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天光大亮,被血洗后的燕王府弥漫着黏腻的血腥气。
回廊外,一群锦衣卫聚在一块,讨论着昨天夜里打的赌。
“王妃的镜台在里间靠墙处,外间的正门靠窗,头儿一进屋里,根本看不见王妃正脸,就瞧见她拿着一物朝嘴里送。你想想,前头燕王跟侍妾刚服毒自尽,头儿那会儿能不提防王妃寻短见也得亏是头儿眼疾手快,拔了侍女的木簪及时掷过去,不然哪,后果不堪设想”
“可王妃不就是擦个唇脂,没有服毒嘛”
“你又怎知那胭脂纸上没有涂毒”
锦衣卫办案多,各式各样的涂毒、服毒方式都见过,女人在胭脂里下毒并不稀奇。
众人一时沉默。
林十二环胸靠在回廊栏杆上,不甘心就此承认齐岷的办案无私,琢磨道“你们说头儿把木簪扔得那么急,会不会是关心则乱”
众人茫然。
林十二指着脸“不然怎么会把王妃伤着那可是脸,大周第一美人燕王妃的脸”
在场有半数以上的人赌的是齐岷会被燕王妃“征服”,闻言附和“有道理”
另一半人则反驳“有什么狗屁道理当时情形那般急,头儿又是站在王妃的斜后方,从那地方掷木簪子,角度有多刁钻,你不知道”
“角度是刁钻,那头儿大可不瞄准胭脂纸,打中王妃手臂不也一样”
那人哑然。
林十二得意“所以说,头儿还是怜香惜玉,不舍得打疼王妃,这才冒险瞄准胭脂纸。”
“什么歪理,瞄准手臂最多是疼一疼,瞄准胭脂纸却有让王妃毁容的可能,究竟哪一个冒险”
“嘿,你”
林十二便欲反驳,看到前方走来的人,神色一凛。
“辛千户。”
众人行礼,辛益走上来,身上沾血的衣袍已换,虎眼里盛着薄怒“谁怜香惜玉”
林十二涨红着脸。
辛益盯他一眼,又环视众人,想起昨天夜里林十二缠问自己齐岷对于燕王妃画像反应一事,大概猜出内情,脸色不由更沉。
这帮人,居然敢拿齐岷跟燕王妃来做文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燕王妃是谁要的女人”
众人一愣。
辛益严厉“我问,燕王妃是谁要的女人”
林十二看看众人,回答“是万岁爷。”
“你倒是还记得。”辛益复盯他一眼,警告,“自己找死可以,别给头儿惹火上身,烧着了,头一个拿你祭天。”
林十二震了震,顺势一想后,背脊发凉。
是了,燕王妃乃圣上旧爱,如果跟齐岷扯上关系,那岂不是要令圣上对齐岷心生嫌隙
林十二羞愧“千户恕罪,是我愚蠢,日后定不敢再提了”
辛益板着脸,目光扫过众人,看这帮人面有愧色,应该不敢再犯,这才走了。
齐岷暂居于前院厢房,辛益在外敲门,得令后,推开门走进房中。
屋里窗明几净,齐岷衣冠齐整,正坐在靠窗的坐榻上擦刀,俊脸被日光晒着。
坦白说,齐岷的长相并不阴狠,反而很是俊朗,只是那双丹凤眼的神光太锐利,所以常给为人狠戾冷酷的错觉。
上前后,辛益把一瓶伤药从怀里拿出来,放在案上“头儿,伤药。”
齐岷眉目不动“送止心苑。”
辛益抿唇。
昨天夜里,燕王在闻汀斋服毒自尽,消息传开后,整个后宅大乱,哭的哭,跑的跑,晕的晕,其中不乏要为燕王殉情的内眷。
他们走进止心苑上房时,是真的以为燕王妃要自寻短见。
齐岷的暗器向来百发百中,那会儿却有了一点偏差,想来便是救人心切所致。
至于这“救人”的结果
辛益回想燕王妃那一张被划破的脸,胸口郁结。
圣上眷恋燕王妃,无外乎是相中其美貌,如果这美貌被齐岷所毁,那圣上必然勃然大怒,责罚齐岷。
要是燕王妃仍能拢得圣宠,那齐岷往后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辛益不希望底下人无聊的打趣给齐岷惹火上身,更不希望误伤燕王妃一事祸及齐岷,思来想去,斟酌道“头儿要不还是亲自送过去,顺便再赔个礼”
齐岷擦刀的动作微顿,目光挑起来。
锦衣卫指挥使齐岷身上有两样东西最震慑人,一是他手里的绣春刀,二是他看人的眼神。辛益认怂,不敢再撩着眼皮,低下头,解释“今日我打听过,王妃性情乖张,并不是容易相与的人,头儿昨晚上误伤她的脸,不赔个礼,王妃恐怕会积怨于心。”
齐岷没应。
辛益等了好一会儿,舔舔唇,估计这话题是谈不下去了。
罢,反正那伤并算不深,擦擦伤药,至多天也就痊愈了。
齐岷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至于就这样断送了前程。
辛益自我安慰完,伸手去拿案上的瓷瓶。
齐岷“放下。”
辛益“”
一愣后,辛益哑然失笑,知道齐岷还是把自己的建议听进了心里,放下伤药后,聊起另一事。
“对了,头儿,这次回京是不是要顺道解决一下刑部那边的案子”
扳倒权宦冯敬忠后,圣上收拢皇权,大力查处奸佞,锦衣卫此行除拿下燕王、带走王妃外,还要处理一桩关于刑部的贪污案。
齐岷擦着刀“嗯。”
辛益微笑“那能不能在登州府多留两日,我三年没回家了,想回去看看。”
齐岷不置可否。
辛益便试着打感情牌“蕊儿也有三年没见你了,前阵子还在信里跟我提起你,说她女大十八变,等你见了,八成认不出来呢。”
齐岷瞄他一眼,眸底黢黑。
辛益笑,辛蕊是他堂妹,今年十八,三年前,他们前往登州办案,齐岷跟辛蕊有过来往。那时候,辛家有意撮合齐岷和辛蕊,可惜齐岷一心打拼事业,并无成家的打算。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权宦冯敬忠已除,齐岷作为圣上亲手栽培起来的锦衣卫一把手,可谓功业有成,唯一缺的,就是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了。
辛益想,或许这一趟登州之行,能帮家里了却这一桩夙愿,届时齐岷娶辛蕊为妻,那自己可就有一个做“妹夫”的顶头上司了。
齐岷放下擦刀的鹿皮,收刀回鞘,拿起案上瓷瓶。
“一日。”
“”辛益唇角笑意微僵,“一日”
“嫌多”
“不不不是”辛益心知说多的结果必然是半日都没有,忍痛感谢,“一日挺好,谢谢头儿了。”
齐岷不说什么,开门走了。
夏日阳光透过树荫漫射进来,虚空里浮沉着微尘,丫鬟们在屋里忙前忙后,收拾着进京需要的行李。
虞欢坐在镜台前,听大家议论那没长眼睛的齐岷。
“听说这齐大人原本是罪囚出身,后来认了原东厂提督冯敬忠做义父,便靠着关系进了锦衣卫。因有东厂在后头打点,官路那叫一个顺,不到两年,就从从七品的小旗做到了镇抚司。大理寺、六部、五军都督府凡是哪里有东厂看不顺眼的人,只要他冯敬忠动动眼睛,齐大人便会替他解决,那一把绣春刀上,不知沾了多少朝臣的血。时人私下都议论,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就是东厂的分舵,这齐大人呢,便是冯敬忠的走狗。可后来你猜怎么着”
铜镜里,美人面上印着一条丑陋的血痕,虞欢微微偏脸,听见丫鬟说“齐大人私下得知万岁爷早想铲除冯敬忠,为了上位,竟然掉过头来反杀冯敬忠,靠着北镇抚司的力量拔了东厂的根基。如今这指挥使的位置,可就是他用冯敬忠的人头换来的”
“啧啧,虽说那冯敬忠死有余辜,可毕竟是有恩于齐大人的义父,他说杀便杀,竟也下得了手”
“嗳,他一个罪囚,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做上正三品的指挥使,可见心肠有多狠。不然,怎会连锦衣卫里的人都称他是个六亲不认的阎王”
阎王
虞欢内心一声嘲笑。
落地罩外传来开官皮箱的声响,却半晌不闻关于齐岷的后续,虞欢不满才刚骂上,怎么不说了
正想着,忽听得身后众人惶然道“齐齐大人”
虞欢定睛,铜镜里映出一人簌动的飞鱼服,衣摆底下是皂黑的官靴。
哦,原来是阎王来了。
窗外夏日正浓,屋里焚有淡淡熏香,齐岷走进内室,目光在铜镜里与虞欢相触。
虞欢坦然迎着,一动不动。
齐岷想起来,昨晚也是这样,他走上来,在镜中与她四目交接,她眼神冷漠又平静。
能这样跟他对视的人不多,女人里更无,虞欢算是头一个。
齐岷敛眸,走至镜台前,先拱手一礼。
虞欢没做声。
齐岷礼毕,把手里装有祛疤伤药的一个淡绿瓷瓶放在镜台上。
“太医院的玉肌膏,对皮外伤有奇效,王妃每日早晚涂抹,最多五日便可痊愈。”齐岷目光在虞欢脸上略过,“不会留疤。”
“是吗”
虞欢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抚上左侧脸颊,血痕已结痂,虞欢染着丹寇的指甲从上面缓缓擦过,突然用力一抠。
齐岷抓住虞欢手腕。
“王妃”
春白又在后面大吃一惊。
齐岷瞪着虞欢,眼神几乎是在一瞬间从淡漠变阴鸷,目光狠戾似豺狼。
虞欢看着铜镜,心里蔓延开报复的痛快感,正想笑,忽然注意到什么,仰起头来。
齐岷的脸近在咫尺,蜜色的皮肤,挺拔的鼻梁,卷翘的睫毛底下是一双锐利的丹凤眼。
虞欢看向他右眼眼尾,发现,那里竟然长着一颗泪痣。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靠反杀义父上位的阎王,竟然长了一颗泪痣
虞欢大为意外,噗嗤笑了。
齐岷敛眉。
虞欢笑靥深深,娇声道“指挥使,很爱哭吗”
作者有话要说撩指挥使大人的旅程开始了嘿嘿嘿。
s:昨天有小可爱说对了,这本就是男主跟皇帝抢女人的故事,但不会大虐,基本还是甜的,毕竟键盘在我手里,我想让指挥使大人做男主,皇帝又算什么呢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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