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陆】琵琶案(9)

小说:凶契[无限流] 作者:瑆玥
    “正是,”青岫微微颔首,“以陈土狗后脑的伤情来看,大锤只有放于高处才能造成如此后果,置物架上的碎木料,亦是从梁柁上随着大锤一起掉下来的,学生看过柁上所留痕迹,正有碎木块堆叠和横放大锤的印子。”

    “除了碎木料和大锤,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留下的印迹吧”沈大人笑呵呵地看着青岫。

    “是的,”青岫指了指地面上散落的竹蔑片,“这些东西,便是导致大锤由梁上掉落的连锁反应的最后一环。”

    竹蔑片置于高高梁上,只要不刻意抬头看,便极不易发觉,何况陈家父子一向过得混乱无矩,脚边油瓶倒了都进不得眼底,更莫说本就不用来置物的房梁。

    将几根竹蔑片上各做一豁口,状似因手误做废,实则为着将豁口相扣,连成长条,纵架于梁上,一端连着碎木料堆成的不稳锤架,上头置锤,一端经由房梁,探出一截于陈刘两家共用的那道墙上。

    由于垂檐遮挡,这截探出的竹片只能立于刘木头家院中方能看得见。

    刘木头于案发当日临出门前,只需吊适量水于那架桔槔上的水桶中,后续便可不必再管,任由它按着他所精心设计的连锁机关一路进展,而机关所发出的轻微声音,亦足以不被背身向着刘家院而坐的陈土狗察觉。

    那根架子床门柱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斜靠向廊柱的力量足以拨动探出墙头的竹蔑片,而竹蔑片也因经由刘木头的计算,不致被雨水提前引发机关。

    床门柱拨动了竹蔑片,竹蔑片又因自身所具弹力,及相互间咬合牵连,不但触动了另一端的碎木料,导致大锤和木料一起落下,还使得这几根相连的竹蔑片也一并散落下来。

    陈土狗本就在廊下编竹席,扔了一地的竹蔑片,这几根竹蔑片落下后便如雪花落入雪地,不会有半分突兀。

    而之所以大锤与碎木料上皆有积灰,想必是刘木头早便布置好了机关,只等一个合适契机,实施杀人手段。

    刘木头家中有人字梯,入夜后趁陈家父子熟睡,登梯翻墙入户,至廊内布置机关,并非难事。

    而以刘木头于木工一道上精湛的手艺,丰富的经验,和必备的计算能力,设计这样一局连锁制动的机关杀人手法,也并不意外。

    在青岫当着刘木头的面,重新在仿造的陈刘两家院中将这一手法完整实施了一遍,并有刘家墙头和陈家梁柁上的留痕佐证后,无可狡辩的刘木头老老实实地认了罪。

    “本府只奇怪一点,”沈大人问刘木头,“你如何能确信,陈土狗必会坐于那根梁柁的下方,从而能令那大锤准准砸在他头上”

    “那老不死懒如猪狗,”刘木头此时说起陈土狗,再不掩一腔愤恨,“只将他编竹席时坐的蒲团悄悄放在那处,他是再懒得挪动一下的。”

    世上许多懒汉皆是如此,挣钱做工的活计可以干,在家中却懒得油瓶都不扶。怨不得他父子俩那三间屋子脏乱得堪比狗窝猪圈。

    “你又为何要杀他”沈大人再问刘木头。

    如此处心积虑,甚而在布下杀局前几次三番夜探陈宅,只为找着可行之法,可见这杀心起得不是因一时激愤,而是早已下定了杀人决心。

    刘木头跪在地上伏首痛哭,半晌说不成话。

    沈大人也未急在一时,只叫人将他押回府衙入了大牢,却又将目光落向旁边垂头立着的陈野狗。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陈野狗似有所觉,不敢抬眼,只一味扎着头,只觉一重又一重的大山被压在后脑勺上一般,愈来愈沉,愈来愈不堪重负,额上的汗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滚落,除了浑身哆嗦着,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最终听得沈大人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原本温和酥润的声音此时却像是一柄冰剑,将陈野狗由前心到后背刺了个对穿。

    “陈野狗,”沈大人轻且冰地道,“你可知罪”

    陈野狗浑身猛地一个激灵,上下牙磕着道“小、小人不明、不明白大人话中何意小人、小人何罪之有”

    “不知道啊”沈大人凉凉笑了一笑,“那便也去府衙里好生想想,几时想明白了,几时再回你该回之处。”

    说罢也不欲再同陈野狗缠磨,挥手令衙差将不住叫着冤枉的陈野狗也押回了府衙。之后令一众下属将后续诸多收尾事宜料理干净,只带了青岫先行回转。

    沈大人一路未说话,进得府署直接奔了后头燕思堂,椅子上一坐,接了长随递上来的茶灌个底朝天,才将嘴一抹,抬眼看向面前静立的青岫。

    “你许猜到了,”沈大人笑了笑,“陈野狗怕也是希望他爹就这么死掉的。”

    青岫默然,自己对陈野狗种种举动的确有疑心,但总也不肯将他往如此逆伦的方向去想,那毕竟说是人间至恶也不为过吧。

    只是不曾想,沈大人的判定比他大胆。

    “案发前夜,上半宿开始下雨,下半宿雨停,次日上午,陈野狗由屋中出门,离家打工。中午归家,敲门不开,遂借桌由院外跃墙而入,至廊下,发现其父身亡,转而奔出,前往衙门报案这是陈野狗证词所述的顺序。”

    沈大人边说边伸手示意青岫落座。

    “照此顺序,廊下至少应留下两行泥足印,一行为陈野狗中午归家时留由墙外翻入院中后,一路踏着泥进得廊下;一行为陈野狗奔出报案时留由廊下掉头,奔向院外。”沈大人说至此处,展眼望着青岫,“师爷可察觉出何处不对了么”

    青岫对上他的视线“少了陈土狗应留下的至少一行泥足印陈野狗声称中午归家时院门由内上闩,那么必该是他上午离家后,陈土狗踏过院中泥泞,去院门处插上了门,而后折返廊下,可廊下并没有陈土狗的泥足印,陈土狗尸身所穿鞋子的鞋底,也没有沾到半分泥,如此院门又是谁,从内上的闩呢”

    沈大人颔首接道“总不能陈土狗是个爱干净的,登上廊下石阶前先脱了脚上的泥鞋子,而后又进屋换了双鞋底干净的吧

    “我们里里外外查过不止一遍,也没有搜到被换下来的泥鞋子,再说,那廊下一地狼藉,他不怕脱了鞋上去扎了自己的脚板子

    “由此可证,陈土狗案发当时根本没有出过廊下,更没有去闩院门

    “而刘木头所设计的杀人手法,本就无需通过他本人亲去陈家院中实施,且他为了制造自己不在场之证明,早早便离了家,还叫上了人证李二郎,因而给陈家院门由内上闩的人,也绝非刘木头。

    “陈土狗是个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浑人,平日招东惹西,又怎会如陈野狗所言,怕结了怨的人登门闹他若真要这般对他言说,怕是还要伤了他的自尊将他惹恼,依他那样的性子,只怕平日不敞着大门专等着与人挑事便是不错的了,又岂肯大白日将院门插上”

    沈大人似是见多了世上种种不同之人,年轻清朗的眉眼间,偶尔抹过几许不该属于阳春白雪读书人的玩世之色。

    “综上可见,院门由内上闩的唯一谜底,便是它根本未曾上闩,不过是陈野狗一人之言罢了,去借桌子翻墙,也是为做给人看、说给衙门听的。

    “为何要特特让衙门查案的人听他所言,相信院门是由内上闩的只要反过来一想,便可明白倘若他说,中午他归家时,院门是未上闩的,那么我们首要怀疑的,便是有人入户作案至于脚印问题,陈野狗紧张之下,自是疏忽了。

    “由此可知,陈野狗之所以撒谎说院门由内上闩,正是怕我们去怀疑外人,或者说,怕我们的侦察方向跑偏,扩大疑凶范围,需要去花更多的时间筛查,从而给真凶留出时间毁去作案的痕迹。

    “而只要扯谎说院门上闩,他又刻意说自己去找人借了高桌翻墙而入,查案之人便很容易顺着他这暗中引导,先往他左邻右舍的身上去想,因为只有邻舍翻墙入户才更方便,才更不易被人察觉。

    “陈野狗既有这样的想法,便足以证明,他知道凶手是谁。既知道凶手是谁,他就多半知道凶手的杀人手法梗概。既知道凶手和大致的杀人手法,他必是在刘木头布置杀人机关时便已发现。

    “陈野狗什么都知道,可还是任由此事发生事后他又以谎称院门由内上闩之法,缩小我们的查案范围,将矛头暗中指向真凶刘木头陈野狗既想让他爹死,又怀着可笑的为父报仇之心,引导我们找出真凶,想必他以为,如此便可自欺欺人地消除负罪之感吧。”

    沈大人说至此处,挑着半边唇角笑了一声“只不知这陈土狗究竟可恶到了怎样的地步,连自己亲生儿子都恨他恨到想让他趁早死了干净。”

    见青岫似是真在认真作想,沈大人脸上嗤笑顿时被仿如“被可爱到了”般的笑容取替,弯了眼睛笑眯眯探肩看他,道“小师爷猜是何原因”

    “陈野狗正值壮年,自其妻亡故后一直未娶,”青岫沉吟着道,“想必不是不肯娶,而是无人肯嫁。

    “以其父陈土狗在外的风评,再兼父子俩妻室皆早逝,极可能这两个女子之死与陈土狗脱不开干系。这样的人家儿,谁会送自家女儿入火坑

    “陈野狗迟迟娶不上妻,家中又乱糟成那副模样,日子不似人过,皆因着有陈土狗这样一个父亲,天长日久积了怨气,生出这样的想法亦不是没有可能。”

    沈大人闻言却是久久不语,青岫不免抬眼看他,却见他正将眼底一抹极复杂的黯沉之色匆匆敛去,收回心神,重新换上用以伪饰的调笑,冲青岫抚掌“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陈野狗心中这逆伦之恶念,没有落下什么实证,便是拿脚印问题当面与他质辩,他也有大把的说辞为自己开脱,只一句因过于惊慌致报案时胡言乱语,事后想改口又怕担责便能撇开,至多是判他一个干扰断案,罚些银钱。

    “可瞅他那样子,家里也不像存了几个钱儿的,罚银掏不出来,只能进牢里关几日来顶,于他不疼不痒。索性先关起来吓唬吓唬他,让他自己疑神疑鬼去。

    “后头他若肯招,便能依律断罪;若不肯招,估摸着也能判他个不作为之罪,虽然也不过是两年徒刑而已。如何”

    青岫并无异议,点了点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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