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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衍武的话有道理是有道理,可他却有点太随性的畅所欲言了。
有些话,实际上细琢磨起来,对席间不少人有着讥讽嘲弄的效果。
谁能听着不别扭
所以原本本来很欢悦的饮食聚会,经他这么一说,竟遭遇了尴尬的冷场,没人再接下去说话了。
而这一点,很快洪衍武自己也琢磨过味儿来了。
想想确实有点不妥。
对方可是杨卫帆的家人和亲朋,原本是好意想给他调换个工作,他不愿意也就罢了,还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竟然像是借机给所有人上了一堂课,给人家指点江山、教化人生呢。
这难免让人觉得他有点妄自尊大,更是不知好歹地伤了人家面子。
用句俗话说,那就是“穷横穷横”的。
何必呢
这么一来,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就主动自嘲起来。
他说自己没什么见识,是个糙人。原本就是升斗小民,也只有活在蛐蛐罐儿里的眼界,如果有那些话说得不当,纯属无心之举,还请大家见谅。
说完又以极低的姿态,举杯走过去,躬身给杨耀华敬了一杯酒。这就类似于请罪了。
杨耀华的心胸当然不会那么狭窄。老将军笑谈了一句“你这小子有点意思,没想到还很有点哲学家的辩论口才啊”,就算宽宥了他,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杨卫帆也很识趣,为了替哥们儿解围,接下来立刻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他故意问起母亲,“海防歌舞团”在排练什么新节目,团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一提到这个,穆迪的话就多了,而且讲得生动有趣。
她说团里缺西洋乐器,下面申请要买几把小提琴。可一个新提拔的小干事不懂行,嫌价格贵,居然自作主张,执意下命令让团里木匠制作。弄得木匠哭笑不得,只得找更高级的领导诉苦。
她还说演智取威虎山的样板戏时出了意外。后台做效果的大锣,竟被溜进来蹭戏的战士给碰掉了。多亏演“座山雕”的演员有急智,现场加了句台词,“来人啊,看看山下什么情况”救了急。而且这样一来,“土匪”们也心领神会,应了一声“是,三爷”就去后台抓人去了
这些笑话,立刻就把大家逗笑了。
此外,穆迪还顺便提了一句,说“海防”现在有个叫苏小明的女孩儿嗓子不错,形象不错,是个团里打算重点培养好苗子。
周曼娜和叶璇听了都大感兴趣,就打听起详细情况。穆迪就说过几天“海防”又有演出,如果愿意去看看,她可以给她们找票子。
这样,谈话的气氛就彻底结束了不痛快,重新热烈起来。
随后,周曼娜和叶璇又聊起了她们“总后”的内部逸闻。话题便就此重新归于这个家庭惯有的轨道。完全恢复了餐桌上应有的和谐安适。
而洪衍武则老老实实,再没有吭一声。
不用说,这都是刚才那番话闹的。
明明是下里巴人,干嘛非跟阳春白雪跟前凑呢
有了前车之鉴,他可不愿意再节外生枝了。如今能较顺利地下了台阶,周全了哥们儿的颜面,已经挺不容易的了。
饭毕,自然洪衍武和陈力泉都不愿再做停留。尽管主人们仍旧在说着挽留的话,但他们再三道谢后,还是执意离去。
临出门前,杨耀华就特意把俩人叫到身边,跟他们一一握手道别。
他还嘱咐他们过年的时再登门,到家里来吃腊肠和血粑粑。说那是他们老家过年时必不可少的风味食品,出名的好吃。
就连穆迪嘴里也说“你们送来的东西都很好。我们很喜欢。今天我们是快乐的。希望你们也是快乐的。”
他们这样的态度不能说不诚恳。洪衍武和陈力泉也礼貌地应承着,显出了京城人的矜持和礼数。
但其实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受邀者是是不会来的。邀请者也不会对此事再提。这次的出席,恐怕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意外。
果然,最后当洪衍武和陈力泉走向大门口时。杨家人除了杨卫帆,和代表杨耀华送客的韩山以外,再没人跟着他们出来。
这无疑反映出杨家大部分人的真实态度。
其实按送客的规矩,主人至少是要把客人松下台阶,目送着客人离去的。
可屋里再没其他人露面。他们都端着架子,待在里面不屑出现。
洪衍武和陈力泉对他们来说,本质上仍然实在是无足轻重、草芥一般的人罢了。
幸而对这一点,洪衍武早有意料。在他的眼里,这些不过是现实社会存在的客观必然罢了。
换句话说,这种客套的尊重,或是不屑其实并不是针对他这个人来的。而是对他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身份的态度。
真要较真,就他这么一个洗猪肠子的临时工,非得跟全世界作对不可。
何况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受杨耀华委派的韩山和杨卫帆还都要开车送他们回去呢。
对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又何必在乎呢
大步走出杨家的大门,洪衍武和陈力泉发现,北风吹得猎猎做响的天空,已经开始飘下了雪花,外面地面都已经黑了。
知道路肯定不好走,他们俩也就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上了韩山的吉普车。
至于杨卫帆,洪衍武以他喝了酒,而且还得陪客人为由,拒绝了他的“好意”。一点没给这小子逃避周曼娜的机会。
最终,在杨卫帆恨得有点牙痒的幽怨目光里,洪衍武和陈力泉乘车离去了。
但还是得说,虽然他们俩人是走了。也真没什么人对他们的离去有什么眷恋不舍的。
可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洪衍武今天在席间说过的话,却让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受到了颇深的影响。
这一点,在他们告辞之后,很快就显露了出来。
首先是客厅里,吃餐后水果的时候,杨卫疆和周曼娜、叶璇之间的对话。
杨卫疆对洪衍武和陈力泉特别看不过眼,听到外面汽车声响,就肆无忌惮地讥讽起来。
“你们看看,小六儿这交往的是些什么人啊洗猪肠子的。还是两劳份子。我们好心好意把他请到家里来,想帮帮他的忙,最后还不落好。不识抬举什么追求感情的圆满狗屁。我看就是懒,就是油滑。居然冠冕堂皇地把堕落都说出歪理来,真是无耻之极”
周曼娜当然要顺着杨卫疆说话。
“就是。遇事顺坡溜,总想舒服,明明是在下坡,是消极,他却认为是进了福窝。咱们要不是社会主义国家,这种人早就饿死了。纯属小市民的通病瞧今天这通无理搅三分给我们小璇气的我们的小叶子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可她们谁也没想到,真碰了钉子的叶璇反倒对洪衍武没这么大怨气。
“嗨,其实我倒没什么,不过是口头之争而已。事后想想,那个什么梅干菜理论,还挺形象的。而且至少有句话说得没错,世界还是丰富多彩的。就拿姓洪的本人来说吧,明显是个典型的老京城人。像他这样住在胡同里的人,过得完全是另一种生活。说话,做派,思想都跟咱们平时接触的人不一样。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他说的那些东西,好多我也没听说过。炒肝和奶油炸糕是什么呀空竹又是什么呀蝈蝈不是夏天才有的吗怎么能冬天养呢刚才真应该好好问问他”
杨卫疆和周曼娜对视了一眼,脸色都不大好。不约而同一起规劝。
杨卫疆说,“小璇,你这种好奇心可是很危险啊我告诉你,以后你少跟这样的人接触别忘了,存在决定意识,底层生活里,像王国福那样身居长工屋,放眼全球的大能人,有几个呀大多数的“胡同串子”都是市井气十足,目光短浅,整日介把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放在嘴边上絮叨没完。跟他们打交道,只会让你变得平庸,粗俗,无聊”
注王国福,1922年生人。12岁时逃荒至京,后定居大兴县大白楼村。是五十年代成立互助组,带领农民脱贫致富的劳动典型。1969年全村人因他,基本住上新房,他自己却仍住在旧时“长工屋”里。1969年8月因病去世。1970年元月,人民日报及全国各大报纸,均以显著位置登载了报导其事迹的长篇通讯。他因此成为了浩然的金光大道的创作原型
周曼娜也说,“是啊,什么有意思啊我的小公主,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你知道胡同里的人都过什么样的日子胡同里的人家,大多数一间屋子半间炕的挤着,到了三伏天,只能光板儿脊梁坐马路牙子上乘凉去,恨不能吃个窝头还要抓阄呢。你别看那姓洪的号称自己不缺钱,那只是没见识的胡吹,井底观天罢了。他能有多高的层次多少见识手里攥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还惦记怎么劝卫帆离他们远点呢,你这丫头可别犯傻”
叶璇见她们俩反应如此剧烈,调皮地挤了一下儿眼睛,便再不说什么了。
只是心里嘛可就没人管得着她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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