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酝酿

小说:重返1977 作者:镶黄旗
    1984年2月6日,大年初五,也是周一。

    这是京城在甲子年春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除了心里还存有把春节和周末连在一起休了四天的满足感以外。

    以及对春节联欢晚会的精彩节目还有点念念不舍的回味以外。

    恐怕京城的多数老百姓,没有人会认为这一天有什么特殊的。

    因为就像人们已经习惯了的许多早晨一样,这一天照旧是从太阳升起,仍然是以持续不断的拥挤开始的。

    在公交车站,在地铁站台,在百货商店,到处能看到人流攒动,以至于连买早点也是人满为患。

    长安街上的自行车更是成了一道连绵不绝的长龙,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彻天际,甚至超过了电报大楼的“东方红”报时声。

    而对此习以为常的人们偏偏不明白,其实年代变化已经蕴含在这种看似正常的景象之中了。

    因为排队和排队也有很大的不同。

    在知青返城之前,京城人排队,基本都是由物资紧缺引起的。

    但从知青返城开始起,京城人排队的原因,就渐渐转换成为城市承受力不足的问题。

    而与此相似,其实许多变化都是时时刻刻在发生的。

    只是因为变化得速度有点缓慢,又不够吸引眼球,属于润物细无声的那种,才会被人们所忽略掉。

    就比如说,有些家庭还在使用煤炉,而有些家庭已经用上了煤气罐。

    可还在用煤炉的人里,真没几个人会意识到,煤气罐换煤炉才是社会发展的主流趋势,即将迎来飞速增长。

    他们也想不到,正因为想换煤气罐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儿越往后拖,才会越难办。

    甚至就在他们为用煤气罐费钱还是烧煤费钱精打细算,为送礼求人办这个事值不值当而犹豫不决的时候。

    殊不知,从私人手里买转让气罐和气本儿的价码,已经悄然涨到五十块钱了。

    同样没人会注意到,这一年粮店里的大米白面已经成了可以敞开供应的商品。

    细粮基本上占据了老百姓日常食用量的九成以上,粗粮食用份额已经变得很少。

    当然更不会有人想到,在我国近年粮产量持续上涨的同时。

    这样的大好事,竟然也给农民的生计制造出了新的挑战和困难,那就是“卖粮难”。

    而在京城的各个公园里,练气功成为了与晨跑、溜早儿、太极拳并列的热门健身项目。

    由于“春晚”中公然出现了一家三口的“气功表演”。

    所以压根就没人觉得这玩意的出现有多么突兀,去怀疑一下这种“健身方式”的合理性和科学性。

    更不会去警惕,随后突然一下冒出来的“民间大师”。

    同样的,就在大家抱怨公共汽车太少,出行越来越难的时候。

    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国产的黄河牌大客车开始逐步代替老式的斯柯达客车,公共汽车悄然开始了国产化的升级换代进程。

    甚至就连城市也打破七八十年基本没变化的规律,开始了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工程。

    已经明确的目标不但是要盖楼,而且是要扩充道路。

    不过老百姓骑车或步行经过施工路段时,通常只会生出不满情绪。

    因为他们只看见了施工给自己造成了不便,却看不到施工的必要性和背后的重大意义。

    还有公安的白色制服,也在逐步的退出历史舞台。

    各个公安机关开始分批分次地换装成了单排扣,袖口帽檐有黄箍儿的“八三式”深绿制服。

    老百姓没觉着有什么不适应,反正过去的警服也几次更迭,说不准就会再换回来。

    他们的眼睛倒是都盯在了自己和周围人的身上。

    因为在国家领导人的屡次提倡,以及示范效应下,西装开始受到人们的青睐,并大有取代中山装的趋势。

    像洪衍武结婚时的打扮,别看仅过了半年,却再不会被人们在背后笑称为“假洋鬼子”。

    因为现今结婚,几乎人人都这么穿。

    另外,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也已经开始在社会上崭露头角。

    像文艺界里,我们的“第五代导演”几乎都在这一年完成了他们的电影处女作。

    只是可惜的是,他们那些别具用意的的长镜头,浓郁的色彩,以及深奥的电影主题。

    固然能为自己挣来荣誉的光环,让自己的电影走出国门,被国际电影届所认可。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电影简直毫无商业价值可言,票房吸引力还不如建国初期拍摄的黑白电影。

    于是从这一年起,电影观众开始减少,电影市场由此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大滑坡。

    总之,这一切变化就像潺潺流水一样自然,一样的理所应当。

    或许是因为人们的眼界和见识经过了几年的洗礼,已经逐步开阔。

    人们不会再为一点点的新鲜事物就兴奋莫名,大呼小叫。

    又或许是因为去年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太过震撼。

    与之相比,这些真正与百姓相关的变化,反倒看上去都像是一些不疼不痒、无足轻重的“小事”。

    更何况这些变化里既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并不是所有的变化都只产生正面效应的。

    于是人们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任凭自便的态度,也就成了一种对待生活的常态。

    大多数人如今有限的欣喜只能放在一些有趣的事上。

    就像对陈培斯小品的热议,他们的邻居在厕所里碰见他,一边蹲坑还一边夸他呢。

    “培斯你那小品绝了啊,那叫一逗”

    就像就像流行歌曲从酒干倘卖无、万里长城永不倒换成了张明敏的我的祖国心和奚秀兰的阿里山的姑娘。

    就像去故宫旅游的人们,必定会有更多的人,被录音机里放出的杨卫帆的歌声所吸引。

    不惜肉疼,也要去尝一尝给了他创作灵感的冰糖葫芦。

    就像京城也出现了由纺织局组建的服装模特表演队,每一次组织展销会,举行公开表演都引得现场异常火爆,服装脱销

    不过必须得说,真正更大的变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酝酿着。

    因为自打“伟人”的表态让改革开放安然度过争议期,把经济改革从“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中解放出来之后,1984年已经无可避免的成为了一个充满暗示和悬念的年份。

    正是由于打开了最后的闸门,民间的力量便注定会如泉涌一样开始四处漫流。

    哪怕老百姓完全是没有全局观,毫无意识的,但勤劳的本能和对美好的向往,就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自然规律一样,自然会把金钱引向投资洼地。

    也会把一些敢闯敢干,不甘寂寞的人带到他们该走的路上。

    像洪家老爷子就有点坐卧不宁了,自打听说“稻香村”再次开张的消息之后。

    他就总往人家那儿跑。

    没几天,“稻香村”卖的几十样糕点就成盒成盒都被他买了回来。

    这下好,别说洪家自己了,就连水家和东院三家邻居都一样。

    各家各户的早点全好操持了,统统因为洪禄承的馈赠变成了稀粥就点心。

    弄得老几位为这事都有点犯糊涂。

    心里琢磨,怎么还有节后送礼的,这到底是从哪儿抡起,什么讲儿啊

    不过对于洪家人来说,这谁还看不出老爷子的心思啊

    洪衍武就首先财大气粗的做了表示。

    “爸,既然动心了您就别再拘着了。要不咱先把衍美斋开起来本儿我给您出行不行”

    却没想到洪禄承竟然摇头。

    “不,还没到时候”

    这下洪衍武可愕然了。

    “没没到时候爸,不是您自己说的吗等闹上两回,这政策也就不会再变了。您看,年傻子身上这不就两回了吗这次可是上头钦点无罪,七上八下都给否了,我是真觉得咱可以正经干点事了。难道您还担心什么呀”

    哪知道洪禄承说的还挺在理。

    “嗨,不是政策的事儿。第一是人手。张师傅的手艺没得挑,可指着你和泉子俩人做,能赶趟吗”

    “私营买卖现在不好雇人啊,大碗茶还是集体制呢,谁爱给私人干啊特别是要求技术的工作。报上的悦宾饭馆那是靠他们自家人啊,所以这首先是一难。”

    “其二呢,稻香村我也去看了,前店后厂没错,也是老办法的经营方式。可这东西还是差得远呢。原料不行,手艺也不过关。”

    “别的不说,就说这萨其玛,你看他们用糖,还有葡萄干和金糕丁。就这样糊弄,他们的东西也比副食店的贵。因为成本还是比工厂的高。”

    “可你要知道啊,糖是最差的甜味剂。而萨其玛翻译过来叫狗蘸蜂蜜,必须用东北林子里的枸杞子干才行。”

    “真要按咱们老铺的满蒙做法,萨其玛还得用内蒙弄来的酸奶油和酥油,那实打实做出来,这得多少钱老百姓吃不起啊。他们对稻香村的价还怨言颇多呢。”

    “所以这会儿要开张,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是买卖冷清,除了真懂行的,大多数都得认为咱们黑心。”

    “可真要是勉强做出来的东西,那也就顶个名儿而已,狗屁不是,还污了咱家的字号,反倒是昧良心。”

    “不行不行,我还是再想想吧”

    洪衍武听了这才恍然大悟。

    一琢磨,确实,父亲所虑甚是。

    因为这年头房租并不高,“衍美斋”的房租给大嫂单位才三百块。

    卖这个,当然还是原料是大头儿啊。

    他们洪家人做买卖要是干赔了,那不成天大的笑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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