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封!

    凡洲。

    荷锄的农户抬头看看晦暗的天色, 约是预估着今日有秋雨,斟酌了会儿老寒腿和地里的收成那个更重要, 便把锄头一搁,回了自家茅舍。

    “他爹, 怎么不去犁地”

    “今天打雷, 明天下火,到处天灾人祸的, 朝廷求神也没用,不如在家睡觉。”

    坐在桌前扒饭的小孩仰起头道“爹, 昨夜里地龙翻身,咱们家竹子断了一地, 我一看, 都烂了芯儿了。”

    “那就捡好的填米弄点粽子吃。”

    小孩道“弄不了,都烂了。”

    他爹皱眉道“竹子可都是一节一节的, 总有好的,怎么可能都烂了。”

    小孩撅起嘴道“我昨日看见有仙人在飞, 打得可凶呢, 一截手抖被砍去都掉到隔壁狗娃家塘里去了,鱼都死光了, 咱家的竹子吸了鱼塘的水,也都烂了。”

    “胡说八道, 世上哪有神仙。”

    子洲。

    满地曾被天下评之以风骨的翠竹, 被弦风割裂后, 露出一片漆黑的竹芯。

    一切都是那般虚无、空洞, 谁都不曾晓得这般的高洁傲岸的外壳下,隐藏的是这样一张吞噬人心的大口。

    “玄宰须弥鼋率领妖国余部压境”

    焦急的声音传入不到片刻便被应则唯心念一动间掐断,纵然悬空山下的子洲大地震动不断,他握剑的手也没有丝毫晃动。

    “你将天人第五衰看得太浅了。”胜者面上没有丝毫喜悦,只轻声道,“逸谷,认清差距吧,你谁都救不了。”

    他言罢,剑尖徐徐垂下,也大抵是看出南颐已至油尽灯枯,经年充斥着混沌之色的无神双眼,倒映出南颐索然的背影时,也浮现出一抹微不可查的波动。

    随后应则唯转身,消失在悬空山上。

    南颐面前裂开一条虚空通道,敖广寒的声音从那侧传来。

    “第五衰的境界,除燬铁外凡人终究难伤,回来吧,损失的寿元我自会帮你补回来。”

    南颐没有动,道“我知燬铁杀神诛魔,可即便以燬铁之能烧尽他之元神,赤帝妖心仍会为之重生,不是吗”

    “我从不信世上有可无限重生之人,杀一次不得,就十次,十次不得,百次千次。”

    “世上有多少燬铁”

    敖广寒默然,随后却见南颐取出一枚龙形令牌,直接捏碎。

    “你做什么”敖广寒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南颐道“我会争取十日时间,你照顾好阿颜,我一生累祸无数,总不能总不能让恶人白白夺了这般多的性命。”

    言罢,他在敖广寒的怒喝中切断了联系。

    “坏了。”

    敖广寒脸色阴沉地说出这句话时,所有人的心头俱是一紧。

    “怎么了”

    “赤帝修为通天,既造赤帝妖心,必有克制之法。南颐之前在赤帝陵里参悟多时,我怕他得了什么可克制赤帝妖心,此时要不计代价施放出来。”

    不用说,封印赤帝妖心的代价,必是豁命。

    “第四衰起可阻断虚空,现在怕是无法传至子洲,最多只能传至寅洲飞过去。”

    宝气如来亦心忧不已,正唯恐南颜等人冲动行事,一转头看着南颜等人站在那里毫无反应。

    “真圆”

    敖广寒忽然察觉什么,一拂袖,却见他们留在原地的不过是幻术影子,本人已不知何处去了。

    “这群小崽子呢”

    与此同时,一条雪白的九尾狐背着两个人在虚空中急速飞驰。

    不到化神期,谁也不知道开启通道后,四周俱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星空,他们便宛如是在踩着星光行走,直到踏上目的地所在的那颗星。

    这便是虚空挪移,是化神期最为重要的标志。

    不过南颜无暇欣赏这片美景,极其不祥的预感让她的心跳加剧。

    “舅舅放弃了龙主给的传送符,我怕他已存死战之志”南颜咬着牙道,“得快点。”

    殷琊“话是这么说,你们可以从我背上下来自己跑吗”

    穆战霆“不,我们俩加起来四条腿,你一个狐四条腿,还有九条尾,还是你快。”

    殷琊暴躁道“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说南颜你怎么像个刚出锅的肉丸子似的”

    南颜“哈”

    殷琊跑得太快,大约在堪堪能见得到目的地前,忽然撞上什么,身体倒飞出去滚了两圈,一差点把他们俩甩出去。

    “这是”

    南颜抬头一看,只见前方的虚空中,一条条琴弦封住了所有可通过的前路。

    “这是虚空封禁之术,只有天人第四衰可以施为,怕是挪移不得了。”

    南颜心里更加恐慌,南颐若是将虚空封禁,说明他不想让其他人打扰他做的事。

    “现在急也没有用,便是赶到了,一个天人第四衰想牺牲,你又顶的上什么用给道生天千里送心”

    殷琊把他们从背上抖下来,又对南颜道“老子毛都烫掉了,你怎么回事”

    刚刚一时心急,南颜没注意,一晃神却发现自己周身变得极烫,但是来回检查了一下,发现这股温度不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什么情况”

    南颜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抬手在空中划出一条空间缝隙。

    “舅舅曾经把我娘的虚空界位给了我,只是当时修为低微,没有能力解开,这”她话未说完,她所划开的虚空界位里一股火焰喷出,直接飞出一头六尺高的凤凰。

    “是凤尊”

    南娆伴生的这头凤凰不知何时藏在了虚空界位里,此刻冲出时浑身带火,焦急地拍打着翅膀盘旋了数圈,随后一头扎进琴弦封禁中。

    熊熊大火立时顺着琴弦延烧开来,片刻间,那琴弦便渐有不支的趋势。

    南颜见状,再攒力一掌震碎一片琴弦,但很快却看见这琴弦封禁有恢复之势,道“它会自行修复,我们快”

    三人不多话,迅速穿过封禁,而那凤凰放出火焰后,隐约有颓靡之势,在原地盘旋了一圈落下来,以喙叼住南颜的衣角。

    南颜心里难过,回身去抱了抱凤凰的脖颈“我们会回来的。”

    凤凰低头蹭了蹭她的头顶,随后啄下一片尾羽,那尾羽立即化作两枚火红的种子,示意南颜收好。

    南颜不晓得有什么用,但见凤尊郑重其事,便珍而重之地收好,回身道

    “此去道阻且长,恐非长生大道,举世沦陷,我们可能会第一个死,留得青山,往后或有转机。”

    殷琊啧了一声,道“苟且偷生,才是无间炼狱。”

    南颜道“你若跟我混迹一处,妖族之同族也许会骂你。”

    殷琊“你见过哪个狐狸精怕人骂”

    “那还犹豫啥”穆战霆笑嘻嘻地揽着他们俩,道,“不求同年同日生,便是同年同日超生,他日踏净土还有熟人引路,这买卖不亏。”

    子洲。

    九天雷动,海潮狂涌,逆卷的血腥从弥漫着不祥黑云的洞房一路刮入海岸,尚且存世的黎民和奔走的低阶修士们哀哭着,愤怒着,但原本应该戍卫他们的子洲主宗、天底下最强的宗门此时却无一人抵御。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们”

    “他们本就想让所有生人死你看那些部洲”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这辈子还没过完,他才刚识字,凭什么要入轮回”

    一心永生的上位者们并不会理会蝼蚁的哀嚎,而复苏的妖国,亦带着满腔的仇恨如期而至。

    先出水的是那些宛如海底夜萤一般的妖鱼,徘徊在水面下许久,被海潮冲上岸后,好似受到了万傩旗的滋养,迅速长出了布满鳞片的四爪,有些妖鱼口中还咬着些许发白的人肉,腥狂的眼睛搜寻着这座部洲上为数不多的活物。

    无人戍守、无人戍守、无人戍守。

    这样的情报迅速传回,接着海面上便浮起十二座巨大的水台,带翅的妖族顺着水台冲上云霄,发泄般的长鸣着,而同时,那些海水构成的平台上,涌现一个个巨大的身影,比起那些无智的妖兽起来,他们大多已有人形,而少数外貌与人族无异者,一身妖力俱都浓厚得惊人。

    最后,一座无法形容的巨大“海岛”从近海处浮起,单单是出水的过程,便掀得海啸连连,万妖惊散。

    “道生天,已沦落至此了吗”

    这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带着无尽的嘲笑,使得海水为之沉降,隐约露出其背负着的,整个封印在海底千年的妖国。

    “看来孤倒也不急着动手,吾族儿郎,杀入子洲,屠灭地上人族。”

    万妖听令,先头的妖鱼正欲杀往海边一处村落时,一道青光穿过灰蒙蒙的鬼雾灭杀了大批妖鱼。

    一个面容苍白的人影自鬼雾中走来,他的一只手上甚至还拖着长长的封灵锁链,但面对须弥鼋带领的妖族大军,却毫无畏惧。

    “子洲修士在此。”

    墨行徵挣脱押解他回子洲的人已有数日,一路上满地疮痍,让他整个人已麻木,然妖魔犯境,他却仍是站了出来。

    眼前是千万妖魔,孤身一人,然,死而无惧。

    这场面在妖国残部看来极为可笑,须弥鼋大笑出声“本尊原是好奇区区元婴,也敢如此狂言,没想到是岁寒子那老儿的道统传人。孤久未入世,没想到岁寒子死后,道生天已是人行鬼道,好大的笑话。”

    无数妖族亦狂笑不已,掀起的音浪掀飞了屋舍房顶,墨行徵余光瞥见屋舍内尚有瑟瑟发抖的妇孺,眼底的坚毅与悲切一同涌上。

    “子洲修士但存一人,绝不容、绝不容妖孽犯境”

    须弥鼋发出一声冷笑,这是某种默许,立时天空盘旋的妖禽一冲而下,正待将其撕碎前,天地骤然一凝,一切妖族的动作皆如同时间凝固一般。

    大约过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随着须弥鼋一声怒吼,天空中骤然下起了血雨。

    墨行徵瞪大了眼,看着血雨里浮现的人影,心底涌出某种期待“师尊”

    “须弥鼋。”应则唯好似心情极好,唤出妖族祖灵的名字时,甚至还带着一丝笑,“你的背上背负妖国废墟,太过可惜了,铸酆都于其上,倒是十分合适。”

    言下之意,便是只把妖族的祖灵当作一个物件看。

    “大胆”须弥鼋勃然大怒,立时山呼海啸,宛如携十万大山之势,朝着应则唯的位置轰然撞去

    这一撞,何止是妖兽之威,几乎是便是一方天地之威。

    山川倾倒,河流逆行,咆哮的海潮随着须弥鼋这一撞,誓要将整个部洲永眠于海底。

    就是这一撞,在离子洲的海岸寸许之近时,在唯一一个天人第五衰抬手轻点之间,和刚才一样,一切归于沉寂。

    海浪凝滞,山川归位,河流静肃。

    “你”

    “人常言今人不如古人,幽居海底多年,岂不知世事有变六尊在时,你尚有称雄之机;吾入五衰,汝只得逃命之败。”应则唯的手指徐徐滑动,须弥鼋惊骇间,竟见他巨大如大洲的身躯竟不受控制地徐徐翻转。

    青何止出于蓝,是它短视了。

    “天人第五衰好一个天人第五衰”经年怀抱的怨恨,没想到一朝翻覆。

    如今已不是老骥的天下,年轻的强者在他们沉溺与往日的威严与荣光时,早已君临天下。

    妖族不能接受,祖灵亦不能接受,可它就是事实。

    “赐汝一次机会,臣服于吾之大业,做镇界之兽,或,做幽冥之鬼。”

    须弥鼋自出生起便决不能翻身,一翻身,背后背负的一切都将毁灭于虚无而这头须弥鼋,背后所负的,是妖族剩下的血脉。

    它的声音瞬息苍老了许多“本尊乃妖族祖灵,宁死不臣服外族,但,为保全妖国余脉,本尊可付出代价狡赖的人族,直言吧。”

    应则唯放下手,充满混沌之色的瞳仁溢出一丝癫狂之意。

    “蔽宗的长辈们年事已高,小辈们不愿同道,着实让人头疼。你看这瀚海无边,挑一个你喜欢的部洲,只当个见面礼,其他的都撞沉了吧。”

    “师尊”墨行徵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好似从未认识过应则唯,“在你眼里,人命从来都是这般轻的吗”

    须弥鼋已顺着应则唯指的方向开始回身转向寅洲,而应则唯垂首看着墨行徵,淡淡道“行徵,你还对为师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也许你接下来,会更失望。”

    “我以前认识的师尊是假的吗”

    “以前”应则唯倒真是回忆了一下,道,“你只看到一叶,以为那便是整个世间,只能说明你的眼界太小如果你愿放下那片叶子,你会发现,为师比你想得更可怖。”

    墨行徵惨笑道“那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还有多少东西想给我看”

    “放心一切都会结束的,那之前,为师还想和你下完最后一盘棋。”

    应则唯言罢,看着远去的须弥鼋,胸腔里两颗心安静地运转着。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走上正确的路。

    唯一的迷茫就是,他自己的心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不配为人师。”

    南颐的声音响起时,应则唯久违地感应到了心口一痛,接着赤帝妖心便迅速黯淡下来,直至覆上一层冰霜。

    法术、灵力皆不可融解,这层冰霜是赤帝当年与这颗妖心结下的因果,献祭一个天人第四衰的祭品,便可以封印住赤帝妖心。

    墨行徵猛然回头,便看见南颐无声站立在他们身后。

    蓝色的灵鱼自琴弦游上南颐淌血的手指,来回转动几圈,方飞上来轻触南颐的眉心。

    “姣娘,你怕吗”

    蓝鱼依恋地蹭了蹭他,南颐面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身形一点点化作光沙。

    “我把身后事都托给龙主了,余生本就不长,这一次,我们的魂魄会散离于天地来生,或许你会是一株草木,我会是一块顽石。”

    “我会记得你,十年,百年,千年若得修成人形,愿我不盲,愿卿不离。”

    他用最后的时间和爱人做约定,而被暂时封印住的应则唯按着心口,看着故友一点点灰飞烟灭,低声轻喃。

    “逸谷,何必呢。十日区区十日,你明知这世上无人可杀得了我。”

    他话音一落,远处须弥鼋忽然怒吼了一声,随后,千里瀚海,瞬息化作静湖。

    仿佛某种宿命的终点,应则唯抬头望去,道“佛忏主,道法天,天法自然,逆天而行,非智者所为。”

    明月初升之处,寂明披着一身月光,止住须弥鼋的手甚至是极为温柔地轻轻拍了拍须弥鼋的鼻端,方才温声答道

    “道法自然,然,佛法无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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