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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4月20日,周三。
下午1720,白广路百货商场。
“总参三所”副所长的两位公子,高鸣和高放兄弟俩,身上各别着一只新买的“英雄”钢笔,有说有笑,迈着轻松的脚步,一起从二楼文化用品部走了下来。
十八岁的高鸣仪表堂堂正当年,他身上穿一身正式的军装,佩戴着领章和羊剪绒军帽。不用说,他提前穿上新军装,就是为了离京前,能在街头好好显摆显摆。
而作为弟弟的高放,走在高鸣的身边也十分神气。因为在这个年代,能参军就相当于今天的出国留学,仅次于上大学,是年轻人最向往的事。作为城市人口,你要是没点家庭背景,想都别想。那么谁家出了一个革命军人,作为家属也同样无比光荣。
可正当他们才刚要走向商场大门的时候,原本愉快的神色却不禁凝固住了。因为他们发现,竟然遇见了一个让他们避之不及的人洪衍武。
尽管洪衍武只是一身寒酸的衣着,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地土气和落魄。可高家两兄弟却因为当初干的事难免心虚,飞速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要重新上楼。
只是他们决没想到,洪衍武今日可是特意来与他们“偶遇”的,哪可能就这么放他们离去呢于是他们跟着就听到了洪衍武在背后高叫他们名字。
这下兄弟俩迟疑了,都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他们知道洪衍武的手段,都怕再装没听见,继续往上走,弄不好就得惹怒这小子,招惹来一通挥拳动脚的是非。
还是高鸣心眼儿活,他一琢磨这毕竟是公共场合,何况自己又穿着军装,现在有了革命军人的身份,谅洪衍武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于是他当机立断,不但拉着弟弟一起回头,装作才发现洪衍武的样子,笑着迎了过去。而且一见面就伸出手,显得见到洪衍武有多么高兴似的。
“红小武,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你也来买东西”
高鸣顾及着自己的军人身份,没叫洪衍武的匪号,可眼睛却紧盯着洪衍武,唯恐他翻脸不认人。
好在洪衍武脸上什么不快都没有显现,反倒也很高兴似的与他握了手,还主动介绍起他自己的情况。
“嗨,我春节后从茶淀回来探亲,待家没事就出来转转。本来我还想着,在这儿会不会遇见你们呢,没想到还真是巧啊”
高鸣见洪衍武表情和善,胆子又大了些,便装傻充愣,做进一步试探。
“哎哟哥们,你已经出来了,恭喜啊。这些日子没少受苦吧要说你也够倒霉的,当初我托人,都求到分局副局长头上了。可谁知道你打的那小子背景那么厚啊,他们家在总局里还有人。结果总局直接下令抓人,谁也扛不住。”
洪衍武何尝不知高鸣是得便宜卖乖,用漂亮话为他自己“溜肩膀”开脱。可为了打消对方的戒心,他一点没点破,还故意装作意志消沉的样子叹了口气。
“哎呀,那事儿就别提了。说实话,圈儿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太苦了。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命苦赖不着政府,点儿背怨不得社会。谁让咱撞上了硬钉子呢全是倒霉催的。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可别忘了拉哥们一把。你爸毕竟是当官的,比我们小老百姓门路多”
民不与官斗,趋炎附势,趋利避害,这恐怕是大多数人心中千古不变的真理。所以洪衍武那最后一句似有所求的话,果然让高鸣、高放兄弟俩放下了不少防范。
在他们看来,洪衍武如今很像是因为挫折,懂得借助权力,考虑实际利益了。那么既然识时务了,自然就不会再对他们动粗了。
于是高鸣很快恢复了气定神闲,而且本着吹牛不上税的原则,马上就扔出来个看得见摸不着的诱饵。
“没的说,咱哥们儿谁跟谁呀,你的事儿我都放在心里呢。还别说,最近我就听我爸说,我们大院下半年有几个临时工的名额,没准儿干好了还能转京城户口。”
这其实是高鸣的惯用伎俩,光说不练纯耍嘴,先许诺得天花乱坠,把你胃口吊起来再说。要是不了解他品性的人,跟他打交道,往往让他耍得滴溜乱转,还以为真找着能帮上大忙的贵人了。
对此,洪衍武不免心中腹诽,但表面上却做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追问。
“真的啊,我可正愁户口怎么回来呢,你能不能帮我争取一下。不过,我劳教过,也能行吗”
至下面的套路,洪衍武自然轻车熟路,他知道高鸣马上就会是大包大揽。
果然,这小子依旧满嘴跑火车,拍着胸脯假仗义。
“你呀,把吗字儿趁早收了。有哥们儿在,那就是小事一桩。”
演戏就要做足,洪衍武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表演状态,听了这话可没当场欢欣鼓舞,反而煞有其事地在关键问题上表示出质疑。
“唉,可是看你穿这身军装,不是要去当兵了吧那我这事儿还能成吗”
洪衍武这种刨根问底的执着无疑更让高鸣放宽了心,这小子居然也不脸红,瞎话张口就来。马上把漏洞堵得严严实实。
“你放心,别看我马上就要跟着部队离京了,可别忘了,这事是我爸定,回头我多写几封信给你问问。再说我弟还在京城呢,一准儿耽误不了你的事儿。”
操的嘞骗鬼去吧
洪衍武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不为别的,纯是为了高鸣想把他当傻子蒙。
真要信了这小子的话,傻呆呆等上半年,到时候高鸣只要编点借口,就能把事黄了的责任推到一边。不但最终免不了两手空空白欢喜的结果。其间他还不定被会这小子利用,让他忙活多少屁事呢。上辈子就是这样,他可是被高鸣这一手缓兵之计坑苦了。
不过撮火归撮火,表面却仍然不能露出一星半点来。洪衍武强压怒气,反倒越显谄媚地道起谢来,还极力表示了一番对高鸣能参军的羡慕。这一下,就算是说到了高家哥俩最得意的地方,让他们彻底“抖”起来了。
高放首先忍不住插上了嘴,开始大肆替高鸣吹嘘起来。说什么哥哥是特招入伍的,去的部队是某某番号的英雄装甲团。等哥哥一到部队,第一年入党,第二年提干,两年一过再回京探亲,至少就是个排长了。
而听着弟弟一边滔滔不绝地大吹特吹。高鸣不但豪无愧色,脸上也放着红光,似乎在一种洋洋自得中,还真把部队当成他们家说了就算的地方了。
至于洪衍武,虽然一直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还陪着恭维几句,可暗中却是在大摇其头,觉得这哥儿俩未免自我感觉太好了
因为据他所知,高鸣入伍之后,应该是赶上一个性子执拗的山东排长。那个人特别反感高鸣的油滑和两面三刀,所以高鸣在部队一点不得烟儿抽,直到干了两年,他才靠他爸爸的面子勉强写了入党申请书。
可到了1979年,却又赶上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果还没等开战,这小子自己就先尿了,入党的事儿立刻放在一边,迫不及待地又让家里四处求人后调。最后在开战前夕,终于如愿做了逃兵,然后三年的兵役一服满,就主动退伍转业了。
应该说,这小子的行为,完全就是高山下的花环里的赵蒙生,根本就是个只不配做军人的软蛋。
那么有其兄必有其弟,高放在高中毕业后也没什么出息。同样因为惧怕上战场,他就没敢再提入伍的事儿。而是通过家里的门路,直接去了一家军工企业上班。
可之后呢,他也根本不安心本职工作,每天不是吃吃喝喝,跳舞泡妞,就是和他复原的哥哥一起在社会上鬼混,最后又迷恋上了飚车,结果在1990年的一次交通事故中命丧黄泉,做了一个死无全尸的孤魂野鬼。
总之,这哥儿俩现在的远大志向,根本就没有禁得住战争来临的考验。最终他们在认清自己懦弱本性后,都选择了一种再无需勇气,如同社会蛀虫一样的苟且生活。因而在洪衍武的眼里,这也就更显得俩人现在的美好设想、豪气冲天尤为可笑。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越听他们胡吹,洪衍武就越控制不住地想要鄙夷冷笑。他也怕再这样下去会露馅儿,就赶紧顺势提出要请他们喝酒,说算是为高鸣提前饯行。
而这会儿自吹自擂已至高潮境地的高家哥儿俩,还以为洪衍武是为临时工的事儿讨好他们,哪儿还有半点警惕之心那么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就很高兴地答应下来。
对于高家哥俩来说,今天可真是快乐又美好的一天。因为除了洪衍武被他们成功懵成了二傻子,主动要请客的美事之外,洪衍武如今的落魄处境,也让他们在心里找到了很大的平衡。
一起走出商场之后,高家哥俩儿就发现洪衍武的代步工具,竟然是一辆破旧的平板三轮车。而洪衍武自己的解释是,他过去的地盘已经让别人占了。最近反正没事儿,他就借了邻居的车,时不常去火车站拉拉活儿,也好挣俩钱花。
要知道,当初由于对洪衍武的惧怕,高家哥俩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得不费尽心思地讨好于他,对他的要求也从来不敢明面拒绝,受了不少窝囊气。如今见到他居然靠拉三轮来挣小钱,心里又怎么能不感到一种幸灾乐祸的痛快
所以如今彼此间的天壤之别,无疑更助长了高鸣和高放的自大和得意。哪怕是他们坐在了“老正兴”的饭桌上,吃着洪衍武掏钱买的好酒好菜,也没忘了对洪衍武的挤兑。
高鸣连说简直不敢置信,过去威震南城的一方“把子”,竟然沦落到要到火车站挣小钱的境地了。而高放也说起了风凉话,说刚才还以为洪衍武是想请他们吃卤煮,可惜他们身上没带着钱,否则一定会接济接济洪衍武。
不过即便他们这么放肆,洪衍武在这一顿饭里也一直维持着好脾气。他不但一直乐呵呵地听着,任他们讥讽取笑,还一个劲儿地给高家哥俩添菜加酒,似乎真是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许诺,心甘情愿地伏低做小,孝敬他们。
这种情况的最终转变发生在临近饭馆打烊的八点左右。当高家哥儿俩一起叼着烟卷去厕所走肾的时候,洪衍武觉着火候到了,便趁机从兜里拿出两个小纸包,把事先早已碾碎的两份安眠药粉末,分别倒在了他们杯中的啤酒里。
等到高家哥儿俩从厕所回来,他又举杯邀情他们,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就这样,很快,这两个得意忘形的家伙脑子就迷糊起来。没出五分钟,他们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而直到这时,洪衍武才长长吐出了胸中一口腌臜气,眼神重新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紧接着,他相当光明正大地把“酒醉”的高家哥儿俩,分头从饭馆中搀扶出去,死狗一样地扔在了他骑来的那辆平板三轮车上。甚至还相当体贴地,拿出早准备好的一张旧褥子,遮盖住二人的身体。
总之,在饭馆服务员的眼皮子底下,洪衍武就像一个生怕好友冻坏,还要把二人送回家去的铁哥们一样,骑着三轮拉着两人离去了。
饭馆的人不但一点都没起疑心,反倒还觉得洪衍武是个对朋友相当负责的人。只是他们却压根不知道,洪衍武根本没送那两个和“喝多了”的小子回家,而是趁着夜色,拉着他们去了广安门外的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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