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 纪安扬把棋盘收拾起来。
“你输了,棋艺不如我,服气了吧”
“幼稚。”
纪安扬准备关灯“走了, 别让你姐姐等久了。”
周响坐着不动“着什么急啊, 再下一局”
纪安扬盯着他, 目光澄净通透“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周响“”
怎么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再待下去估计会让他怀疑, 周响站起来“好吧,走了。”
两人一起下楼, 纪安扬给他开门,刚走几步, 就看见路灯下相对站立的两个人。
周响“那不是”
“没事,”纪安扬像是察觉到了某种暗涌,打断他, “快下去吧,外面这么冷,你姐站久了会感冒的。”
他推着他下去, 脚步声惊动了路灯下的人。
周琅对周响一招手“回家了。”
纪绣年抿了下唇。
脑海里回荡着那句,你骗不了我。
等车子发动离开, 纪安扬走过去“妈”
纪绣年想起今晚说好了要跟他聊,深呼吸数下,语调尽可能平稳“回家说。”
纪安扬“哦, 好。”
门关上,客厅的灯光落下来。
纪绣年揉着太阳穴,声线依旧温和“安扬, 你是不打算再回家了吗”
纪安扬坐姿笔直端正, 头却不自觉的低下头, 不曾与她的目光相对视, 声音也低“我想回归我的原生家庭。”
无数次下定决心,他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
纪绣年并不意外“你想好了”
“想好了。”
“可以,”纪绣年点头,“只要你过得好,只要你能长大成人,我不会管你。”
“我知道的。”
她答应的这么轻松直接,语气清淡宁和。
并未干扰他的选择,责怪他的决定。
纪安扬心里仿佛有石头落了地,在释然之外却又觉得苦涩。
明明是他自己这么说的,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谁愿意领回家,就可以带走。
“你今天晚上还要回那边吗”
“明早,现在去收拾东西了。”
纪绣年嗯了声,就再无别的话可说了。
连日来祖父生病,安扬不回家,还有周琅,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里盘旋,此刻她累了,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睡前她给祖父打电话。
问了老人的基本情况,最终躺下的时候困极了,大脑却十分清醒。
夜半才入眠,梦境不停变幻。
梦里是三米高的阳台,她抓住栏杆,在一片漆黑中鼓起勇气往下跳。
梦里是冷白色的病房,她听见仪器滴滴哒哒运转的声音,听见医生讨论的声音,听见输液管里每一滴液体落下的声音。
梦里是白发苍苍的神父,她看见明丽动人的女人拿着戒指,戴到了自己妻子的手指上。
“叮叮叮”
手机疯狂震动。
她从梦里惊醒,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把攥紧了衣服,感觉心脏在疯狂跳动,几乎不受控制。
摸索着开了台灯,她从床前抽屉里拿了药服下,才按了接通“王阿姨,怎么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纪小姐,老先生刚刚忽然呼吸受阻,纪先生不在家,我就打给您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好麻烦你多照看一下,明天我会回去。”
挂了电话,纪绣年在黑暗中坐了许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心跳才终于渐趋平稳。
“颜以笙”
周琅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叫了一声。
“咦,周琅,你怎么也在啊。”
颜以笙回头看见她,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参加这种论坛呢。”
“工作需要,我来不正常吗倒是你,怎么会来这个论坛”
“我们研究所跟这边有合作,领导派我来的,不来也不行。”
“你们这次过来是做技术交流还是采购设备之前你说年后就要出去做地址勘探,什么时候去”
颜以笙越听越头大“停停停,我好不容易出差回来就被抓来开会,现在你还跟我谈工作,别说了别说了。”
周琅笑了下“那你想谈什么”
颜以笙“不谈工作就行。”
“行吧,”周琅挑了下眉,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我们聊点别的。”
“喂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看得我心里都毛毛的。聊什么啊”
“我想问你这么多年,纪绣年都不在国内吗”
这个问题冒出来的很突然,可她偏偏很想问。
“你怎么好好问这个”
颜以笙嘟囔一句“吓我一跳,以为你要问什么呢不在国内是因为,嗯她家人有点事。”
“你是说安扬”
“你竟然知道安扬”
颜以笙瞪圆眼睛。
作为闺蜜,她哪怕心里再为她们感到可惜,但纪绣年的私事,多一句她都不会主动跟周琅提。
“知道,也见过。是因为安扬一直身体不好吗”
“嗯你知道那我就直说吧。这些年给安扬看病也挺折腾的,年年国内国外到处跑。这个孩子总是半夜三更忽然发作,白天还是正常的,冬天夜里两三点要去医院怪折腾的。”
周琅嗯了声“难怪。”
难怪她中途回来几次都找不到她
颜以笙沉浸在回忆中,没听见她说什么。
她想起那次,留在纪绣年家里过夜,她在客房,夜里听见声音,刚披了衣服开了灯出去,就看见纪绣年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后来还是她带着衣服追到了医院。
“哎就当是欠的债吧。年年的性格你也知道,看起来温和柔弱,我还差点以为她撑不下来呢。”
“欠的债”
“这你不知道啊”颜以笙想了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安扬妈妈是跟她一起出去时遇到的意外”
周琅抿了下唇。
她没再继续往下问。
再问多了,颜以笙必然不会愿意说。
而且她怀疑,很多事情颜以笙也不知道。
纪长宏把私事和公事分得很清楚,纪家的家事基本都查不到,高启芮的事情是因为那是一次公众事件才能得到真相,至于纪家的事情关起门来,外人很难知晓。
颜以笙盯着她“你好好问这个做什么啊”
周琅摇头“随口一问。”
“你跟年年”
“没怎么样。”
周琅避开这个话题“除此之外呢,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颜以笙竖起手指,在唇上按了下,示意她会保密。
周琅似笑非笑地笑了下,目光空落“我先走了。”
过去的十余年时光,对彼此来说,只余空白。
似乎再难看透了。
临近新年,郝书游临时安排了新的工作。
学生作品已经征集完毕,他在一次学术会议途中跟永州大学的新负责人相谈甚笃,约好了去参加永州大学的展厅。
郝书游给周琅打了电话,他最近忙得飞起,连续好多天没睡好觉,但精神十分亢奋,十分愉快“师妹,我有件事跟你说。”
周琅笑了笑“师兄又来抓我做苦力了”
“也不算苦力吧,我跟永大的老师联系了要去看他们的展厅,齐老师,你还记得吗之前老师大寿,他还来过的啊。”
“记得,怎么了”
“这次他知道你回国了,他一直很欣赏你的画,问起你几次,你有没有空一起过去聊聊天”
你跟我说下具体的情况吧。要几天”
“目前定在了下周,出去两三天。我们带几个人,到永州大学和周边几所学校的展厅看看。你放心,一定会赶在过年之前回来,不会影响你跟家人团聚。”
周琅想了想,没有拒绝“好,我安排一下对了师兄”
“嗯,怎么了”
“以后这些事情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周琅唇角笑意淡了几分,半开玩笑似的说“我的时间很值钱的。”
郝书游隐约察觉到她心情不太好,再问她也不肯多说,叹了口气“好,这段时间是不是师兄没注意,让你太累了以后我会注意,新的学期不会再让你过来了。”
周琅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很快,郝书游确认好时间后,让岑瑶安排了机票和住宿,定下了三天的行程。
周琅到得早,先办理值机,选了靠窗的座位,她打开日程本,回顾近期的工作任务。
身旁有人落座。
她平撩了下眼皮。
是纪绣年。
最近学院里是有只言片语的,但毕竟没人敢把这种感情纠葛的八卦说给院长听,对此郝书游并不知情,安排订票时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
纪绣年是被郝书游临时叫来的。
原本她在家照顾祖父,不愿意出门,但毕竟她一直主要负责这件事,方回有事出国,郝书游只能把她叫上。
路上堵车,她到得最晚。
周琅低着头忙碌,没有说话。
纪绣年往后靠,闭上眼睛,拿工作的事情把思绪填满。
她想着下学期的工作安排,想着学校新春汇演的安排,之前排的元旦晚会节目,现在挪到了初一的新年晚会
一直到下飞机。
彼此相安无事。
这次出差日程紧凑,任务重,行程满。一天的时间,上午在听经验分享的小会议,下午直接到展厅参观,晚上一行人讨论总结,整理白天的会议记录和现场照片,总要忙到十一点。
方寻和岑瑶一起做整理工作,累到窒息,每天都数着日子,期待着赶紧结束回学校。
最后一天总算到了。
这一天的行程空闲很多,上午参观完最后一个展馆,下午郝书游在入住的酒店里订了餐厅,向对方表达谢意。
周琅跟那位林院长早年见过,此刻跟对方聊天,谈了谈一些专业问题,并约好了下次的合作。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笑意,目光清透却不失纯粹,进退分寸都把握得极好,似乎是多年跟人打交道练出来的。
纪绣年跟一位老师聊天的间隙,偶尔偏过头看着她。
周琅却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以前认识到的周琅,桀骜不羁,可现在她的锋芒似乎被现实磨平了。
似乎能看到,十六年的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
结束的时候,郝书游先送大家出去。
周琅没去凑这个热闹,脸色很不好看,站起来时明显踉跄了一下。
这次乐城没过来,同行老师里方寻和岑瑶是不敢上手去扶的,其他老师跟她不熟,就只有纪绣年
她往前走了两步,扶住周琅的手肘,迟疑地说“你是不是胃病发作了”
这座城市比明川冷不少,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对胃病患者十分不友好。
更不要说这几天坐车、早起晚睡、饮食不规律,都是诱发因素。
周琅过了片刻才点点头,有些疲倦地阖上了眼眸,手下意识的按住小腹,双腿一软。
纪绣年赶忙扶住她。
岑瑶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搭一把手,被方寻一把拦住,小声说“不许去不许去,不许打扰我的c”
岑瑶“”
方寻朝她眨了眨眼“纪老师你可以的吧我们先去结账了”
还没等纪绣年说话,她拉着岑瑶,一溜烟地跑了。
纪绣年将周琅送回房间,这是郝书游专门给她订的豪华套房,房间很大,光线也好。
周琅刚一躺下,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冲进了浴室。
很快,里面传来干呕和抽水的声音。
纪绣年没想到她会这么难受,等水声小了,才敲了敲浴室的门“你还好吗”
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声音,纪绣年又敲了两下门,还是一片安静,她犹豫着从外面拉开门,看见周琅坐在浴室的地砖上,往后仰靠着,似乎睡着了。
纪绣年走过去,弯下腰,半扶半抱的将她架了起来,把她的外套和鞋子都脱了,让她靠在床头,拿湿毛巾擦了擦她的脸颊。
周琅原本就不舒服,此刻握住她手腕,语气不耐“你干嘛”
纪绣年按住她“别动。”
周琅很努力地睁开眼睛,原本干净的眼眸里水雾迷离,目光有些延迟般的,一寸寸的从她脸上扫过,似乎是在辨认这是谁。
过了片刻才认出了照顾她的人,低如呓语般的叫了一声“纪绣年”
纪绣年垂下眼眸“嗯”
周琅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好像整个人都疼傻了。
她忽然抬起右手,无力地勾住了纪绣年的脖颈,在她惊诧的目光中,半撑起身子靠在她肩头,脸颊埋在了她颈窝,哑着声音说“我的”
被她半揽的人身体陡然僵硬,嗓音也干涩到极致“什么”
靠在耳边的温热气息轻轻移动着,从锁骨到耳廓,再往上最后一片轻如羽毛的温软从纪绣年脸颊上擦了过去。
“我的药在包里”
下一瞬,那点重量又离开。
周琅疼得弯下腰,说不出话了。
纪绣年立刻倒了杯热水,拿了药,可水太烫,她吹了几下“你等等。”
周琅点了下头。
纪绣年站起来,手中的湿毛巾被攥在手心里,湿漉漉的。
她把毛巾放回了浴室,端着杯子拿冷水泡了泡,等水温降下来,让她吃了药。
房间里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琅紧抿着唇,眉心疼得完全皱起来,没发出一点声音后来她渐渐睡着了。
她的长发异常凌乱的散在雪白的枕头上,似乎有牵扯住的迹象。
睡梦中的人大概是压到头发了,干净利落的眉梢始终蹙着,压着几道淡淡的细纹。
几乎是下意识的,纪绣年伸出手去,想把她眉心的皱褶抚平,可指尖却停在了半空。
最后只隔空在周琅眉梢上轻轻点了一下,再小心地将被压扯的长发理顺,就收回了手。
她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刚准备走,周琅一个翻身,把她衣服压住了。
纪绣年被陡然传来的力量拉扯地往下一跌,及时拿左手撑住身体,避免压到周琅身上。
可这样的距离未免太近,并不合适。
纪绣年低声说“周琅,你稍微挪一下。”
可那人低语喃喃,念念有词。
反反复复地,好像只在说同一句话。
纪绣年原先还试图跟她说话,却在某一瞬间陡然愣住。
她不再试图拨开周琅的手,反而慢慢靠近她,侧过身,将右耳靠近。
她终于听见她在说什么。
声音很小,只说一句话。
“我是被你丢掉的洋娃娃,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穿上漂亮衣服回来找你”
“可你不要我。”
纪绣年僵住不动。
酸涩而震撼,视线模糊。
哒哒的数声,水珠坠落。
一片轻如羽毛的气息落了下来,又很快被风吹走。
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内重归寂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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