌,道“此女刚走不久,龙主若需,在下这便捉她回来。”
龙主沉默了片刻,回道“不必了,也许只是同故人相似而已。”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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