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和霍云滔打完电话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明天还有很重的戏份,陆以尧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睡觉,否则连仅剩的三四个小时睡眠都享受不到了。

    但他就是不困。

    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清醒,各种思绪在脑袋里翻滚,中间还夹杂着霍云滔语录的回放,乱七八糟搅和一起,到最后,已然分不清哪些是自己想的,哪些是霍云滔讲过的了。

    既然你不想和他发展出感情,那他到底喜不喜欢你,重要吗

    不重要。可他就是想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既不想接受对方的感情,又不想伤和气,还指望对方一如从前跟你好,这种三合一简直就是

    “禽兽”

    陆以尧俯趴着把脸埋进枕头,第一次,自我厌恶起来。

    冬日下的英伦乡间小别墅里,霍云滔小心翼翼把烤好的姜饼一点点拼接搭建成姜饼小屋,末了对着自己的杰作泪流满面。

    成品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圣诞姜饼屋”的甜蜜创意,墙壁斜,屋顶歪,更重要的是姜饼烤过了火,本应温馨明亮的棕色饼干上晕染着一片片黑雾,使得整个作品的画风彻底从圣诞节滑向万圣节。

    叹口气,霍云滔拆下一面墙壁,放到嘴里咔咔嚼起来。

    咀嚼有助于思考。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费过脑子了。

    别看他给陆以尧分析得头头是道,事实上他也是纸上谈兵。毕竟他早恋的时候,连“男孩女孩躺在一起就可以生小孩”这种话都深信不疑,所以陆以尧那些所谓的怀疑纠结,明示暗示,他能理解,但无法感同身受。

    喜欢就是喜欢,想和这个人说话,想和这个人亲近,甚至不说话不亲近光是看见她都开心,判断起来有多难

    如果冉霖是女的,这话他直接就能甩给陆以尧。不,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或许陆以尧都不会给他打电话,自己就明镜儿似的了。

    问题就在冉霖是男的。

    上一次接到老友电话的时候,霍云滔完全没多想,只当是随便帮友人出出主意,挡挡桃花。可这一次他才发现,陆以尧对这件事或者说对那个人的重视程度,远超他想象。

    相交十余年,除了家人,他还没见陆以尧对谁这么上过心,无论男女。

    喜欢和爱或许不好判断,但在意是肯定的了。

    陆以尧可能是gay

    这种事霍云滔想都没有想过。

    一起在英国念了那么多年书,不是gay都容易被文化气氛带弯,可陆以尧从来没表现出来过一丝一毫这方面的倾向。

    显然陆以尧也这么认为,所以才会每每聊到这个问题,都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霍云滔就不能去做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性向不是小事,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足以影响甚至是改变陆以尧未来的人生路,或许友人正站在十字路口,推一推就能往左,拉一拉就能向右,他可以在友人选择之后鼎力支持,但不能凭自己的喜好去做助力或者干扰。

    论私心,他希望陆以尧还是那个笔直的陆以尧,前途光明,未来大好。因为一旦友人选择了往左,就意味着要披荆斩棘闯一条很难的路,轻则搭上事业和人气,重则毁掉原本就不稳固的家庭关系。

    但论交情,如果最终陆以尧还是选择了hard模式,他这个朋友也只能扛上斧子,伴君前行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再多,真的会操心死。

    陆以尧想了一宿,清醒到天明。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有了决断做一个好人。

    何谓好人

    是善良,是体谅,是克制,是迪士尼里明知他在拖延时间仍安静陪着“酝酿”的冉霖。

    不想回应别人的感情还希望别人继续若无其事和你做亲密朋友,是鱼和熊掌都想要的混蛋。不由着性子去招惹,克制住自以为是的“纯友谊”,才是对对方最大的体谅和尊重。

    关于穿一条裤子还是扒一条裤子这件事,霍云滔话糙理不糙。

    从一方喜欢上开始,朋友就没得做了。

    他接受这个结果。

    但如果可能,他真想穿越回冉霖被撩动心的那个时间点,把不知道正在做什么但肯定不该这么做的自己,掐死在倒流的时光里。

    “停过”

    随着扩音器里传出导演的声音,拍摄现场所有人一同鼓掌。

    漂亮的鲜花被送上来,刚刚还和唐璟玉“吵架”的赵步摇,笑容灿烂奚若涵的戏份,杀青了。

    这是原本就定好的拍摄档期,晚一周进组,提前一周结束。

    “辛苦了。”陈导起身来到拍摄场地里,照例给杀青的演员肯定和鼓励。

    “我真的很想说一句不辛苦,但是陈导”奚若涵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带着点顽皮,带着点真诚,又带着点调侃,“在你组里这四个半月,我瘦了十几斤。”

    陈其正煞有介事地歪头观察片刻,难得开起了玩笑“看着也不是很明显”

    奚若涵囧“再瘦我就脱像了。”说完她终于正色起来,沉吟片刻,诚恳道,“谢谢导演。”

    一部戏可以让演员原地不动甚至倒退,也可以让演员突破瓶颈,涅槃重生。个中滋味和收获,只有演员自己懂。

    冉霖和唐晓遇坐在“流花宫”外的休息区,下一场才是他们的戏,所以这会儿只能透过敞开的门口,远远看着奚若涵和导演说话。

    声音是肯定听不见了,只能看见奚若涵是前所未有的乖巧,导演是前所未有的和蔼,陪在旁边的陆以尧则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杀青了啊,真好。”唐晓遇一脸艳羡。

    冉霖安慰他“我们也快了。”

    “幸亏我们这部剧只有四十集,”唐晓遇一声轻叹,无限感慨,“不然就这种高标准严要求的拍摄强度,武林盟主也撑不过六十集。”

    冉霖乐,刚想接茬,唐晓遇忽然话锋一转,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奚若涵和刚进组的时候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冉霖又看了看远处的女一号,了然“嗯,确实瘦了不少。”

    唐晓遇黑线“我说的不是身材是性格,性格”

    冉霖囧,第一反应是想跟自己的性向道歉。

    唐晓遇没注意他,仍自顾自道“刚来的时候,她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我这样的根本就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话说半截,男三号就闭嘴了,因为已经和导演还有剧组人员道别完的女一号,出来了。

    冉霖和唐晓遇立刻起身,纷纷对女一号献上恭喜。

    奚若涵的应对很官方,很客气。

    就在他俩以为一切相安无事该说有缘再见的时候,奚若涵忽然飞快扔下一句“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你们合作”,然后就头也不回跑掉了。

    留下冉霖和唐晓遇面面相觑。

    良久,冉霖扑哧乐出声。

    唐晓遇也反应过来,一脸惆怅“这哪是希望,是诅咒吧”

    姑奶奶温柔起来了,也是姑奶奶,属于唐晓遇这辈子最没辙的女性群体,就算只是搭档,如果可以选择,当然是要软妹啊

    同样一个流花宫,送走了吵架的唐璟玉和赵步摇,接着便要迎来深入虎穴的方闲和徐崇飞。

    彼时,方闲和唐璟玉已经反目,徐崇飞将唐璟玉从方家救出,却不料唐璟玉发现海空方丈背后还有黑手。

    布局血洗反对门派的确实是方焕之,但在方焕之阴谋上将计就计,利用方焕之除掉反对门派,再利用唐璟玉除掉方焕之的,却是流花宫。她们想要落花剑谱,更想要一统江湖。

    赵步摇身为流花宫主之女,自然不信此事,同唐璟玉发生激烈争执,一气之下,赵步摇愤然离去,不知所踪。而为查清此事,唐璟玉夜探流花宫,却被流花宫主擒住,死生未卜。

    徐崇飞无奈,只得求助方闲,想与之携手,救出大哥。

    然后,方闲竟然同意了。

    “我一直觉得这个桥段有bug”下一场戏准备起来比较麻烦,导演助理迟迟没过来通知开拍,唐晓遇索性跟冉霖聊起马上要拍的剧情来,“方闲既然想杀唐璟玉报仇,为什么还要答应徐崇飞来救他”

    未及冉霖回答,不远处忽然响起带着困惑的声音“我也觉得这是个需要研究的问题。”

    陆以尧不知何时出来了,正站在门口笑着看他俩。

    冉霖心里动了下,但脸上没表现出来。

    唐晓遇已经先一步出声“对吧对吧,这个地方就是很奇怪。”

    陆以尧点点头,然后很自然转向冉霖,问“你呢,怎么看”

    冉霖微微皱眉,总觉得今天的陆以尧哪里不一样了,前阵子那种紧迫盯人的感觉似乎消失了,又变回礼貌客气的陆老师。

    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踏实。

    冉霖暗自深呼吸一下,然后拍拍旁边空着的躺椅,一扬下巴“来,坐过来,听方闲给你们剖析一下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心路历程。”

    陆以尧莞尔,十分配合走过来坐下。

    唐晓遇没好气地看着冉霖“赶紧吧,二哥。”

    看似玩笑,但真等开口,冉霖就不自觉正色起来“方闲对唐璟玉的态度,概括起来就两句话,我必须杀你,但我不能让别人杀你。”

    唐晓遇纠结皱眉“我不能理解这个脑回路”

    冉霖看向陆以尧“你呢”

    陆以尧歪头想了想,说“我大概能理解一点,但理解的肯定没你深刻。”

    冉霖被这话捧得有点飘飘然。

    他忽然觉得如果陆以尧不能回应他的感情,那么偶尔这样吹吹他,也是不错的。

    “其实很简单,”冉老师课堂开始讲课,“方闲要杀唐璟玉,因为他必须为父报仇,但他不能让别人杀唐璟玉,因为唐璟玉是他兄弟。”

    唐晓遇“可是已经折剑断义了啊”

    冉霖叹口气,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剑折了就是折了,但这里不可能说变就变。”

    说完话,冉霖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熟悉,蓦地想起,那次单独和陆以尧吃饭,聊两个人要怎么交朋友时,陆以尧也是指着心脏说,最终原因在这儿

    忽然有些狼狈,冉霖下意识看向陆以尧。

    视线相接,陆以尧就很自然开了口“我同意你说的,不管方闲嘴上说的再狠,再决绝,他和唐璟玉十多年的兄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冉霖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了“为什么你今天一直捧着我聊”

    陆以尧一脸无辜“有吗”

    “有,”唐晓遇忙不迭点头,并附上客观第三人的论据,“虽然之前你和二哥关系也很好,但一聊天你还是喜欢怼他两句的,今天一句没有,全程举高高,非常可疑。”

    陆以尧没料到自己的表现这么明显。

    他只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感觉之前可能太过于随意,同时对不能回应冉霖的感情,其实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所以综合起来,就变成现在这样。

    好吧,别说冉霖和唐晓遇觉得奇怪,他也有点别扭。

    “你”冉霖凑近打量他,很认真地问,“是不是有事求我”

    陆以尧囧,也不端着了,没好气道“对,我希望明天的林中血战,你能手下留情。”

    冉霖悲伤地发现自己有受虐倾向,捧着聊不爱听,就爱看陆以尧冲他翻白眼。

    “大哥,你是不是抢了我的台词”唐晓遇总算自在了,这才是三兄弟的正常气氛嘛,“明天要牺牲的好像是我吧”

    陆以尧被逗乐了,正想再说话,导演助理过来通知开拍了。

    三人一身清爽,奔赴“流花宫”。

    一整天的拍摄都非常顺利,及至晚上十点半,圆满收工。

    这是近段时间以来,冉霖度过的最轻松的一天精神上的。陆以尧好像忽然忘了还有“一直约饭约不到”这种事,拍摄间隙聊的全是剧本和演戏,收工卸完妆就跟专车回了酒店,完全没再提其他。

    冉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陆以尧觉得总上赶着累了,索性放弃。

    不可能成恋人,也没办法做至交,停在普通朋友的地方,最合适。

    这是冉霖已经预见到的结果,所以他坦然接受,心如止水。

    虽然被风吹着很舒服,但风不属于他,总会吹往别处。

    晚上回到酒店,冉霖让刘弯弯买了一块小蛋糕回来,然后关起门,一口一口把蛋糕吃掉,为这段日子的单恋如果算得上的话画一个圆满句号。

    其实,想要心里甜,未必一定非装着个人,吃蛋糕就挺好。

    翌日,横店东阳树林。

    在这里,唐、方、徐兄弟三人,生死一战。

    这是仅次于方唐决裂的重头戏,场面没有决裂那么大,演员只需要他们三个,但在剧情的重要性和情绪的冲突上,都是至关重要的一场。

    重头戏的标配编剧宋芒再度现身,穿着亮银色薄羽绒服,跟着剧组奔赴小树林。

    横店这两天气温骤降,最低温度接近零度,自然要穿得厚一点。

    但演员就比较辛苦了。

    三个马上就要厮杀的男艺人,捂着大衣坐在一起,对着眼前盒子里的雪糕和冰块盒,一脸绝望。

    冉霖“还没吃呢,我现在就觉得牙疼。”

    陆以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唐晓遇“真的不能和编剧商量商量改成冬日血战吗”

    三个帅气的脸庞一同望向不远处监视器后面已经就位的宋芒。

    仿佛有感应般,后者抬起头,看过来。

    八目相对,宋芒比出两个大拇指,口型明显是加油

    三人叹口气,豁出去了,甩开大衣就开吃

    冉霖和唐晓遇都选择了雪糕,好歹还有点味道。

    陆以尧选择了冰块,嚼得嘎嘣脆。

    剧本里,三人决裂在盛夏,如今夏戏冬拍,为了避免说话有哈气造成穿帮,只能这样给嘴里降温。

    导演也颇为不忍,眼见着三人吃得差不多,立刻开拍

    仿佛知道今天拍这样的戏,天阴沉得厉害,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不能更坏的天气。

    好在拍摄取景的也是一处林子最密的地方,不见冬日的萧瑟,倒有几分盛夏的繁茂,即便有阳光,也要被这林子遮住,所有拍摄光源都靠灯光师,便也不用管是什么天气了。

    随着场记板一声啪,除了风打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冉霖饰演的方闲一身暗色劲装,干净利落,不像世家公子,倒像镖客杀手,风扬起他的发丝,再没有一丝翩然潇洒,只剩冷峻肃杀。

    不远处是陆以尧饰演的唐璟玉,衣服因为被困流花宫,已经破烂不堪,脸上还带着伤,但眼神平静,定定看着方闲。

    站在他俩之间的是一身月白色的徐崇飞。

    唐晓遇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剑眉星目,温润如玉,只是此时,他没办法再温文尔雅,因为他的兄弟们正准备杀伤一场。

    “徐崇飞你闪开”方闲忽然一声大吼。

    “你让我怎么闪”徐崇飞也拼了命的吼回去,近乎咆哮,“闪开看我最好的两个兄弟互相残杀吗”

    方闲“你不闪开,我和你的兄弟也没得做”

    徐崇飞“冉霖你疯了”

    冉霖“”

    整个剧组“”

    陈导“停”

    唐晓遇一脸懊恼,恨不能咬掉舌头。

    本以为冉霖会笑他,可看过去,那人仍死死瞪着他,目呲欲裂,胸膛剧烈起伏。

    唐晓遇忽然没了笑的心思。

    再看陆以尧,虽没有冉霖那样投入,也目沉如水,一语不发,甚至连站位,都没动过。

    不知谁递过来雪糕,唐晓遇接住狼吞虎咽了几大口,感觉整个口腔都木了,才把剩下少半根还回去。

    陆以尧和冉霖也一样补了降温。

    随着场记板重新合上,唐晓遇忽然觉得连风声都听不见了,天地静得厉害,只有冉霖不,只有方闲的怒吼,震得人耳疼,心酸。

    他喊着“徐崇飞你闪开”

    唐晓遇第一次感觉到身体里住进另外一个灵魂,他不需要思考怎么接词,怎么动作,只需要放心把身体交给徐崇飞。

    “你让我怎么闪闪开看我最好的两个兄弟互相残杀吗”

    方闲死死看着他,眼睛因激动和其他不知名的原因泛着骇人的红“你不闪开,我和你的兄弟也没得做”

    徐崇飞心乱如麻,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兄弟间的心结,他只知道他不能动,一动,万劫不复

    “你既要杀他,为何还要同我去流花宫救他”徐崇飞的声音因为嘶吼,沙哑变调,听得人心酸。

    方闲咬牙切齿,不像在回答徐崇飞,更像在说服自己“救他是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他”

    “那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

    “崇飞”一直沉默的唐璟玉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厉害,似藏着许多情感,压抑着许多话,又似毫无任何隐藏和压抑,只是无情的漠然,“你让开。”

    “大哥”徐崇飞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璟玉。

    后者淡然摇头,竟露出一丝微笑

    徐崇飞呆住了,看着唐璟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唐璟玉仍笑着,与方闲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他说“崇飞,你让开,让他杀我,我已报仇,了无遗憾。”

    “所以”方闲颤抖着开口,“如果海空不下毒,你也会杀了我爹”

    “是的,”唐璟玉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哪怕要利用我”方闲说到最后,仿佛忽然不敢问了,最后一个“我”字几乎发不出声音。

    唐璟玉忽然笑了,不是之前的似笑非笑,是坦然的,无所顾忌的,灿烂的笑。

    唐璟玉几乎没有这样笑过,他的眉宇间总是皱着,眼底总好像藏着许多事情,可现在,他笑得轻快飞扬。

    连声音都明朗起来。

    “不用这样一个一个问了,我索性全告诉你,如果海空不下毒,我就会用我自己的办法报仇。利用我的身份,利用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其实我是恨海空的,因为他让我失去了亲手报仇的机会。”

    “唐璟玉”

    “大哥”

    方闲和徐崇飞异口同声地喊。

    不同的是前者愤怒至极,后者身心俱疲。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用尽全身力气吼过去的徐崇飞,吼完忽然愣住了,下意识喃喃自语,“你想让二哥杀你对不对,所以你故意这样刺激他”

    唐璟玉忍住想避开的冲动,故作不在乎地迎上徐崇飞的目光,继续道“你多想了,我就是实话实说。”说着,他的眼睛看向方闲,声音更洪亮,嘴角扬得更高,“我从来都没后悔利用你,方闲,被我利用,是你傻”

    方闲再听不下去,长剑出鞘,带着杀气袭向唐璟玉

    唐璟玉收敛笑意,目光归于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欣慰,身体一动不动,于风中,慢慢闭上眼。

    徐崇飞忽然一跃而起

    方闲以为这人要阻止他,眼咻地眯起,杀气更甚

    然徐崇飞看似兵刃出手,实则是用身体去迎方闲那柄剑

    方闲发现不对时,剑已经收不住了

    “停过”

    随着导演的话音,冉霖定住,良久,站直身体,胳膊垂下,剑尖轻触地面。

    他低着头,酝酿着下一场的情绪,没人过来和他说话。

    陆以尧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心里发酸,不知道这酸是给方闲的,还是唐璟玉自己在难过。

    唐晓遇被化妆师拉过去化妆。

    没多久,胸口已血染一片,一截剑插在他的胸口,看着逼真而惨烈。

    冉霖手里的剑被收走。

    方闲已经把剑刺入徐崇飞的身体,自然手中再无佩剑。

    唐晓遇静静来到冉霖身旁,轻声开口“喂,该你抱我了。”

    冉霖终于抬眼,眼睛红得厉害,泛着水汽,但并没有出现眼泪,只伤感地看着他,看得唐晓遇心里也难过起来。

    “我没事的,”唐晓遇说,“我永远活在你们两个心中,多好。”

    冉霖微微动了下嘴角,是个想要笑却没笑出来的模样。

    好半晌,才哑声道“刚拿到角色的时候,我就知道,三个人里,你最傻。”

    唐晓遇知道冉霖指的是最初接到徐崇飞这个角色的时候,但却分不清这话是说给他唐晓遇听的,还是说给徐崇飞听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带着酸楚,那是真正的情感,不是演出来的。

    随着拍摄重新开始,“徐崇飞”躺进了“方闲”的臂弯。

    他身上的血蹭到方闲的手上,沾到方闲的衣服上,也染进了方闲心里。

    唐璟玉站在不远处的老地方,却再没办法淡定从容。他想要的结果是以命偿给方闲,却从未想过,最终会是这样。

    场记板啪地合上,惊起附近的一只麻雀。

    麻雀穿透密林,飞向天际,活泼,自由,就像挣脱了束缚的一抹灵魂。

    方闲再忍不住,一滴泪,落到徐崇飞的鼻尖。

    他颤巍巍地抬手,仿佛在寻找什么。

    方闲立刻握住他的手,用力,握得紧紧。

    “二哥”徐崇飞的声音断断续续,吃力而虚弱,“大哥欠你的命,就算我替他还了,行吗”

    方闲用力摇头,声音颤得厉害“别瞎说,你不会死的,我这就带你去找薛神医”

    “二哥,”徐崇飞努力扯出一个笑,眼里掠过一抹久违的调皮,“你是想让我走了也不安心吗”

    方闲用力吸口气,泪水模糊了视线,带着哭腔近乎嘶喊“行你还上了我三弟的命最金贵了,不用死,伤一下就能还上,真的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

    “屁”徐崇飞这辈子,第一回说脏字,“你就骗人的时候说话好听”

    “徐崇飞,你听好,我方闲对天发誓,我和唐璟玉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如违此誓,不得好死”

    徐崇飞满意了,疼痛让他再没办法扯出笑容,但笑意在眼底化开,像春日里最清澈的湖水。

    “大哥”徐崇飞艰难看向唐璟玉,带着点得意道,“听见了吗二哥说了,我们三个还是兄弟”

    方闲没说,他只说恩怨一笔勾销。

    可唐璟玉定定看着他,轻轻点头应“嗯,还是兄弟,我们说了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恩怨一笔勾销,勾的不只是仇怨,还有恩情。

    唐璟玉和方闲都知道,他们做不回兄弟的。

    可如果谎话能换回徐崇飞的命,他们愿意说一辈子。

    “崇飞”怀中人渐渐闭上眼睛,方闲一声悲恸地呼喊。

    “我、我没事”徐崇飞强打着最后一丝精神,看着视野里越来越模糊的方闲,“我想回梅园”

    梅园,他们结拜的地方,那个明明满园梅树,他们却从未有机会亲见梅花盛开的地方。

    臂弯里,徐崇飞永远闭上了眼睛。

    方闲抱紧他,声音哽咽,字字泣血“二哥这就带你回去”

    “停”陈其正喊完做了个深呼吸,才高声道,“过”

    宋芒已经无声哭得快抽了,如果他不是编剧,他绝逼要给编剧寄刀片这种剧情就不是人,他当初到底怎么想的

    监视器里,冉霖还抱着唐晓遇。

    不过在喊停的一刹那,他就咻地睁开眼睛,但没动,只由下往上,定定看着自己的“二哥”。

    冉霖已经不哭了,只是之前哭的泪水,还含在眼里,要落不落。

    唐晓遇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很认真地请教“你是怎么做到哭成泪人还这么帅的”

    冉霖被他打败,破涕为笑。

    唐晓遇一股脑从“二哥”臂弯里爬起来,登登登就往“大哥”身边跑,想交流演后心得。

    陆以尧的脑袋里还回放着他刚刚抬手摸冉霖脸的那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唐晓遇已经快到跟前。

    陆以尧忙伸出一只手作“请留步”的手势。

    奈何男三号太过热情,眼看着就要扑面而来。

    陆以尧急忙往后退,大声提醒道“你剑”

    唐晓遇一个急刹车定住脚步,眼里是不可置信的受伤“我贱”

    冉霖在他跑走的一刹那就觉得不对,这会儿正好跟过来,迅速拔掉粘在唐晓遇胸口的“剑”,亮给他看“你带着剑呢,三弟。”

    唐晓遇恍然大悟,觉得世界又无比美好阳光普照了。

    陆以尧被他这么一闹,彻底从唐璟玉的心情里抽离出来,酸楚悲恸感慢慢散开,变淡。

    冉霖再次有种想把这条鱼养在玻璃缸里当吉祥物的冲动。

    正想着,鼻头忽然一凉。

    冉霖怔住,下意识抬头。

    透过繁茂枝杈去看,天好似比之前阴沉得更厉害,风倒是停了,于是这天更显得静谧压抑。

    鼻头又凉了一下。

    冉霖惊讶地瞪大眼睛,后知后觉竟是下雪了。

    横店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便下,也没有多大。

    可是这一场却不同,来势汹汹,从最初的雪粒,到后面的雪片,竟下出一片北国景象。

    翌日清晨,天晴了,雪却没停,无风,雪花就那样安静地往下飘,不疾不徐,从容优雅。

    这可乐坏了整个剧组。

    原本定在最后拍的一场梅园戏,剧本里就是雪天。

    剧组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白石灰和泡沫,准备到时候把前者洒在地上,后者洒在演员头上,下雪的特效则直接后期做横店的雪景基本都这么来的。

    谁会想到,天公如此作美

    梅园的置景原本还差一点,但为了赶这场雪,昨夜工作人员熬了通宵,生生让梅花开满园,如梦似幻,亦假亦真。

    拍摄计划也调整,最后一场戏直接提前,改在这一天。

    冉霖化妆造型完进入现场的时候,被园中景色迷了眼。

    陆以尧已经坐在园中,只是背影,但却透着唐璟玉的清冷与寂寥。

    这场戏没有唐晓遇毕竟是上坟戏,坟中之人要是露面,那这个大结局就得改鬼片了但敬业的男三号还是跟着剧组过来了。

    大结局,又是难得的雪景,唐晓遇也想围观。

    天色刚亮,雪花有慢慢变小的趋势。

    剧组不敢拖延,抓紧时间调试准备,待这座雪中梅园亮如白昼,所有演职人员就位,场记一声打板,清脆利落

    三年前的盛夏,唐璟玉和方闲一齐,将徐崇飞葬在这里。

    他们似乎同这满园梅花就是没有缘分,无论是结拜还是立冢,都只有满眼翠绿。

    那之后,二人分道扬镳,再未相见。

    哪怕是过来祭奠,也都避开了徐崇飞真正的忌日,一个选在早一日,一个选在晚一日,没有约定,却无比默契。

    今天不是任何特殊日子,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冬日。

    只是方闲忽然想到,那座承载了他们兄弟三人最美好和最悲伤回忆的地方,他竟一次都没见过真正的梅花盛开。

    不想便罢了,一旦动心,便彻底惦记起来。

    索性,方闲就这样来了。

    星夜兼程,赶了许多天的路,就为看几树梅花。

    刚来到月亮门底下,便闻到了扑鼻花香。那香气沁人心脾,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方闲为何要选在这里

    唐璟玉君子如梅,傲霜立雪。怎么,这还配不上你方小少爷

    徐崇飞我的错我的错,我该挑个冬日再拉二位来结拜的。

    唐璟玉别理他。我看这里就很好,崇飞,上香炉。

    那一年,满园翠绿,不见梅花。

    他沉静如水,他浪荡不羁,他温润如玉,三个少年以天地为证,以山河作盟

    方闲甩甩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踏进月亮门,梅香更甚,轻飘的细雪中,红梅缤纷。

    第一次,方闲见到这里花开满园的样子。

    原来真的很美。

    慢慢走向梅园深处,在尽头有一棵最大的梅树,那树下,葬着他最亲的兄弟。

    忽然,方闲停住脚步。

    最大的梅树已映入眼帘,他却定住一般,无法再动。

    树下的石桌旁,一个人在自斟自饮。

    于纷飞的细雪中,似呢喃着在和谁说话。

    他的身边没有人。

    但方闲就是知道,他在和徐崇飞讲话,他讲,徐崇飞听因为自己也是这样做的。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闯入,唐璟玉放下酒杯,警惕抬起头。

    四目相对。

    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唐璟玉眼里的锐利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错愕。

    方闲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江湖大,大到山水永隔,江湖小,小到一方庭园。

    不知何处来了风,刹那,落梅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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